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云驰傲娇地抬了抬下巴。
章台道:“那是他应该做的。”
小厮进来送汤药。
赵徽鸾道:“让简简儿来吧。”
小厮看向侯爷,章台点点头,他才把药碗递过去。
“行,那你们兄妹俩好好说说话,我与你舅舅去前厅。”
章台扭头看自家孙子,面上的笑容就淡了。
“不许欺负简简儿。”
章台父子一走,赵徽鸾也让惜春去院子里候着。
她把药碗往章云驰面前一搁,转身坐在窗边的矮榻上。
晃了晃腿,见章云驰不动,她道:“自个喝吧,总不会真想让本宫伺候你吧。”
章云驰笑了。
“不敢。”
他拿起药碗咕嘟喝下。
就知道赵徽鸾是在他祖父、父亲面前演戏呢!
他闭上眼,等药的苦劲儿缓过去。
“你在看什么?”
本以为赵徽鸾会嘲笑他怕喝苦药,没想到赵徽鸾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
粉妆玉琢的侧颜,看起来像个漂亮的瓷娃娃。
赵徽鸾问他:“你会射箭?”
章云驰的院子里摆着一排兵器,刀、剑、枪、矛。还立着靶子,能射箭。
“会。”章云驰答得干脆。
“技艺如何?”
“在北境,同我一般大的都没我厉害。”
“你倒是不谦虚。”
章云驰扬眉自得:“我的箭术是我娘教的,差不了。”
这个赵徽鸾有所耳闻。
说是靖武侯府的世子妃箭术独步天下,当年便是用一手箭不虚发的技艺降服了她的暴躁舅舅。
“晏礼哥哥,本宫突然想到一个极妙的点子。”
小姑娘眨着眼,笑得一脸人畜无害。
章云驰忽觉后背一阵发凉。
赵徽鸾看向他后背,视线一点点往下,落在他皮开肉绽的部位,一字一顿道:“晏礼哥哥,你怕是回不去北境了。”
“回宫。”
赵徽鸾心情不错的样子,走出房门,招呼上惜春一道离开。
身后传来章云驰炸毛似的怒吼。
“赵徽鸾,你阴险狡诈,无耻小人!”
惜春不安道:“殿下,小世孙他……”
“不必理他。”
赵徽鸾去前厅同外祖与舅舅辞行,坐上回宫的马车。
“你想让章家小子教你射箭?”
天玑殿里,永昭帝刚打坐结束,听到赵徽鸾的话,有些不可思议。
“你一个女孩儿家,学这个做什么?”
赵徽鸾神秘兮兮道:“学不学射箭的不重要。父皇,你就答应儿臣嘛!”
“嗯?那什么重要?”
永昭帝知道自家女儿心思浅,顺势套她话。
“章云驰不是喜欢广袤无垠的戈壁沙漠,喜欢苍莽原野吗?他不是想做搏击长空的雄鹰吗?儿臣偏不让他如意。”
“儿臣想过了,祖父与舅舅迟早是要回北境的,等他们一走,燕都城里就只剩下章云驰一人。儿臣要让他雄鹰变孤雁,做儿臣的跟班。”
赵徽鸾装作说者无心,永昭帝果然听者有意,陷入了沉默。
她不敢催永昭帝,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弃车保帅的办法。
可是,他实在考虑得太久了。
“父皇?”
永昭帝回过神来:“你且先回去,让父皇好好想想。”
“好吧。”
赵徽鸾噘着嘴,不大高兴。心下却急得很。
她要努力冷静下来,捋一捋思绪。
前世这个时候的舅舅已经下了昭狱,这一世因为钦天监的星象占卜,父皇暂时压下了弹劾的折子,所以舅舅目前还安然无恙。
对了,前世外祖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返回北境的。
对!应该会有蛮虏整兵的密报。
算时间应该已经送进燕都啦,怎么会没有动静?
难道被内阁压下了?
赵徽鸾急得在屋里来回走。
“惜春,让人密切注意内阁的动向。”
“是。”
她暗暗定下心。
温鸿老贼胆子再大,蛮虏进犯这么大的事,谅他也不敢压太久。
“殿下。”
惜春才出去,又回来。
“内阁今日刚上了一批弹劾世子的折子。”
赵徽鸾扣着手指头,喃喃道:“温党在做最后的挣扎,不知父皇是什么态度?”
她担心所做的一切皆化泡影,章家依然落了个与前世一样的下场。
一夜难眠,天将亮时才合上眼。没多久,又被惜春叫醒。
有新消息了。
第8章 为营
“殿下,卯时初刻,兵部尚书杨大人入宫见陛下。不久,温阁老也紧随而至。两人在天权宫外吵起来了。”
“怎么回事?”刚醒来的赵徽鸾脑子有点懵。
“杨大人骂温阁老包藏祸心,知情不报。温阁老怒斥他血口喷人,说自己刚收到消息,立马赶来见陛下。”
“消息?”
反应过来的赵徽鸾,舒心地笑了。
总算来了!
“殿下知道是什么消息?”
“不知。”赵徽鸾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等等就知道了。”
不久,朝野皆知北境蛮虏整兵入侵的消息。永昭帝命内阁拟旨,着令靖武侯即日赶赴北境御敌。
“只靖武侯一人回北境吗?”赵徽鸾皱着眉问惜春。
惜春回道:“世子与侯爷一道回去。”
赵徽鸾闭上眼,心头大石终于落地。
晚间,永昭帝来玉衡宫看她。
“明日,你外祖与舅舅启程回北境,你去送送他们吧。”
赵徽鸾撅嘴佯装不乐意。
她的父皇啊,是不愿意看到她亲近外祖一家的。但她表现得疏远,父皇反而会拿孝道来要求她。
矛盾的很。
“简简,乖。”
“行吧,儿臣会去的。”
赵徽鸾去扯永昭帝衣袖:“那章云驰呢?”
永昭帝笑道:“真拿你没办法。今后你就跟着章家小子好好学射箭,不许偷懒,朕可是要考教你的。”
“好吧好吧。”
父女俩玩闹了一会。
天还黑着,惜春把赵徽鸾从被窝里拉出来,洗漱穿戴好,给她披上披风。
车驾来到靖武侯府,天边才稍稍泛起鱼肚白。
章台父子正在门外与章云驰话别。
看到赵徽鸾,章云驰没好气地扭过头,结果被父亲狠狠拍了一掌后脑勺。
他才不情不愿地朝赵徽鸾见礼。
“殿下。”
“外祖、舅舅不必多礼。”
章台看着小外孙女,眼眶直接红了。
“简简儿啊,你要好好的啊。要多吃饭,多睡觉,长身体呢,知道不?哎哟,你冷不冷啊?快回去吧。”
“简简儿不冷。”
赵徽鸾强压心底的酸涩,装作冷淡的样子。
可她再怎么忍,眼底还是泛了红。
“简简儿祝外祖与舅舅,一路平安,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诶!诶!好!”章台满口答应。
章勇含笑点头:“谢殿下。”
章云驰不舍道:“祖父,父亲,孩儿也祝你们一路平安,捷报频传。”
章台点点头:“好。”
章勇用力揉儿子脑袋:“在燕都别胡闹,不然小心老子……”
“打断我的腿。”
章云驰都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你小子!”
章勇抬脚就踹,章云驰直接躲到了赵徽鸾身后。
章台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出发吧。”
章勇点头。
两个人翻身上马,并四五个随从,一行人绝尘而去。
“吁——”
章勇突然勒马停住,回身望去,滚滚尘沙,早看不见燕都城了。
“父亲,儿子其实是相信礼儿没有动手的。”
“儿子了解他,他虽顽劣,但有担当,不会不知轻重与殿下打架。他先前说要揍公主,不过是呈口舌之快罢了。”
章台也勒马停下。
“为父何尝不知礼儿的为人?”
“勇儿,你是不是不放心礼儿留在燕都?”
章勇眉头高高拢起,叹道:“燕都天子脚下,富庶繁华,儿子担心他富贵迷眼,看不清脚下的路。”
章台也是担忧的。
“大胤士子都削尖了脑袋要往燕都城里挤,哪知燕都是个虎狼窝呢?”
他拍上儿子的肩膀,用力摁了摁。
“此次若非礼儿留在燕都,你觉得你能同为父一道回北境吗?”
章勇一愣。
他想起陛下的猜忌与同僚的弹劾,难以置信地开口。
“难道……殿下是故意与礼儿起冲突?也是故意疏远侯府?”
章台长长叹出一口气,仰头望向苍穹。
“为父倒希望简简儿是误打误撞,若是她故意为之,怕是她心里苦的很呐。”
章勇道:“可是,她才七岁……”
怎么会想得这么复杂?
“是啊,她才七岁,就要事事考量,步步为营,这哪里是小姑娘该做的事。”章台满目心疼,“留下礼儿也好,有礼儿陪她,或许能帮她一些。”
玉衡宫里空荡荡的,赵徽鸾找永昭帝撒娇,得了不少好东西。
太液池的分支流经玉衡宫,赵徽鸾又央着永昭帝命工部给她挖大池子,建小桥,完了还在池子里种名贵的芙蕖。
又嫌东南角太空,她想栽一棵藤萝,需要建支撑的架子。
永昭帝一一允了,甚至直接放话给工部,一应皆按公主的想法来。
工部的匠人们忙忙碌碌,都道永昭帝怜惜真宁公主,宠她如珠如宝。
匠人们抬着一棵硕大的藤萝进来。
赵徽鸾道:“不用这棵,去换小苗来。”
她想亲自把树养大。
新的小苗送进来了,赵徽鸾乐得亲自挽袖子去栽种。
她找好位置挖好坑,拎着小苗放进去,扶正。
边上递过来一把短锹。
“你……”
赵徽鸾瞅着这个内侍有点眼熟。
内侍低眉垂眼,很是恭顺。
“奴才,萧青阑。”
“哦,是你呀。”
那个在偏殿被欺负惨了的小太监。
上次见他鼻青脸肿的,没想到伤好了,居然是如此清新俊逸的面孔。唯独眼眸又黑又深,透露出她所熟悉的倔强与傲气。
与旁的内侍不同。
“你在工部当差?”
“人手不够,奴才是去帮忙的。”
她没再说话,在萧青阑的帮助下把藤萝栽好,浇上水。
赵徽鸾还在边上立了个靶子,射箭用。
章云驰进宫教她射箭。
玉衡宫已改造得差不多了,小桥流水,绿茵花卉,端的是美轮美奂。
章云驰扫视一圈,频频点头,良久,吐出两个字。
“奢侈。”
赵徽鸾拿出银作局精心为她打造的弓。
“……”
看到镶嵌在弓上的宝石,章云驰沉默了。
赵徽鸾按照他说的,站好,沉肩,搭箭,拉弓,放,行云流水一套做完。
箭没射出去。
箭尾还在弦上,箭尖儿却耷拉着垂向了地面。
章云驰从未见过这种情况,他摇摇头,又摸了摸鼻尖,道:“我给殿下表演一个。”
他立身在光影下,手一摊,内侍递上一张寻常的弓。
箭羽飒飒带风,正中靶心。
少年郎扬眉,笑得自信又张扬。
“看本公主的!”
赵徽鸾不服输,重新架起了弓箭。
第9章 春闱
秋去春来,已是永昭四十年。
端平架起的弓箭看起来气势十足。
赵徽鸾松弦,一箭射出,堪堪擦过靶边儿,钉进泥土里。
“阿姐真棒!”
小太子蹦蹦跳跳,鼓掌叫好,清澈的眼眸里满是对自家阿姐的盲目崇拜。
四个宫婢也是满口叫好,发自内心地捧场。
唯独藤萝花架下,躺在椅子上晒太阳的少年痛苦地捂上了眼。
“殿下,我求您。出去千万别说您的箭术是我教的。”
“六年啦,还是十箭九脱靶,别说天赋了,您是压根跟射箭无缘啊。”
宫婢们沉默了。
小太子捂着嘴吃吃地笑。
章云驰忽觉气氛不对,张开手指缝一看,只见锋利的箭头正对着他脑门,吓得他一屁股弹跳起来。说话都不利索了。
“殿、殿下,这可使不得,会出人命的。”
“本宫射不中靶,那就试试你这活靶好了。”
十三岁的赵徽鸾出落得亭亭玉立。面若银盘,眉如远黛,朱唇皓齿,一双杏眼又大又明亮,顾盼生辉。
她闭着一只眼,弓箭随章云驰逃窜的身影而动。
眼看人就要蹿出玉衡宫了。
“章晏礼,你站住!”
“赵徽鸾,你又不讲道理了。”
章云驰看着闪身过来、挡住他去路的念夏与拂冬,苦哈哈地定住。
那是早些年赵徽鸾同永昭帝哭诉,怕受章云驰欺负,特地亲自挑选的三个小姑娘为婢,其中两个会武。还有一个很聪明的连秋。
章云驰摸摸鼻子,这些年他可没少在这三人身上碰壁。
身后传来少女得意的笑声,他回身,见赵徽鸾收了箭,笑容明媚又惹眼。
“阿姐,擦手。”
小太子踮着脚递湿帕子。
七岁的孩童,身量比一般小孩都小。赵徽鸾是不担心的。前世弟弟也是这样幼小,但到十岁就开始窜个头。
赵徽鸾擦了手,牵着弟弟去花架下歇息。
两人排排坐,边啃苹果,边看章云驰。
剑眉星目,穿着燕都最时兴的云缎锦衣,一身墨青绣着雄鹰,衬得少年人意气风发。
赵徽鸾却煞有介事地教弟弟:“这是纨绔,不要学他。”
小太子听话地点头。
“舅舅看到了,高低得打折他一条腿。”
章云驰反驳的话都溜到嘴边了,又咽了回去。
他摸了摸衣服上金贵的鹰翅刺绣,道:“那是殿下没有见过真纨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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