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走了许久,惜春忍不住出声。
赵徽鸾满脑子想着静妃说的“弃车保帅、断尾求生”,听见呼唤,她顿步,抬首望去,面上血色瞬间退了个干净。
这是前世新帝囚禁弟弟的那座偏殿,她怎么会来到这里?
不美好的记忆接踵而至。
冰冷的尸首,滚烫的鲜血……
赵徽鸾转身就想走。惜春也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忙去扶她。
这时,里边传来动静。
几个内侍围住一个少年人拳打脚踢,嘴上骂骂咧咧。
“还当自己是萧家小少爷呢,呸!”
“你娘的搁咱家这装清高,你别忘了,你跟咱家一样,是一刀子没根儿的种!”
“狗娘养的贱货!你哭啊,你怎么不喊疼呢?”
少年人被打掉了帽子,蜷缩在墙角死死护住自己的脑袋。他倔得很,任凭拳头雨点似的落在身上,咬紧牙关不吭声。
只是他越这样,那几个人越来劲。
终于打不动了。
其中一个内侍啐了一口,蹲下身,一把揪住少年人的头发扯过来。
“怎么样?服了吗?”
少年人鼻青脸肿的,他紧抿双唇,垂着眼,依旧不说话。
旁边有内侍看不下去了,一脚踹过去。
“哑巴了?黄公公问你话呢!”
少年人费力地抬了抬眼,斜睨了那踹人的内侍一眼,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
“是块硬骨头。”
黄公公拍了拍少年人的脸,冷笑:“咱家最烦你们这些少爷公子的,平日里总拿鼻孔看人,没想到吧,你也成了你以前最瞧不上的阉奴,哈哈哈哈哈。”
“黄公公,他还不如咱呢!他萧家得罪温阁老,全家都死光了就剩这小子。现在落咱们手里,咱们要他生就生,要他死就死,也算是替温阁老出气了!”
“就是!咱们那好多刑具奴才们都没见识过,不如在他身上试试。”
黄公公听得心动,他刚想说好,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
“好刁钻的奴才!”
惜春走出来,目光微冷地看着他们。
内侍们吓了一跳,见来人年岁不大,还穿着宫女服饰,松了口气。
“好不要脸,叫咱家奴才,你又是什么东西?”
“你是哪宫的小丫头,不要命了,敢管温阁老的事!”
“玉衡宫。”
赵徽鸾人未到,声先至。
惜春往边上侧,恭敬地朝来人福身行礼。
这架势,吓得几个内侍噤了声。
他们望向门口,见来人身量不高,七八岁的年纪,一身素服黑丝与金线缠绕,绣着繁复的花样。一双眼睛又大又圆,瞅人时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与傲气。
玉衡宫,真宁公主,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大公主。
“殿下恕罪。”
内侍们吓得腿肚子发软,跪在地上求饶。
赵徽鸾没看他们,视线轻飘飘落在墙角。少年人苟延残喘卧着之处,前世放着一张简易的塌,是她送走幼弟的地方。
她收回目光,含笑对黄公公等人道:“你们好大的狗胆,竟敢打着温阁老的名义在此逞凶斗恶。”
“奴才有罪!”懂事的黄公公立即告罪。
不懂事的却道:“他萧家确实开罪了温阁老,满门获罪……”
黄公公眼前一黑,若不是殿下在,他真想一脚踹死这个蠢货。
“放肆!”惜春厉声呵斥。
内侍们浑身一颤,脑门都贴到了地面。
赵徽鸾冷冷开口:“温阁老忠君体国,大公无私,岂会因私人恩怨,枉杀人命?”
说了违心的话,她不适地停顿了会,眼尾余光留意到墙角的人因她的话握紧了拳头。
“萧府获罪,自是因他触犯律法,罪无可恕。而独留此子活着,乃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亦是陛下皇恩浩荡。尔等藐视皇家威严,此为罪一。”
“污蔑朝中重臣,毁阁臣清誉,此为罪二。”
“国丧期间,尔等聚众逞凶,此为罪三。”
“惜春,带他们去慎刑司领罚。”
惜春领命,带着几个内侍离开。
赵徽鸾行至墙边,俯身看着与她表哥差不多大的少年,问他。
“你叫什么名字?”
“奴、奴才,萧青阑。”
少年瑟缩了一下,他披头散发,趴在地上不敢看她。
“你不服本宫方才说的话?”
“奴、奴才,不敢。”
违心。
赵徽鸾笑了,压低声音对他说:“很好,就是这样,把你所有的不服气都憋着。”
就像她一样。
少年大为震动,鼓起勇气抬起头,只看见小姑娘离去的背影。
“哟,想不到你心肠挺好。”
殿外长廊下,靖武侯府小世孙章云驰背靠柱子,两手抱胸,还拎着一个食盒。
他扯着嘴皮笑,看着……挺傻的。
第6章 两小
“嘁。”
赵徽鸾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自顾走了。
章云驰笑嘻嘻跟上来。他最初听到响动,本想自个出手的,没想到赵徽鸾出现了。
他现在有点对这个公主表妹改观了。
娇蛮归娇蛮,为人还算善良。
就是那几个说温阁老的词听起来扎耳。
尽管祖父与父亲谈事都避着他,但他知道他们家被温鸿的人弹劾了。
“诶,殿下。”
章云驰晃着手中食盒:“这是我们北境的点心,样式和口味在燕都都是独一份的,祖父特地让我送来给你尝尝。”
“本宫什么样的点心没吃过?没规矩的土包子,当谁都和你一样没见识吗?”
“你!”
无礼傲慢,张狂不知好歹!
章云驰被她的态度激怒了,挺身挡住赵徽鸾的去路。
“那殿下有见识?”
“敢问殿下,可曾见过长河落日孤烟起的戈壁沙漠?可曾见过盘马弯弓、一碧万顷的苍莽原野?可曾见过五月的天山雪?可曾饮过夜光杯里的葡萄酒?可曾听过雄鹰展翅时惊空遏云的嘹亮?”
“你贵为大胤公主,不知国土之广袤,不见山川之秀美,你当为你的见识感到羞耻。”
赵徽鸾先是被他说的愣住,随后恼羞成怒。
“章云驰!你敢嘲笑本宫!”
说着,一拳揍在章云驰肚子上。
章云驰猝不及防,摔了一屁股墩,食盒砸在地上。
“赵徽鸾,你不讲道理!说不过我,怎么还打人呢?”
“本宫让你出言不逊!”
赵徽鸾走得急,一脚踩在点心上,结果被食盒绊倒,磕破了膝盖。
章云驰暗道糟糕,小公主打他一拳他不疼不痒,但小公主摔了好像快哭了,他就闯祸了。
“你快起来。”
章云驰慌忙去扶她,反被推了一把。
“不用你假好心。”
经过此地的内侍看到这一幕,人都吓傻了。
一边嚷着:“快来人啊,殿下与小世子打起来了。”
一边跑过来将两人分开。
永昭帝与静妃闻讯赶来,赵徽鸾已经坐在亭子里,两眼通红地瞪着章云驰。
章云驰头发和衣服都乱糟糟的,一张脸紧绷着。
静妃拿帕子给赵徽鸾擦破皮的掌心。
见自家掌上明珠无恙,永昭帝暗暗松了口气,摆起脸子没好气道:“你俩谁同朕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闻言,赵徽鸾撅嘴,把脸撇向一边。
真是刁蛮。
章云驰暗暗腹诽,人却跪了下去。
“是小子言行无状,冲撞殿下。小子愿受罚。”
永昭帝气顺了些,静妃适时劝道:“小孩子家家,吵吵闹闹是有的。”
她又对章云驰道:“下回记得收着点力道,伤着谁都不好。知道了吗?”
“谢静妃娘娘教诲。”
永昭帝摆摆手:“回去吧。”
他不至于对一个小孩子下手,谅这小子回家也不敢不据实回禀,自有他祖父、父亲教导。
“小子告退。”
章云驰拱手行礼后,离开皇宫。
“父皇,你把章家赶回北境去,好不好?讨厌死了。”
赵徽鸾拉扯永昭帝的衣袖,撒娇。
“胡说。”
“儿臣不管,他章云驰得罪我了,他完蛋了!”
永昭帝看着自家娇气的女儿,无奈摇头:“是朕宠的你无法无天了。”
赵徽鸾跳下石墩,去抱永昭帝。
“父皇最好了。”
“你呀!”
永昭帝戳了戳她脑袋。
“给朕收敛着点性子吧,不然御史的笔可饶不了你。”
赵徽鸾不走心地应了声“噢”。
她很清楚,单凭她撒娇,父皇是不可能下定决心让靖武侯回北境的。
父皇不过当她是小女孩无理取闹罢了。
“嘶——疼。”
玉衡宫里,赵徽鸾挽起裤腿,露出白嫩的小腿,撒过药粉的膝盖,火辣辣地疼。
她最怕疼了。
“殿下,是奴婢不好,没有照顾好您。”惜春内疚得眼眶直泛红。
赵徽鸾摇着手想说不关你的事,可实在太痛了,她泪眼汪汪,怒吼道:
“章云驰!你最好夹紧尾巴做人,不然本宫……”
“不然你如何?”
永昭帝刚进玉衡宫,就听到他女儿在大放厥词。
“看看。朕说什么来着,都是你干的好事。”
他摔下一本折子。
赵徽鸾捡起来看了看,呵呵干笑。
还真是御史弹劾她来了。
赵徽鸾扯着永昭帝袖子道:“父皇要惩罚儿臣吗?”
看她舔着脸,一脸讨饶的笑,永昭帝不禁乐了。
“你呀你呀,这边刚惩治了几个打架斗殴的小太监,转头你就跟章家小子打起来,你说说你,让朕说你什么好?”
永昭帝顿了下,道:“你去趟靖武侯府。”
“不去。”
赵徽鸾甩开永昭帝衣袖,头扭过一边,不乐意极了。
“哼!御史不公平。打架是两个人的事,怎么光弹劾本宫,不说章云驰呢?”
“章家小子可比你惨。”
“嗯?”
赵徽鸾滴溜溜转过眼珠子,瞅着永昭帝。
“他昨日回府,先是罚跪一个时辰。之后,世子打了他十板子,现在在床上趴着呢。”
赵徽鸾张了张嘴,讷讷然道:“十板子啊……这么狠……”
“怕了?”
赵徽鸾默然不语。
永昭帝知她内疚了。
良久,见她又一脸不自在地探出几根手指头,捏住他衣袖。
“那儿臣勉为其难去看看他呗。”
“……去看看他有多惨。”
赵徽鸾继续嘴硬。
“你呀!”
永昭帝忍俊不禁,宠溺地刮了记女儿的鼻子。
又看向惜春,道:“照顾好公主。”
“是。”
靖武侯府。
章云驰趴在床上,一脸倔强。
“祖父,父亲,真不是我先动的手,是赵……是公主殿下。是她先打我的!”
他嘴巴都说干了,怎么就不信他呢。
管家边给他上药,边使眼色,低声劝:“小少爷,您少说几句吧。”
章云驰要委屈死了。
“她打了你,你就打回去啊?”
章勇刚喝了口茶,听他还在那狡辩,气得重重放下茶盏。茶几上放着一把捆起来的竹枝,大概有婴孩手臂粗细。
“别以为老子上次没听见你说要揍殿下的话!”
章台也责怪道:“简简儿什么力道,你什么力道?她打你,你疼吗?”
又心疼地叹了口气:“也不知我简简儿被你打成什么样了?疼不疼……”
“没有!没有!我没打她。是她自个摔的,不是我。”
“我的简简儿刚没了母亲,你做哥哥的还欺负她。”
“不行,我得进宫去看看简简儿。”
章云驰无语望青天。
怎么就没人听他说话呢?
第7章 质子
章台急着要进宫,门房进来通禀:“侯爷,世子,真宁公主的车驾到了。”
章台一愣,忙叫管家同他一块赶去前院。
“她来干什么?”
章云驰一个激动,扯到伤口,痛得龇牙咧嘴。
章勇瞪了他一眼,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啊啊啊。”
见父亲走了,章云驰捶着枕头一通发泄。不料,他又听到外边有动静。
他直觉不妙,凝神细听,果然是祖父他们领着赵徽鸾来他院子里了。
章云驰急得四处张望,想找东西把自个藏起来。
他才不要让赵徽鸾看到他这副狼狈样!
“你又在倒腾什么?”
听见父亲的声音,章云驰不动了,认命地趴在床上。
随便吧,反正他是没脸了。
“还不快向殿下行礼。”
章勇眉头皱成“川”字,又朝赵徽鸾告罪。
“小儿无状,殿下见谅。”
章云驰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他都这样了,怎么行礼?
他朝祖父求救,祖父也满脸写着“你不懂事”。
“舅舅言重了。是简简儿连累表哥受此重罚,不怪表哥。表哥无须向简简儿行礼,养好伤才是最要紧的。”
“倒是简简儿,得向表哥赔礼呢。”
章云驰以为自己幻听了,飞扬跋扈不讲道理的赵徽鸾什么时候这么乖巧了?
然后,他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脸乖巧的赵徽鸾乖巧地朝他拱手弯腰致歉。
“晏礼哥哥,是简简儿不对,不该打你。”
章云驰:“……”
“使不得,使不得。”
章勇当即后退一步,代儿子还礼。
章台高兴得很,不愧是他的简简儿,敢作敢当,是个好的。
他对章云驰道:“你做哥哥的还不如妹妹有担当。”
“祖父,我……”
“外祖。”
赵徽鸾仰头叫了一声,章台稍稍弯下身,笑得一脸慈祥。
“晏礼哥哥也很好,他在父皇面前揽下所有罪责,没有说简简儿一句不是。”
哼。还算有点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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