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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满酥衣——韫枝【完结】

时间:2024-06-09 17:20:25  作者:韫枝【完结】
  “听说三爷近日来,为了一名罪奴茶不思饭不想,这模样果真是标致。”
  孙夫人问左右,“三爷是想收她为妾呢,还是收她为婢?”
  下人不敢欺瞒,道:
  “回夫人,如今……尚是婢。”
  “当奴婢的跑到别人屋里算什么话,”女子轻瞥郦酥衣一眼,懒散道,“跟过来领罚罢。”
  她被孙氏带到一处别院。
  院落很偏,屋子里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
  孙夫人命人点了灯,一个眼色使过去,立马有下人会意。
  “三爷收了你,从今往后,你就是沈家的奴婢了。我们沈家收的罪奴,都要在后背处纹上一个‘奴’字。你既然来了,便也要循着沈家的规矩。”
  女子高坐在堂上那一把梨木雕花椅上,理了理下衣的裙摆,眼神轻蔑。
  “来人,先将她的衣裳扒了。”
  房门被人牢牢关上,郦酥衣被人按在地上,膝盖处又重重一磕,疼得她直不起腰来。
  她紧蹙着眉心,手掌撑着地面,抬起一张清丽的脸。
  额上隐隐有细汗,一双软眸乌黑,眼底似有倔强的光。
  左右侍女迟迟不敢上前。
  见状,孙氏怒喝一声:“怎么,都等着我动手么?她不过是一个罪奴罢了,你们当真以为能够仗着有几分姿色,日后欺压到本夫人头上来。瞧你们一个个窝窝囊囊的样子,平日里真是白养着你们了!”
  言罢,女子转过头,朝心腹道:“静影,你去。”
  一名看上去较为干练的婢女取了针,面无表情地上前。
  对方手劲极大,郦酥衣被婢女押着,浑身使不上力气。就在静影欲解开她衣扣的前一瞬,房门突然被人从外大力推开。
  一道寒风涌入,孙氏看着来者,微惊:
  “三爷?!”
  沈兰蘅似乎是从正院匆匆赶过来的,衣肩上沾了几片雪,眸光乌沉,瞟了跪在地上的郦酥衣一眼。
  她衣着单薄,孱弱地跪在地上,让人看得又生起几分怜爱。
  沈兰蘅冷声:“夫人这是在做什么?”
  孙氏不慌不忙:“三爷,妾身在教训奴婢。”
  “奴婢,”男人哼了一声,“谁说她是沈府的奴婢了?”
  身侧落下一阵风,沈兰蘅当着众人的面,朝她伸出手。
  少女跪在地上,唇色因疼痛而发白。还未回过神,对方已解下氅衣,披在她的身上。
  站起来时,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男人氅衣上熏了暖香,郦酥衣被这缕暖融融的香气包裹着,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温暖。她抿了抿唇,无声跟在沈兰蘅身后。对方撑起一把骨伞,遮住了她头顶的簌簌飞雪。
  “怎么穿得这般少。”
  沈兰蘅问她,“不怕受冻么?”
  郦酥衣垂下眼睫,轻声:“多谢大人挂怀。”
  她的声音轻柔细软,宛若潺潺的流水,听得人心头一阵安宁闲适。沈兰蘅至今也不明白,该如何去拿捏眼前这名美人的心思。
  她是罪臣之女,是这里的罪奴。
  却又生了一副极烈的性子。
  先前,他曾经三次想要了她。
  柔弱无骨的美人,却敢以死,向他明志。
  直到她的生母染病,需要昂贵的药材医治。
  这朵长在淤泥地里的衣衣花,终于弯下身形。
  她跟着沈兰蘅,穿过堆满雪的前庭,来到正院。迈过门槛时,对方下意识看了眼她的腿。
  语气中,似有关切之意。
  “跪了这么久,膝盖怎么样了?”
  郦酥衣站在原地,低敛着双目,没有出声。
  “你把这个丫头带回去,让她好生养着伤,她在这里也吃了不少苦。”
  话音刚落,秋芷浑身是血,被人架了过来。
  她身上伤口还未愈合,血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滴,蜿蜒在银白的雪地上,好生渗人。
  郦酥衣瞳仁颤了颤,指甲刺入掌心,强迫自己安稳下心神。
  沈兰蘅看着秋芷,叹息一声,可这话语分明朝她问的:
  “知道错了么?”
  她嗅到一阵愈发浓烈的血腥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
  男人叫人取来两张卖身契,呈在她面前。
  一张是为妾,一张是为婢。
  “你自己选,本官不强迫你。”
  她的手被人死死抓住,往秋芷带血的伤口上狠狠一摁,大拇指上染了鲜红之色,须臾,拓印在那张卖身契上。
  “这一回,可是心甘情愿?”
  少女眉睫轻轻颤抖:
  “心甘情愿。”
  沈兰蘅满意地笑了笑,叫人将卖身契收下。
  又转过头,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脸颊。
  语重心长道:
  “你要记住,在这驻谷关,只有本官才会护着你。本官也是唯一能够保下你、保下你母亲的人。”
  郦酥衣闭上眼睛。
  很久很久之前,依稀也有一个少年,温柔地同她说:
  小衣衣,我要保护你一辈子。
  ……
  沈兰蘅今日似是格外开怀,特准了大夫前来为秋芷治伤。
  秋芷软趴趴地瘫倒在床榻上,浑身没了力气,只剩下牙关咬得紧。
  “郦酥衣,为什么我要替你去受这一遭罪。”
  她声音发着抖,有几分愤恨:
  “那官人不要我,沈大人就抽我鞭子,说我是不中用的东西。郦酥衣,你真是命好。”
  “没有命不命的,是你自己要去。”
  少女从椅子上站起身,淡淡道,“我出去倒水。”
  她端着半是血水的盆子,来到后院。
  这场大雪方停下来,院里的玉梅开得正好。雪白的珠子坠在梅花枝瓣上,夜风一吹,簌簌碎雪摇落,地上撒下一片银白。
  有暗香幽幽袭来。
  走至转角处,她的步子忽然一顿。
  院中,一棵玉梅之前,长身鹤立着一名男子。
  他一身玄衣,外披着雪狐大氅,正背对着她,不知在思索什么。
  郦酥衣下意识猜想,这也许就是众人口中那位“从北疆来的朝廷命官”。
  她本想回避,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男子耳郭处的珠玉上。那是一对不甚起眼的耳环,戴在耳垂偏上些地方。月华寥落,耳环折射出一道莹白的光泽。
  郦酥衣的步子一下顿在原地。
  脑海中似有回声:
  ――郦酥衣,不准再送我这种东西。
  ――可是你戴着……好看。
  ――好看什么,丑死了。我是男人,戴耳环像什么话,娘们唧唧的。
  ……
  而如今,男子正背对着她。她看不见对方面容,一双眼紧紧盯着他耳上那对玉环。
  “沈大人――”
  匆匆一道脚步声传来,她急忙躲至墙后。
  “沈大人。”
  一名劲装之人走到院中,先是对那男人恭敬一揖,而后压低声音,不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男人微侧着头,认真听着,片刻后,冷飘飘落下一句“一切照旧”。
  “是。”
  侍卫领命前去,沈兰蘅伸手拂去氅衣上的雪珠,徐徐转过身形。
  墙角后的郦酥衣震愕地捂住了嘴巴。
  月色之下,他一双凤眸冷彻,泛着令她十分陌生的光泽。
  可那张熟悉的脸,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然,不过一瞬之间,男人便发现了她。
  药水倒灌入口,男人眼神阴冷,垂下眼帘,睨着她。
  睨着地上那被灌了药,逐渐也失去力气的女子。
  他忍住眼底泛起的,那道微弱的怜惜。
  就连沈兰蘅自己都未曾发觉,曾有那么一瞬间,他也对眼前这个女人心软过。
  他在黑夜中兀自游走了这么多年,原以为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个人,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丁点的光亮。
  在万恩山上,他原以为,对方是真的关心他,是真的在对他好。
  男人勾唇,自嘲地笑笑。
  他真是蠢。
  他怎么就没发觉,对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沈顷。
  为了那个伪善的、虚情假意的男人。
  她甚至,还要为了那个男人,杀了他。
  “嘭”地一声,房门被人从外狠狠摔上。
  屋内并未燃灯,那一扇房门隔绝了院外的月光,也隔绝了这件屋子所有的光亮。
  郦酥衣已发不出来声息。
  此时此刻,她已经明白沈兰蘅要做什么。
  他要将她关在这里,与秋芷的尸体一道关在这里,他要她认罪,要她背下他杀死秋芷的罪行。
  一缕月光终于挣脱窗牖的帘帐,恰好打在秋芷惨白的脸上。
  她还未咽气。
  她奋力张着唇,想要喘息。
  郦酥衣以胳膊肘撑地,用最后一道力气,挣扎地爬过去。
  “沈兰蘅,沈兰蘅……回来。”
  她扒了一地的血手印。
  不要死,秋芷,不要死。
  婢女渐渐露出了眼白,原本一双明澈的眼睛,此时正阴森森的死死盯着她。
  郦酥衣想要大喊,想要唤人。
  可她没有力气,甚至发不出任何的声息。
  绝望铺天盖地袭来,将她瘦小的身形包裹。
  她扒开地上的匕首与银镯,勾住秋芷软绵绵的手指。
  “秋芷,撑住,不要死。”
  求求你,不要死,不要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血泊里,死在她面前。
  她知道,以沈顷的美名,所有人都不会想着,是“他”夜里杀死了秋芷。而如今,自己与那丫鬟正倒在同一间房间里,她衣裙上染满了血污,手上也尽是淋淋鲜血。
  明日她一醒来,只要她一醒来。
  身边就是一具尸体,以及满地的血迹。
  郦酥衣绝望地闭上眼。
  因为她知道,明日自己一醒来,所有人都不会猜想,是他们敬仰的世子爷,杀死了秋芷这丫头。
  所有人都不会相信她的清白,都不会相信她的“狡辩”、她的“一面之词”。
  所有人都会要她――杀人偿命。
第25章 025
  冷风拂过长夜,这一场雪无声地落下来。
  临近了年关,原本就寒冷的冬夜愈发悄怆凄清。雪粒子被风雨裹挟着,拍打着窗棂扑扑地朝下飞落。干净的廊檐上挂满了雪,远远望去,素净的雪白色连成一片。所幸这场雪来得急,去得也急,待第二日清晨时,院子里的积雪已然融化了七八分。
  一道惊慌失措的尖叫声,打破了望月阁的寂静。
  有丫鬟死了。
  死在望月阁,死在世子爷的房间里。
  尸体被发现时,她的四肢已经僵硬得不成样子。冬日天寒,屋内火盆里的炭火燃尽了,地上那一滩骇人的血迹亦凝固成了一片,在这个冬季的清晨,显得尤为阴森可怖。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她的身侧,正躺着方过门不足一月的世子夫人,郦酥衣。
  被发现时,郦酥衣正昏迷不醒。
  她倒在血泊里,素净的衣裙被殷红的鲜血染湿。少女瓷白的面容上沾了些血迹,整个手掌更是红得骇人。
  侍人吓了一跳,忙不迭走上前去,夫人气息尚在,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世子夫人抬到床上去,又匆匆唤来了长襄夫人。
  国公府闹出了一条人命,虽然死的是个丫鬟,但这也终归不是一件小事。
  郦酥衣面色一僵。
  素姑姑怯生生地抬起一双眼,也朝身前的女子望去。不一阵儿,又将双手举起。
  月色落下,少女手腕间似有伤痕。
  有人愤愤:“无端责罚素姑姑、欺辱沈夫人,还妄图谋害世子爷嗣――郦酥衣,臣所言,可有半句不实?”
  少年声音坚毅,眸光更像是一把尖利的刀,直直朝赵、萧二人剜来!
  郦酥衣“扑通”一声跪下。
  流苏穗子在眼前晃了一晃,将月色打得七零八落,沈顷逆着月色,一对眸沉沉垂下,双目之间情绪晦暗,眉宇之上竟有隐隐的杀意。
  赵夫人的心“咯噔”一跳。
  “大胆!”
  她突然指向地上跪着的郦酥衣,“你、你怎么敢给沈夫人灌避子汤?!”
  “姐姐?”
  “住嘴!”水芙裙裳的女子突然变了面色,跪在地上的郦酥衣一愣,抬眼时,恰恰撞上对方递来的眼色。
  沈顷就站在她的身后。
  赵夫人双目微凛,转头望向沈兰蘅。
  “世子爷上!今早妾身是唤了夏妹妹与萧妹妹来。妾身想着,大家都是一个宫里头的人,互相熟络了日后也好有照应,却不知晓那是碗避子汤啊世子爷上!”
  有人亦是凛声:“这么说,倒是郦酥衣一人逼着沈夫人喝下这避子汤咯?”
  赵夫人望向沈顷,眼中似有惊惧,亦有泪光盈盈。
  后宫的女人都生得好看,是蜜罐子里养出来的花儿,被家族、奴仆呵护得娇嫩鲜艳。让人只望上一眼,便觉得心肝儿一颤,我见犹怜。
  她娇滴滴地唤了一声“世子爷上”,沈顷侧首,迎上女子双目。
  神色却是未动半分。
  “此事,都是郦酥衣一个人的主意!”
  素姑姑急了:“怎么会是郦酥衣一人的主意,奴婢亲眼见着――”
  不等小姑娘反驳完,忽然听到一声:
  “素姑姑。”
  开口之人,正是方才一直缄默不语的郦酥衣。
  素姑姑一愣,不明所以,却还是止住了声音。
  郦酥衣的声音很轻,她的面色亦是柔缓。方才几人在对峙时,她一直安静地站在一边,仿佛这件事从头到尾与她没有丝毫的关联。
  见她开口,众人转过脸去。
  只见她的眸光轻缓,平淡地落在赵夫人的脸上。
  郦酥衣未开口,却如此清晰地看见赵夫人的面色――一点一点地,变得苍白。
  她在害怕。
  树影落在郦酥衣的衣裙上,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身前女子的眉目,清楚地审视着对方眼中的神色。
  一点点地,
  一点点地。
  紊乱、慌张
  郦酥衣忽然一笑。
  她与赵夫人身量相当,往日碰面都是平视,而如今,对方却微微仰着头、仰视她。
  美人慢条斯理地垂眸,静静打量着赵夫人。郦酥衣唇角的笑意恬淡,眼中隐隐有思量。
  对方这是在,向自己求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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