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说。”
“温言、温青玉,燕都城里的第一纨绔。”章云驰比着大拇指,道,“斗鸡走狗,牌九骰子,无一不通,除了念书。”
“温青玉?哪个温?”
“帝京里还有哪个温能出大人物?”
赵徽鸾了然:“温阁老的……”
“孙子!”章云驰接过话。
“他儿子死得早,就剩下这么一个宝贝疙瘩,拿好大孙当眼珠子疼呢。费尽心思把人塞进国子监,人不还是天天逃学。”
赵徽鸾听得津津有味。前世她没关注过温言,倒是记得温家另一个小辈。
章云驰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看看天色,立即收住话头,准备离宫。
“什么事?这么着急忙慌的。”
“你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了?三月十七。”
赵徽鸾的心,忽的一沉。
永昭四十年,三月十七,春闱放榜的日子。
章云驰赶着去看热闹,赵徽鸾又叫住他,扭头吩咐惜春:“送太子回天璇宫。”
待人走后,她冲章云驰甜甜一笑。
“晏礼哥哥。”
这个称呼一出,准没好事。
章云驰认命地叹了口气。
“走吧,我带你一起。”
赵徽鸾以最快的速度回屋换了身藕粉罗纱裙,配鹅黄软烟纱披帛,低调但很衬春色。
出来时,章云驰已经等不及了。
两人没走几步,赵徽鸾又折回花架下,伸手去够枝条。
三月中的紫藤刚挂下花枝,花朵还包着,像一串串淡青的葡萄。
章云驰过去帮她,她便指向更高更好的那串,已经开了一两朵紫花。
马车往宫门方向驶去。
萧青阑迎面走在宫道上,侧身避让时,看到车帘晃动下露出那张他熟悉的脸。
“殿下。”
他轻呼,立身贴墙站好,朝马车行礼。
赵徽鸾冲他点头微笑,马车很快驶过去了。
“简简,你不要同他走得太近。”
接收到赵徽鸾疑惑的眼神,章云驰索性直说。
“我说的萧青阑。他现在可是东厂的掌刑千户,你知道外边的人都怎么说他吗?”
章云驰唏嘘不已:“活阎罗!大家都叫他活阎罗。说他手段狠辣,用刑时不拘小节,端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么狠啊?”
“是的呀,这样的人,戾气重。你可得离他远些。”
赵徽鸾捏着藤萝花,敷衍地点点头。
金科已经放榜,街道两边挤满了围观百姓,等着看三甲游街。
赵徽鸾难得出宫一趟,根本坐不住,好几次掀起帘子都被章云驰拍回去。
“马上就到了。”
章云驰见拦不住她,直接给她戴上帷帽,系好带子。
“你乖一点,不然御史又要说你了。”
“怕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了。他们还说我日日与你厮混,于礼不合呢。还读书人,满脑子尽想龌龊事儿。谁理他们呀,都闲的。”
马车在一座酒楼前停下。
章云驰又仔细检查了她帷帽有没有戴好,才允许她下车。
“章小爷,您可算来了。雅间已经给您备好了,快请。”
小二热情地迎接他们一行人上楼。
为了安全,赵徽鸾出行都会带上念夏与拂冬。
“我说谁这么大能耐,把水云间的天字号给预定了,原来是小世孙啊。”
碰到熟人寒暄,章云驰笑着应对:“承让,承让。”
“今儿还带姑娘来呢?”
有公子哥好奇地盯着帷帽看。
念夏与拂冬满脸戒备。
章云驰不动声色地把人护在身后,道:“邻家小妹,胆小怕生,惹哭了小弟不好交代。改日小弟做东,请哥哥们喝酒。”
进了雅间,章云驰把门关上。见赵徽鸾伸手结帷帽,忙道:“别摘!”
他示意赵徽鸾看对面酒肆二楼,也是乌央央挤满了人。
拂冬拿银针检测过茶水点心,念夏才放心地给他俩倒水。
屋外忽然一阵嘈杂。
第10章 故人
章云驰挑的好位置,全帝京看状元游街视野最好的一间雅间。游行队伍正好会经过窗下,抛花枝一抛一个准。
所以盯着这雅间的人不少。但得知是章云驰,都悻悻然退却。
温家兄妹来得迟,别说天字号,一般的雅间也都没了,只剩下人挤人的大露台。
有世家子弟好心邀他们入雅间,温霓禾却带着人直冲天字号,示意丫鬟敲门,小二怎么都拦不住。
“温小姐,何事?”
章云驰打开门,双手抱胸,懒懒倚在门框上,看着满头金簪、通体气派的温霓禾。
温霓禾扬起下巴,斜睨他:“这个雅间是我们的,你们出去吧。”
章云驰不置可否地扬眉,望向她身后的贵公子。
温言收拢折扇,抱拳道:“劳章兄相让,你们今日在水云间的酒水茶点,我温府全包。”
水云间是帝京一等一的酒肆,往来客人非富即贵,一盘不起眼的点心抵得上普通百姓一个月的口粮。
“章某不如温公子阔绰,只是章某敢问二位,可有预定?”
见二人不说话,章云驰看了眼小二,小二为难道:“章小爷半个月前就定下了这间雅间。”
“那又如何?”温霓禾颐指气使道,“本小姐看上的,你敢与我争?”
章云驰哑然失笑。
温言道:“不如我们一起共用雅间?”
“不行。”温霓禾断然拒绝,“哥,我怎么能同外男待一个房间呢?”
那你倒是能同外男抢雅间?章云驰暗暗腹诽。
他懒得再纠缠:“若是平日,章某让也就让了。但今日特地带了妹妹来,温公子爱妹心切,章某亦如是。”
温言这才看到窗边立着个窈窕身影。
“不知姑娘可愿相让?”
少女纤白如玉的手指握着茶杯,闻言,举杯浅抿一口,淡道:“不让。”
温霓禾气极,满帝京都找不出一个敢在她面前拿乔做派的女子。
她怒道:“你是哪来的宵小?连脸都不敢露。你知道水云间的背后是谁吗?”
“我不知。”
少女轻笑,转身望向窗外街景。
“你!”
温霓禾气得要冲进来。
又听那少女道:“今日便是你祖父亲自来,我也不让。”
那声音又淡又冷,章云驰听出来了,此刻的赵徽鸾很不悦。
围观的世家子都看出来那个戴帷帽的少女派头很大,可是温家兄妹也不是好惹的。又有人出来劝说脸色不大好看的温言,愿意让出雅间。
章云驰直接关了门。
“你讨厌温霓禾?”
赵徽鸾反问:“难道你喜欢?”
“她那么飞扬跋扈,不讲道理,谁会喜欢?”
赵徽鸾勾起一角帷帽,笑看章云驰。
“晏礼哥哥,我没记错的话,你曾经也这么说过我。”
章云驰一时语塞。
他没好气地把勾起的帷帽放下来,心想着,那不一样,自家妹妹再刁蛮也是可爱的。
赵徽鸾没再说话,她看着底下街道上人越来越多,思绪逐渐飘远。
前世,她是很喜欢温霓禾的。喜欢她爽朗直率。温霓禾也待她很好,知道她喜欢稀奇玩意儿,总是搜罗来送给她。
她俩是在琼林宴上认识的。
赵徽鸾听说金科三甲个顶个的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好奇得紧,偷偷溜去看。正巧碰上了同样心思的温霓禾。
温霓禾胆大,拉着犹犹豫豫的赵徽鸾躲在角落里。她不是第一次见金科三甲,悄声告诉赵徽鸾,哪个是状元,哪个是榜眼,哪个是探花。
赵徽鸾不明白她都见过了为什么还冒险来偷看,随后就听到内阁首辅温鸿请旨赐婚他的孙女与状元郎。
温霓禾脸都羞红了,却在听到状元郎拒婚时,唰地惨白。
那天在太液池边,她安慰哭泣的温霓禾,好久好久。
可是后来……
耳边传来锣鼓唢呐声。
“快看,开始了。”
赵徽鸾回神,顺着章云驰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大队人马自街头缓缓而来。
舞狮开道,乐师先行。金科三甲头戴紫金乌纱帽,身着大红袍,骑着高头大马,前呼后拥。
沿路,不停地有人向他们抛花枝,很少能抛到他们手里,五颜六色落了一地。
“简简,你看到了吗?打头第一个,就是今科状元郎。”
“他可了不得,三元及第呢!我大胤立朝百年,三元及第少之又少,他才第二个!”
章云驰比街边的小姑娘还激动。
可是他说的这些,赵徽鸾都知道。
赵徽鸾还知道,那个人不止是三元及第,而是县试、府试、院试,一路走来,皆是案首。
她看着越走越近的人,伸出手,念夏递上藤萝花枝。
红鬃马带着状元郎经过窗下,赵徽鸾松了手,花枝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手中。
状元郎怔愕抬头。
薄唇微抿,眉眼深邃,宛若月下之青松,清雅矜贵。
微风拂过,轻轻带起帷帽边儿。
赵徽鸾含笑与他对视。
重生归来,所见皆是故人。
好久不见啊,容谙。
“不知我什么时候能有这光景?”章云驰望着走远的人马,仰天长叹。
赵徽鸾好笑地问他:“你也想考个状元郎当当?”
“嗯。”
章云驰点头的样子不像在开玩笑。
难怪提前预定雅间看游街!
“外祖与舅舅知道你想走科举仕途吗?”
章云驰摇头:“但他们肯定会支持我的。”
“你出身勋贵之家,你家的爵位迟早会传到你这里,你大可不必吃科考的苦。”
“不!”
章云驰坚定道:“我才不要靠祖荫呢!我将来肯定是要做文官里最会打仗的,武将里最会读书的儒将。简简,你就瞧好吧!”
赵徽鸾被他的抱负惊到了。
她拿起茶杯敬兄长:“今科状元郎十九岁登龙虎榜,哥哥你才十六,仕途可期!”
章云驰笑道:“这世上能有几人十九岁三元及第的?那都是凤毛麟角。但我会努力的,争取在下一科上榜。话说回来,刚才那个探花年岁也不大,听说才二十。”
他与赵徽鸾碰了杯,喝下一盏茶,才反应过来。
“你怎知容谙十九岁?”
赵徽鸾道:“你说的呀,不然我怎会知道?”
“我说了吗?”
“你说了,你忘了。”
第11章 净之
章云驰等底下人群散得差不多,才带赵徽鸾下去。
“这会儿昂儿该知道咱俩丢下他出宫的事了。得想个法子哄哄他,不然他得闹腾我好久。”
赵徽鸾看到街角走来一个扛着糖葫芦的老人,拍了拍章云驰。
“他满心满眼都是你这个阿姐,他会闹腾你?”
赵徽鸾撩开帷帽,仰起头,学弟弟气鼓鼓的委屈样:“就像这样,眼眶里包一汪眼泪,心疼不死你。”
章云驰忍俊不禁,顿时又黑了脸,没好气地把她帷帽戴好。
“不许再撩,不然以后都不带你了。”
他从腰间摸出两枚铜板,换了两串糖葫芦回来,递一串给赵徽鸾。
赵徽鸾嫌弃道:“你还吃啊?”
“我买给你的!”章云驰气结,“你先吃着,这串我拿!”
“哦,谢谢晏礼哥哥。”
章云驰瞥了眼憋笑的俩婢女,没脾气了。
他瞅着天色,催赵徽鸾上马车,赵徽鸾都当没听见,甩着糖葫芦在街道上晃。
他知道这个妹妹素日闷在宫里,难得出来透透气,便也随她任性一小会。
他示意念夏拂冬贴身相护,自个引着马车,跟在身后。
帝京街道繁华,小姑娘俏皮可爱。
天子脚下,想来不会有……
危险!
五个蒙面大汉人手一根短棍,横在街道中央。
“几位,怎么说?”
章云驰把糖葫芦塞赵徽鸾手里,晃晃悠悠走到几人跟前。
蒙面大汉目光邪恶地望向他身后。
“这小娘们儿……”
话音未落,兜鼻挨了一拳。
赵徽鸾有两个婢女护着,一口一个糖葫芦,瞧得起劲。从来只在话本上看到过地痞流氓,竟让她碰上了。
水云间二楼雅间,温霓禾看到他们打得难舍难分,好几次差点波及到戴帷帽的女子,她得意地勾起唇角。
“你的手笔?”
“那是!”
温霓禾沉浸在报复的快感里,压根没感觉到自家兄长音色发紧。
“满帝京里,谁敢同本姑娘争?不过是留在燕都的一个质子罢了,他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
“你也说了满帝京谁敢同你争?”
温霓禾这才发觉兄长的不对劲,扭头一看,只见向来万事不放心上的兄长一脸凝重。
“靖武侯府哪个邻居敢与章家攀亲?他章晏礼序齿往上也就一个姐姐章南星,远在北境。”
温霓禾眼神忽闪,又听兄长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她。
“你便是用脚趾头想也该想到了,普天之下,能得章晏礼一句妹妹的,只有玉衡宫里的那位!”
“你还不快让你的人撤回来!”
温霓禾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舔了舔发干的唇,手用力一甩,让婢女去传话。
她再度看向街道。
飞鱼服?
又听其中一人厉喝:“东厂办案。”
“那是东厂的萧千户,人称活阎罗。”
“哥、哥。”
温霓禾哭丧着脸,“你得帮我!你帮帮我!”
温言见东厂都出动了,摇摇头,又恢复往日模样。
折扇一甩,优哉悠哉坐回去喝茶。
“你自个去同祖父说吧,祖父向来疼你,会给你想折的。我就不去他老人家面前讨嫌了,好不容易从国子监里出来,我才不回去。”
东厂一出现,街道瞬间乱了。蒙面大汉趁乱逃窜。
萧青阑示意手下番子安抚百姓,他看了赵徽鸾一眼,不便暴露殿下身份,只能冲章云驰抱拳。
章云驰颔首示意,忙带赵徽鸾上马车。
马车经过萧青阑身边,赵徽鸾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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