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喜紧咬着唇瓣,极力压住自己颤抖的身躯,用手撩开帐帘,走进中央。
谢如晦淡漠地扫了一眼云喜,半晌,才喃喃道:“去放到旁边罢。”
云喜缓缓抬眸,目光定在床榻上的男人,“奴婢遵命。”
话毕,营中充斥着一个不可避免的尴尬氛围,她微微低头,立在一侧。
谢如晦下榻,悠闲自在地走到餐桌前,清冷的眸中划过一丝微讶,他没见过这种荷叶鸡的做法,遂拿起旁边的箸子,夹一块放进口中,细细品嚼。
入口即化,味道不咸不甜,鸡肉中伴着荷叶的香味。
但...他不甚喜欢。
“云喜,你分明做的是畜生吃的夜宵,你公报私仇,把我当畜生了?”
云喜被他的话语,吓得花容失色,忙双膝跪下,“世子爷息怒,奴婢绝无此意。”
“呵!”谢如晦把箸子啪地一声放到台面,“你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要你何用?”
云喜有些尴尬难堪,她向谢如晦磕头,眼神坚定,不卑不亢地道:“奴婢一贯做洒扫的差事,一时半会要做膳食功夫,手艺确实比不上掌勺的大厨,或许如世子爷所言,奴婢适合扫马厩,洗马身这些粗重的活儿。”
谢如晦那副威严深沉的嗓音,在她耳畔回响,“你倒是能耐,我原本想给你一个台阶,你非但不下,还在这里伶牙俐齿,锱铢必较,既如此,从明日起扫马厩,倒马粪罢!”
云喜眸光轻动,磕头谢恩。
谢如晦看着她这般不识好歹的模样,只觉有一股寒气直达心底,怒气横生,喝道:“拿着你的猪食,滚出去!”
第85章 冷眼相对,被人嘲笑
云喜漠然,她咬了咬冰凉的嘴唇,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端着托盘走出营外。
她望着盘中的荷叶鸡,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怒意。
怎会有如此浪费食物之人!
转念一想,他生在王族贵胄之家,这些平凡朴素的食物,又怎能入得了他们的眼。
拿去猪圈喂猪,狼圈喂狼,着实浪费。
干脆拿回去和红杉一起分了吃。
昨晚之后,云喜一早起来,换身方便工作的粗布麻衣,准备前往马厩报到。
宿在她营内的红杉,替她整理妆发,喃喃问道:“你真的要去干那些活儿吗?”
“已经说好了,那些活儿都由我来做。”云喜内心平静,只要不是在谢如晦身边,让她半夜挑粪水,浇花耕田都行。
红杉疑惑,云喜为什么这般抗拒谢如晦,按理说一个婢女被主子特地令扎一个副营,还特别看重,鱼跃龙门是迟早的事,反倒在云喜身上,却截然不同。
明明她那么喜欢财……
能在谢如晦身边当值,若讨他欢心,别说黄金百两,使些狐媚技巧,当个通房、美妾不在话下。
他们之间难道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到底发生了什么?
红杉回神,莞尔一笑,看着铜镜中的女子道:“云姑娘,若我是你,我高低都给主帅认个错,那些粗使活儿哪能是你一个小婢女能干的事。”
云喜抿唇浅笑,那种带着丝丝暖意的神气儿,如悬挂在天空那颗红得流油的鹅蛋,为她的精致小巧的脸增添一抹亮色。
她静心思量了一番,垂眸黯然,幽幽道:“我身为下人,做什么事由不得自己,我只想无风无浪地过往这几年,早日出府,早日回乡。”
红杉牵了下嘴角嬉笑,便问道:“难道云姑娘在乡下,有如意郎君?”
云喜微微一怔,脑海里闪过一个着一袭白衫,倒在树林里,被泥泞浸染的少年,继而摇摇头,“我十岁便入t了燕王府当差,至今还不知情滋味。”
红杉道:“等你遇见了那个命定的人,你会面红耳赤,心脏怦怦直跳,视线还会黏在那人的身上,怎么移也移不开,但愿云姑娘你早日觅得如意郎君。”
云喜在此谢过红杉美言,转身出门时,红杉叫住她。
红杉说:“云姑娘,若有人欺负你,你要告诉我,我替你出口气,尤其是马厩那班人!”
红杉的话一直回荡在云喜的耳边。
那时还不懂红杉何出此言,之后她便懂了。
***
马厩的负责人叫赵坤,传闻脾气不好,性格也不好,无论男女,对着别人总是一副欠了他八辈子钱的样子,不好相与,于是私底下人人都喊他臭老赵!
云喜看着在马厩里喂马吃秸秆的赵坤,弱弱地开口道:“云喜见过赵叔。”
云喜想了想,复又道:“奴家是新来的,世子爷吩咐奴家要来扫马厩。”
赵坤一言不发,继续拿另外的草食喂马。
见赵坤未应,云喜微窘,眸光扫过旁边的一车的草食,慢步走去,学着他那样给马儿喂吃。
一旁的男子见她如此模样,轻瞥一眼她手上拿着的草食,轻笑道:“一娘儿们家家的,学什么喂马,回去伺候主帅不好吗,净要吃苦,图什么?!”
“奴家愚笨,不知赵叔的言外之意。”云喜紧执着秸秆,淡回,“若奴家在清理马厩,洗马身时有哪里做得不妥的地方,劳烦赵叔多多担待,多多指出。”
赵坤一手抢过云喜手上的东西,看着她摇动着一头白发,“小姑娘,我不跟你多费口舌,总而言之,马厩不是像你这般女子能进来的地方。”
云喜:“为什么?”
赵坤:“这里的马都不认女子,尤其是你这种做惯了细活儿的女子。”
“男子和女子有什么区别?”云喜微带惊愕地说道,“男女除了身体力量的悬殊之外,并没什么差别,都是一个鼻子,一个嘴巴,两只眼睛。”
赵坤从云喜的话语中猜出,她的脾性,倔得跟头驴似的。
不达目标不甘心。
赵坤:“这里的马都是上等的战马,尤其是往里走那厢的马,有血汗宝马、纯血马,最里面的是主帅的赤兔马,每一匹都不是好惹的,若惹到它们,一个马蹄能把你踹出病来。”
云喜笑一笑,“只要奴家能把它们养好,伺候好就行了,不是吗?”
赵坤抬高下巴,轻呵,“看把你能耐的,别怪我没提醒你,今日若扫不完马厩,我会如实向主帅禀报。”
云喜咬了一下唇,对赵坤道:“奴家又怎会让你向主帅参奴家一本!”
说罢,拿起旁边的扫帚和竹篓,进去最里面的那间马房开始清扫。
不多时,马厩外面传来人语的声音。
这道声音越来越近。
仔细一听,是三两个人。
渐渐地,听清楚了,是府上谢五小姐谢馥君和连翘的对话。
谢馥君今日的梳妆打扮不同以往的清新脱俗,身穿艳红骑装,自信活泼地走了进来。
她看见一抹身影很是眼熟,走近一看,发现是大哥提拔上来的婢女云喜,若她没猜错身为贴身婢女,无须做这粗使的活儿。
看着云喜弯身扫地的样子,唇角微翘,蕴了一抹讥笑,“我方才在瞧那人是谁,没想到是你,这才刚晋升不久,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蠢材就是蠢材,顺着瓜藤往上爬都不会。”
云喜把地上的马粪扫到篓子里,扬起一股熏臭味。
跟着谢馥君进来的连翘忙捂住鼻子,余光看见谢馥君皱厌恶地皱着眉头,眸中霎时蕴满了鄙夷,“云喜,你好大的胆子,见了谢五小姐,还不赶紧行福礼!”
云喜放下扫帚,对谢馥君行了一个福礼,“奴婢云喜,见过谢五小姐。”
谢馥君眼梢微挑,嘲讽道:“在四姊姊那献媚不成,在大哥那也保不住地位,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云喜神情平淡,丝毫没有一丝不悦地流露出来。
这样的反应无疑触目到了谢馥君。
她走上前一步,说:“在上次的品果宴赛上,你帮四姊姊夺得第一,又被大哥看中才艺,现在却落得这样的处境...我想你肯定很难受罢!你求我,或许我会心软,网开一面,让你来我这当值。”
第19章 无妄之灾
云喜迎上她的目光,语气坚定,“多谢五小姐的抬爱,奴婢只想干好现在的活儿。”
谢馥君长这么大,头一回吃闭门羹,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连翘见状,对她翻着白眼道:“云喜,你别给脸不要脸!谢五小姐抛出的橄榄枝,多少人想要都要不来!”
谢馥君微微抬手,以示连翘不要说话。
连翘当场收声,可掩盖不住眼眸里倾泻出来的厌恶、鄙视、嘲弄。
“我念在你做事有条不紊,处变不惊,才会有这番提议。”谢馥君看向云喜身侧的骏马,抬手摸了摸马儿的脸,“你是个聪明人,识时务者为俊杰。”
云喜半晌没说话,却听到走进来的赵坤发了笑。
“倔驴就是倔驴,倔驴又怎会知道这是一份好差事。”赵坤转头对谢馥君说,“谢五小姐若喜欢这匹马,大可拿出来试骑一下,这匹血汗宝马是大梁朝特地进贡给主帅的贡品。”
谢馥君挑眉,“是吗?”
赵坤:“当然,大梁朝的血汗宝马并不多见,使者知道主帅喜欢马,便把他们家精心供养多年的宝马奉上,聊表心意。”
谢馥君喜上眉梢,“大哥他威风凛凛,名震四方,我这个做妹妹的也沾了不少的光。”
忽而与连翘对了个眼色,微微点头,说道:“连翘,你去把这匹马牵去外面,并告知世子爷,我要骑他这匹贡品宝马!”
转头对赵坤说:“据闻赵坤你骑术了得,不如也一起来骑马,马厩的活儿既然有人替你分担,就不用多费心费力了。”
赵坤闻言,连忙向前拱手道:“谢五小姐说的是,卑职这就去挑选一匹宝马。”
云喜冰雪聪明,在这个节骨眼上,听得出谢馥君和赵坤话里话外的意思。她也曾动过一丝往上爬的心思,但结果却是不尽如人意。
倒不如做个装聋作哑之人。
有时候愚钝的表现也是一种福气。
待他们离开马厩,云喜这才继续埋头苦干她的活儿。
一个时辰后,马厩焕然一新,默默劳累的云喜寻一处地方坐下,半寐着双眸,给自己捶背揉肩,刚伺候完谢五小姐的连翘走了进来。
连翘看到云喜这副做了粗活儿,依旧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多少有些不爽和轻蔑。
凭什么她没这个福气,能留在世子爷身边当差?
凭什么云喜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能让世子爷看中?
不就是她的柳枝身段,她的狐媚妖术,她的艳丽脸蛋?
这般想着,连翘轻微地一咬唇瓣,说道:“云喜!谢五小姐找你过去,当她的练手。”
云喜睁开眼睛,抬头看了眼连翘,将目光放向远处,“什么练手,怎么你不去?”
“若不是谢五小姐指名要你,我会把这个表现的机会双手奉给你吗?”连翘噙唇嗤笑,“你是主子们的香饽饽,我怎敢造次!”
云喜回道:“连翘,我与你无冤无仇,平日在王府时对你说话也客客气气的,也请你对我说话客气点。”
连翘微怔,双手摊开,“什么?你在说什么话,我听不懂。”
云喜静默少顷,暗暗思忖,方才拂了谢馥君的面子,这儿会不好再拂她面子,万一她突然发疯,向谢如晦告自己一个大状,那她不单单只是做这些活儿这么容易了,捱板子也说不定。
毕竟他们谢家人,脾气都是阴晴不定,高兴了招招手喊你一起,不高兴了连人带踹的踹出视线范围!
云喜站起身,说道:“既然谢五小姐叫到,我怎么会不去呢?”
*
神狼军的军营辽阔广大,驻扎在燕都和上京城接壤的边境。
云喜一出马厩,往马场走去时,被这里一望无际的草原,晴空如洗的苍穹,连绵起伏的山峦,给震慑到。她来这里时已是深夜时分,又因身体上的不适,在营内睡了几天,没能好好地看看这里的风景。
不得不说,谢如晦好眼光,选了个旷野与碧蓝天空相连的地方!
她记得她的老家殷都也有这样的地方,那时阿爹会带着她去云家牧场放羊,告诉她这些羊群哪哪都值钱,高价卖出能赚不少钱。
只不过...这里并不是殷都,想那么多也只是妄想罢了。
她加快脚步,似乎要把脚底下茁壮的草踩得更绿些……
很快地,她慢慢地溶进这漫无边际的原野里,化作很淡很淡的一点。
谢馥君在练习骑马射箭之术,坐在马鞍上的她,裙裾飞扬,英姿飒爽,丝毫没了闺阁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样子。
她一边骑马,一边拉弓瞄准正中央的箭靶,快准狠地发射出去。
没能中靶心,却也t中了九围。
对她来说这样的成绩并不满足,她的左手紧栓缰绳,一个往后扯,叫停了马儿。
谢馥君略扫一眼,发现云喜站在马场旁边,看着她灵光一闪,向她招了招手。
云喜点头,忙小跑过去,她问:“五小姐,有何吩咐?”
谢馥君看了眼箭靶,又看了看她,“不是不来么,怎么屁颠屁颠的来了?”
云喜当即反应过来,被连翘这死丫头给阴了。
她怔了怔,回答道:“若五小姐没别的事情,奴婢先行告退。”
“慢着!”谢馥君眯起眼睛,声音拔高了几度,“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当这里是你家了?!”
云喜听这话,心里堵得慌,她的家...在她把自己卖了的那一年早没了。
她很快认清现实,现在的她就是依附王府、主子生存的卑贱之人罢了。
“奴婢不敢。”云喜向谢馥君行福礼,淡道,“奴婢的贱命向来由主子说了算。”
谢馥君点点头,然后扬起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案台,“去,去那边拿个果子放到自己的头顶上,站在正中央,当我的箭靶!”
云喜大吃一惊,忙道:“奴婢斗胆问一句,五小姐确有把握能射中果子?”
谢馥君轻笑,精致的眉眼笑得弯弯,看似纯白,实则蕴了一抹杀意,“射中了算你走运,射不中算你倒霉。”
云喜暗讶,这个谢五小姐日后怕是要处处刁难她了。
她小跑到马场的正中央,拿着果子放在头顶上,双眼望着谢馥君一手紧栓缰绳,另一只手挥斥马鞭。
马儿登时抬起前脚,而后着地,沿着圈儿快速奔跑起来!
云喜的内心多少有些恐惧,额头开始沁出绵密的薄汗。
她闭上双眸,世界陷入一片黑暗,仅有耳畔传来马蹄疾步的踏踏声。
这道声音也随着她的心跳,愈发的紧密,加快。
或许下一瞬,她便亡命于此;又或许,她能侥幸保住性命。
谢馥君看着云喜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颇觉好笑。
她放下缰绳,从马侧拿起强弩,和一支二三尺长,箭头处淬了一点点毒药的竹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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