“只要王贺能替江南百姓除去王敬时这恶霸,本宫必当护他性命无虞。”
王敬时巡完铺面回府,正巧遇上骑马而来的侍卫长秦顺。同为阁老做事,他俩有些交情。
因着前一日他与管家的猜疑,匆忙让人递了口信给秦顺,让人帮忙盯着巡按御史王贺。秦顺这才感觉有不对劲的地方,赶紧过来告诉王敬时。
他也实在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就是瞧着那王贺出了柿子林,人还是那个人,但感觉完全变了,带着肃杀之意。
甚至,他衣襟上还沾着血。
王敬时同秦顺告了谢,塞过去一张五百两银票,想了又想,决定带人去城外的柿子林瞧瞧。
第55章 不惧
“大爷!大爷!”
王敬时沉着脸负手立于林中,家丁四散开去搜寻,一个个回禀都说无异样,他失了耐心,要走时,最后一个家丁神色慌张地跑到他面前。
“大爷!那里有两座坟!”
林子里有两座荒坟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王敬时踹了家丁一脚,刚要开骂,怕有玄机忙问是谁的坟。家丁不识字,气得他又踹一脚,只得亲自去一趟。
“大爷!大爷!”
家丁指着不远处斜歪在上坡的柿子树,说就到了。身后又传来管家的急呼,听得王敬时眉心突突直跳。
他知道管家是去了王铁生老家,能让管家从王铁生家赶回来不在府里等他,而是紧跟着追到柿子林,那铁定是有超级不好的事要发生。
管家气喘吁吁跑到他跟前,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他一边努力平复气息,一边从怀里掏出画像。
王敬时端详着画像,眼睛逐渐眯起来,那是他不认识的一张脸。
“大爷,王铁生家偏,只有一户邻家柱子,这是画师经柱子口述画出来的王铁生之子王贺。”
说着,他又掏出一张画像,这次这个是他们都见过巡按御史王贺的像。
“奴才又特地让画师画了这张给柱子辨认,柱子说不认识此人。”
王敬时面色逐渐阴沉起来,捏着画纸的手都气得发抖。
忽然意识到什么,他快步走到斜歪的柿子树下,最先落目的是何颖墓,他又去看另一座。
是元馥!
曝尸乱葬岗的尸身早让野狗啃得只剩骨头了,哪来的坟?
挖开来,果然只是座衣冠冢。
王敬时闭着眼回忆,三年前他是见过元馥,但元馥在他面前总是谨小慎微,低着头,他看到最多的是元馥的头顶。
而他一心肖想何颖小娘子,哪里会管人丈夫长什么样,就是在县牢,看到也只是披头散发一身血污的废物。
印象最深的,当是元馥得知真相时朝他望过来的宛若淬了毒汁的眼睛。
又想起这些时日相处的巡按御史王贺,官职虽低,但不卑不亢,看着他的眼神波澜不惊,甚至好心地为他善后。
就是这么一个温润的人,王敬时初见时却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如今想来,不是错觉!
王贺就是元馥!
他还活着!
他来复仇了!
想清楚这些,王敬时恨得握紧了拳头。
他一点都不怕对方报复,他恨得是他掏心掏肺掏银子拿人家当自家兄弟看待,王贺倒好,费尽心思,表里不一,一心要他死!
“大爷,老奴本想把柱子控制起来,关键时刻可以揭穿王贺的真面目。只是等老奴回去抓人时,正好碰上一个黑衣人把柱子带走了。”
王敬时一听,就要发作骂废物,又听管家补充:
“不过,老奴抓了柱子唯一的女儿。他父女俩相依为命,女儿就是王柱子的软肋。”
王敬时这才气顺了些。
“那……王贺那边怎么办?他已经在县衙住下来了,想是要对大爷您不利。”
“呵。”王敬时冷笑,摸着他的大肚腩,眯起了眼,“本大爷纵横江南几十年,还能怕他一个初来乍到的不成?”
“阁老那边要怎么交代?他好歹也是阁老义子。”
“那又如何?他是义子,难道本大爷不是吗?本大爷给义父做了多少事,他才刚出仕一年,能与我相提并论?”
“是是是,阁老肯定更倚重大爷!”
“本大爷待会就给京里去信,把他冒名一事禀明义父。他犯了欺君之罪,本就该死,他与我之间,义父只会舍弃他,哪里会保他?”
或许,换个人,帮他在温公子面前说话,给他善后,他现在知道真相了,都会猜一猜这个人可能并不想复仇。毕竟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又冒名科举罪犯欺君,与其闹个两败俱伤,不如与他联手为义父办事,谋个步步高升。
可这个人是元馥,三年前就用淬毒的眼睛看他,三年后又平静地令他毛骨悚然,他就知道他俩不可能有共事的一天。
哼,哪来的两败俱伤、你死我活,同他斗,就只能是死王贺!
不!是元馥。
管家又想起温言温公子。
王敬时提起温言就一肚子火气:“温言那小子实在不识抬举,若不是看在他是阁老亲孙子的份上,本大爷老早把他给做了!”
转念又说:“义父的孙子再蠢也该知道,搞垮我王家,对他温府能有什么好处?”
管家觉得有理:“希望温公子是个聪明人,别给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回到府里,王敬时很快手书一封,飞鸽入京。
想了想,又给义兄汪全去信一封,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得靠义兄帮忙在义父跟前说说话。
安排妥当后,王敬时是一点不担心,甚至颇有兴致地让人拿美妾的名牌来。
“睡来睡去就这么些人……”
托盘里名字都是老熟人了,没点新鲜劲,王敬时啧啧两声,挑了两块牌子。心想着等把王贺解决了,他就去再搞几个美人回来玩玩。
甚至办事的时候还在想,本来借给陛下寻处子经血的机会,他底下人每个月都会孝敬几个姿容好的给他,可惜上半年叫国子监的那个谁给搅黄了!
烦死了!
接下来的两日,王敬时像个没事人一样,照例去巡铺面,逛窑子,江南就是他的天下,他怕什么呢?
夜里下了场雪,王敬时搂着两个美妾在被窝里睡得正酣,被管家的拍门声吵醒。
原来是今儿一早天刚亮雪未停,县衙外就聚集了十来个百姓击鼓鸣冤,状告王敬时。
王敬时扔出一个枕头砸在门上:“你是废物吗?这么点事也来吵本大爷?”
击鼓声声声通天响,惊醒的不止周边百姓,还有李知县。得知状告何人,吓得他差点没坐稳,从床上摔下去。
“还不快把人撵走!”
年年都有人告王家,可王家是那么好告的吗?
前几任知县,除了三年前那一个高升了,其余几个接过告王敬时案子的,有谁是顺利待满三年才离任的吗?
一个个都不知被贬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第56章 提人
“杵这干嘛?还不快去!”
看仆人立着不动,李知县气不打一处来。
仆人苦着一张脸,为难道:“可是,巡按御史王大人已经接了。”
“什么?!”
李知县赶紧下床穿衣,匆匆跑去县衙。
“本官以为他住县衙是不便与公主同住别院,他难道一开始就打这个主意?他疯了吗?王家大爷可是温阁老的义子!”
王敬时在江南称王称霸多年,百姓苦他久矣。更别提是盐官城的百姓,天天生活在王家的阴影下。
苦主告王家,这实在太寻常了,以往还会有大人接状纸,近一年是接都不接,甚至还要打苦主一顿板子。
但这次很不寻常。
这次苦主很多,像是特地聚集到一块,有人哭,有人击鼓,敲不动了就换个人来,像是一定要把紧闭的县衙大门震开,像是要敲醒全盐官城的百姓,一下又一下,全敲在人心上。
衙役本是要赶人的,探出个脑袋瞧见这么大声势,立马缩了回去。
转身刚想溜,就看到一身官服穿戴整齐的男人站在那,不怒自威,比自家县令有气势多了。
“什么?李知县接案子了?”
“想啥呢?就他那个软蛋哪里敢接?是巡按御史王大人!”
“是不是那个在江宁府城判了王麟两年的王贺王大人?”
“就是他!”
“那可得去看看!来,大家伙一起啊!”
李知县下了轿,县衙门口全是围观百姓,挤得水泄不通。他一边让仆人去给他清道,一边稳了稳心神往台阶上迈。
“以往接了案子的县尊都反被王家对付了,你们说这次王大人他能行吗?王敬时可是温阁老的义子啊!”
听听!老百姓都比那王贺有见地!
“可是,我听说这王大人也是阁老义子。”
李知县一个趔趄,险些栽倒。他扶了扶官帽,忽然有了一个猜测。
一个宠信多年,一个新晋红人,这俩不会在斗法吧?
阎王打架小鬼遭殃,可千万别连累他啊!他年初才上任,只想安安稳稳待满三年就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围观的人实在太多了,李知县挤不进去,仆人只得大声喊“县尊到了”,才勉勉强强让开一条道。
堂上,王贺正在询问一众原告。李知县走进去,同王贺拱手,打断道:“大人,下官有事相商。”
王贺示意衙役给李知县搬了把椅子:“李知县若不急,先坐着旁听会吧。”
李知县立着未动。
王贺抬了抬眉毛,勾唇道:“怎么?很急?那也不行,再急也要等本官审完这起案子。”
李知县只得坐下,旁听审案。
什么强抢民女、强占民田、私拆民房、逼死人命,甚至行凶杀人,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
围观百姓一阵唏嘘,骂声不断。
也听得李知县情绪起伏、愁肠百结。
他身为父母官,理当为一方百姓谋安稳,可是那王家岂是他一个小小知县能应对的?
眼瞅着王贺要下火签令,李知县忍了又忍,没有出声阻止。
可是,没有一个衙役敢接这个火签令。
他们疯了吗?拿着火签令去王家提人?
王贺看着两旁衙役,一个个拿着水火棍,眼观鼻鼻观心,好像听不见他的命令。他一点也不生气,转头问沉默的师爷:
“衙役不听上官令,玩忽职守,当如何?”
师爷悄悄看了眼自家县尊,县尊抿唇不说话,他只得硬着头皮道:“按大胤律法,当杖责五十,情形严重者,还需充军戍边。”
王贺含笑点头,终于有衙役出来接火签令了。
“王大人来真的啊?真要提审王家大爷?”
“先看着吧,都不知道能不能把人带来。”
……
“殿下,您不去县衙看看吗?”
赵徽鸾盖着毯子歪在榻上,一边啃柿子,一边翻看萧青阑给她寻来的江南这边最新话本子。
听见念夏问她,她头也不抬:“看什么?”
“当然是看王大人怎么审理王家恶霸啦!”
“有什么好看的?王敬时是他轻而易举就能提来的吗?要是这么容易,王敬时早死过百八十回了。”
耳边清静了一会,赵徽鸾翻页时抽空看了眼念夏。念夏噘着嘴,看起来挺不忿的。
“你是不是想问本宫,怎么不帮帮王贺?”
“嗯。”
“本宫现在不帮他,就是最好的帮他。”
“奴婢不懂。”
赵徽鸾吃完了一个柿子,伸手再去拿却摸了个空。
“王家在江南积威已久,王贺要动王敬时,非一朝一夕之事。首先,他需要造势。他要让全盐官城的百姓,乃至整个江南受过王家压迫欺辱的人,都看到他的决心。他需要民心所向。”
“其二,王贺是江南十二府的巡按御史,代天子巡狩,他提审王敬时,王敬时都拒而不来,这得嚣张成什么样啊?王家越是如此,越能激民愤。这些于他都是助益。他自己也是清楚的。”
说着,她朝念夏摊开手掌:“今日最后一个。”
“不行!”念夏抱紧了怀里摆放柿子的玉盘,“萧公公特意嘱咐奴婢,柿子性凉,殿下一天最多吃一个,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你不说,本宫不说,净之又不会知道,难道他还数少了几个柿子吗?”
“殿下,您的小日子快到了呢,您要是不怕疼的话……”
念夏把玉盘递了过去。
赵徽鸾却盯着红彤彤煞是诱人的柿子,缩回了手。
诚如赵徽鸾所说,此一行,是提不到王敬时的。非但如此,去王家提人的那几个衙役甚至一个个鼻青脸肿地回来,连回话都张不开嘴。
“看吧,我就猜提不到人。巡按又怎样,还不是同以往的几任县尊一样。”
“唉,看来又是白忙活一场。”
“算咯,咱盐官城是没法讲律法的。”
在围观百姓的摇头感叹中,王贺拍了惊堂木,宣布退堂。
李知县看着坐在案前的巡按御史,眼底一片冰寒之色,他摇了摇头,朝王贺拱手告辞。
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反正也提不到王敬时。
没想到,仅隔了一日,王贺再度升堂。
第57章 流言
盐官城的百姓闻讯,再度挤满了县衙门口。
虽然他们打心底里不觉得这个巡按御史能撼动根基深厚的王家,但他们实在好奇,或者更准确地说,他们潜意识里很希望能有这么一个不惧王家权势的人出现。
巡按御史王贺王大人,会是他们期待的那个人吗?
李知县没辙,只得再次坐在一旁旁听。谁让人家是上官,用的又是他的公堂呢。
受伤的衙役都打着伤药上值,生怕被说玩忽职守。眼瞅着王大人又拿出了火签令,他们都怵得慌,忍不住想后退。
再遭王家家丁一顿毒打,不死也残,还不如去流放戍边,早知道告假待家里了,失策失策。
却听王大人喊了个陌生的名字。
“白榆。”
领下火签令的是立在王大人身后的侍从,后腰上别着两柄短剑。
白榆点了两个前日没去王家的衙役,一道出了县衙。
“这能行吗?长得干干净净的,瞅着不是很能打啊。”
“有没有可能他比较抗打?”
“才三个,不够王家打的吧?王大人,要不要再多派几人过去啊?”有百姓扬高了声音冲公堂上的王贺喊话,“至少得有人把他们三个抬回来吧?”
王贺淡淡应道:“诸位放心,本官相信白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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