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寿砰的一声从外面奔进来,吓得床上的贺子幽也蹦了一下,才要发火,就听天寿激动的道:“少爷,韩公子回来了!”
贺子幽眼睛蹭的一下大亮,掀开被子拖着鞋子就往外跑。
天寿拿上外袍在后面追,“少爷,您好歹穿一件衣裳……”
贺子幽一身中衣跑到前面,韩牧已经让人把陈坚押到牢房里,正要往后院去,俩人在小门那里碰上,都瞪大了眼睛。
韩牧是嫌弃,“你怎的衣裳也不穿?”
贺子幽是泪眼汪汪,“你终于回来了。”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贺子幽闻到一股味道,不由的往后退了两步,离他远了一点,“长丑了不说,还馊了。”
韩牧:……也不看看他出去几天了。、
从离开那天到现在,他就没梳洗过,何况还都是在野外,又是打架翻滚,又是趟泥水出汗的。
韩牧不理他,让下人给他准备热水,他要沐浴。
小北不在,天寿就替上,帮他洗头沐浴。
贺子幽穿好衣服就在屏风外和他说话,主要是汇报他走后县衙的事,他将他昨天买回来的药材和粮食布匹
等也都报了一遍,还有和赵主簿他们商量的各种统计及防疫举措。
“……赵主簿虽然贪心,但这次也没敢伸手,”贺子幽道:“薛县尉那边我也让护卫盯着,最近没什么异常。”
韩牧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派人把薛县尉立即叫来。”
薛县尉很快赶了来,韩牧和他关在房间里说了一会儿话,出来后便道:“让人去请赵主簿,还有曾家父子、姚家父子和岳家父子,半个时辰后,全县衙的官吏要一同议事。”
县里没几个衙役了,人不够用,贺子幽就把自己的护卫借给他们当衙役用。
薛县尉不知何时悄悄离开了。
贺子幽等他坐到饭桌上开始用早饭了才问,“弟妹呢?”
韩牧忧伤道:“她在赵家村里,疫病未除,她不能出来。”
贺子幽咋舌,“这也太危险了,不如趁着她没染上病,赶紧把她带出来,到时候将身上的衣物全都烧掉就是了。”
韩牧摇头,“她说了,我和她都要以身作则,不然她私自出来了,上行下效,以后不管是染病的人,还是没染病的人都会想办法往外逃。”
“如此一来,哪里还控制得住?”
所以这个口不能开。
这是法度和纪律。
连县令夫人,都因为进过赵家村就不能离开,何况其他人?
这也是一种态度。
县令夫人都留在了赵家村,这说明县衙不曾放弃赵家村,放弃染病的人,放弃疫区。
这对之后做排查工作也很有帮助。
贺子幽目瞪口呆,压低声音道:“你们疯了,拿自己的性命来做榜样?”
韩牧眉目间比从前坚毅了许多,道:“这亦是我们的职责,我是县令,她是我夫人,这本就该是我们做的。”
贺子幽:“可这世上有谁真的如此尽忠职守?”
“我呀,”韩牧略带骄傲的道:“她也是。”
“有一个她,一个我,将来再来一个,再来一个……我大周尽忠职守的人就多了。”
贺子幽半晌说出话来,许久后喃喃道:“你们都是傻子……”
话虽如此,他还是抓紧啃馒头,用过早饭后一脸倨傲的跟在韩牧身后去开会。
第一百二十二章 立威
岳家父子和韩牧关系不错,毕竟他们是最早支持韩牧赈灾的人,付出许多。
对他们,韩牧也多有照顾。
但关系虽好,相交却平淡,岳家父子也是第一次被一起请到县衙,还那么早,那么急。
但这次可不是私请,韩牧言明了是公事,他们收到消息就要立即赶去县衙的。
想到前几日县衙透露出来的消息,岳泰父子对视一眼,莫非县令真的抓住了陈国细作,还牵扯到他们?
那陈坚不会真是细作吧?
陈坚作为县里有名的知识分子,县衙中上层就没有不认识他的。
岳泰与他关系不错,岳景和甚至受过他指点,跟他学过一段时间画。
父子俩有些担忧,但不多。
虽然韩牧只来了两个月,可父子俩都很相信他的人品,虽然单蠢了一点,为人却公正,他们问心无愧,故坦然而去。
岳家父子能想到这一层,曾家父子和姚家父子自也能想到。
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大家都一脸坦荡的往县衙去了。
一踏进县衙,他们便看到被绑着手半挂着的陈坚。
他嘴里塞着布,脚尖只堪堪着地,整个人萎靡的低垂着头,很是狼狈。
所有进入县衙的人都忍不住脚步一顿,然后心底生寒的从他身边经过,进入大堂。
岳泰父子忍不住皱了皱眉,一再的扭头回去看陈坚。
曾时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倒是姚家父子脸色看不出变化,只有哦,姚季白除外。
他也频频回头看向陈坚,但眼中却不是和岳泰父子一样的不赞同,而是兴奋,隐隐藏着一丝怨恨。
县衙大堂里摆了不少椅子,椅子不够,直接上凳子。
韩牧此时就坐在公堂上,正在处理这段时间积存下来没处理的公文。
见他们三家竟能一同到达,韩牧自己都惊讶,放下笔看向他们,“诸位来了,先请坐吧,将赵主簿他们请过来。”
曾时最先说话,不满道:“县君,便是陈坚有罪,也不当如此当众刑罚,他毕竟是读书人,如此有辱斯文。”
韩牧嘴角微翘道:“姚老爷也如此想吗?”
姚
航心中一沉,面无异色道:“人皆有悲悯之心,虽不知陈先生犯了何错,但如此当众行刑的确不妥。他有罪,大人判他就是,何苦如此折磨他,也让目睹之人心中不安。”
赵主簿等官吏也从各处过来了,一起过来的还有能赶来的里正,都是这两天贺子幽让他们通知的。
还有很多里正因为离得远,赶不来,领命去通知的帮闲也不让他们来县衙禀报,只接收县衙的命令,再把回话告诉帮闲即可。
聪明的,会派个人跟帮闲一起回城,不聪明的,就真就如此接受了。
这也是政令常常不能下达地方的原因之一,也是地方常常得不到资助的重要原因。
交通,信息传播都太过困难了。
当众弄虚作假的空间太大。
他们到齐,将大堂站满了,韩牧这才开口道:“陈坚,陈国奸细,就在这一个月时间内,他向赵家村水源投瘟疫毒,令赵家村全村染上瘟疫,目前还不知有几个村庄被投毒,我义县上下三万余百姓,还有边境的五万将士现都有感染瘟疫的危险,包括你们。”
巨雷滚滚,曾、岳、姚三家皆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他们身后的官吏,除了早有准备的赵主簿和一些衙役外,其余人和里正们也都一脸被雷劈中的模样。
一个年纪颇大的里正一把拽开曾时冲到了最前面,跌跌撞撞的问道:“大人,果真吗?已确定了吗?”
韩牧沉着脸道:“夫人此时就在赵家村抗疫,县中的周大夫也往赵家村去了。”
老里正目光一扫,这才发现一直陪同在韩牧身边的顾君若不在,而韩牧此时瘦了不少,脸色还有点苍白,眼底发青。
“哎呀,老天亡我啊……”老里正跌足大哭,上次水灾,他家死了四口人,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好县令和好夫人缓过气来,竟又遇到瘟疫。
和老里正一样心中惶惶悲戚的人不在少数,众人都哭起来,怨恨老天不公,“这是不给我们活路啊……”
哭声震天,外面路过的百姓吓了一跳,纷纷扭头看向县衙,却见县衙大门紧闭,一时猜测,“这是怎么了?”
“莫非大人把外面的山匪都抓住了?”
“外面还有山匪吗
?县令都不问罪,随他们回来领救济粮和种子去种地了,谁那么想不开还在外面当山匪?”
“嗨,总有些又懒又想要钱的人不愿意回来。”
虽然县衙里哭声悲戚,但路过的人并不觉得有冤枉,毕竟他们县令人单蠢又善良,夫人聪慧公正也善良,必不会冤枉了人。
大家摇摇头,扛着锄头下地去了。
而在县衙里,韩牧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哭成一片的人,喝道:“哭什么,这是人祸,关老天爷什么事?祸首就在那里!”
老里正回过神来,麻溜的从地上爬起来,朝着陈坚冲去,啪啪的往他脸上打,“拿瘟疫投毒,丧尽天良你!”
其他里正和官吏也冲过去,捏着拳头就揍上去,一边揍一边骂。
陈坚身边守着几个衙役,一直留意看着,可以打,但不能下死手。
好一会儿,韩牧抬起手,衙役和士兵们立即上前将愤怒的人隔离开来。
里正们最愤怒,即便被隔开也用力的朝前挥舞着拳头,想要再揍陈坚几下。
韩牧“啪”的拍了一下惊堂木,沉声道:“好了!”
众人或被拉,或被扶着回到大堂,脸上的愤怒和眼泪都还在,韩牧道:“既是人祸,那就可解,他能投毒,我们自然也可以解毒。”
他道:“我们连天灾都熬过来了,难道还怕区区人祸吗?”
老里正大哭道:“可是大人,这是瘟疫啊,瘟疫啊……”
这东西比洪水还可怕,洪水能往高处躲,瘟疫可怎么躲呢?
韩牧道:“夫人已经有了头绪,她博览群书,当中便有医书,昨日县衙已从沔州采购回来大量对症的药材,接下来,只要我们如上次救灾一样众心一致,就能抗疫成功。”
他站起来,大声的道:“还是那句话,我们连老天爷降下来的灾祸都能挺过来,何况区区人祸?”
“但,”他脸色瞬间阴沉,目光一一扫过所有人的脸,沉声道:“若有人在此过程中再附加于人祸,害我义县百姓的性命,我一定不放过!”
曾时、岳泰和姚航都感受到了韩牧落在他们身上的阴沉目光和压力,便是骄傲如曾时也低下头去,与众人一起低低应了一声“是”。
第一百二十三章 认捐
没人敢在这时候挑战韩牧的权威,曾岳姚三家都感受到了韩牧的强势和戾气。
想到顾君若此时在赵家村,不怪他如此心急,所以没人敢招惹他。
韩牧见大家都识趣,这才开口安排接下来的事,他要各里正回去统计最近外出的人及行程,近一月内是否有陌生人进村,进村做什么,最近是否有人呕吐、下泻、发热等……
还有,“瘟疫一事不能公开,以免百姓慌乱。”
老里正问:“但我们又是给药,又是查问的,可怎么瞒得住?”
顾君若说过,要掩盖一件真相,那给出的假相至少要带五分真,如此真真假假才能取信于人。
他从赵家村回来的路途上就一直在想这件事,他不聪明,很难用一件假的事掩盖一件真的事,但他可以用几件假的事掩盖真的事啊。
每一件假的事里都掺一些真,他不信他们不信,他道:“大灾过后常有大疫,虽然水患过去了,但大家身体亏虚,我看最近大家又开始喝生水,就说夫人说的,为防止有疫症发生,从今日开始,如赈灾时一样,不许喝生水,屋中要常打扫熏艾,里正要通知各村村长严查。”
有的村子有村长,有的没有,直接就是里正管理。
“再过一个来月就是秋收之时,但今年我们补种晚了,秋收时便要同时兼顾冬小麦的播种,这样劳累,大家经过大灾后的身体虚弱,怕是熬不住,夫人心善,因此求了一张滋补防病的药方回来,每个自觉身体虚弱的人每天都可以喝一碗,以防农忙时累坏身体。”
韩牧继续道:“还有一事,因为齐国和陈国同样水患严重,两国灾民多聚于边境,恐有战事之危,最近常有两国细作钻到我大周境内,大有抢掠我们的秋粮的趋势,所以我们要警戒,凡是村里出现陌生人,一定要警惕上报。”
“为免你们村庄已经被人踩过点而不自知,严查这一个月来看到过的陌生人。”
韩牧:“这三件事,由县衙下令各里,里正敦促各村执行,五户为保,互相监督,第三件事若有瞒报者,罚役三个月,第一件事若有不执行者,罚役一个月。”
至于第二件事韩牧没提。
免费的补身体的药,
谁不喝呢?
以他上次赈灾的经验来看,不必他监督,大家自会呼啦啦的去,一顿也不会落下。
众官吏应下。
韩牧这才看向曾时、岳泰和姚航三人,道:“义县刚经历过水患,县衙财政暂时周转不开,还请三位老爷相助。”
他将一张单子递给赵主簿。
赵主簿立即恭敬的上前接过,捧到三人面前。
韩牧道:“这是县衙急需的东西,请三位善人认捐。”
曾时脸色难看,不吭声。
姚航左右看了看,面色没什么变化,却也没吭声。
倒是岳泰接过单子看了一眼,虽然心痛不已,对韩牧的逼捐也很不悦,却还是斟酌着在上面点了点道:“我认捐粮一千石,还有一百两白银。”
韩牧点了点头,脸色好看了点儿。
老里正立即对他大夸特夸,“还得是岳老爷,水患的时候您不仅赈济灾民,还借给县衙那么多钱粮,真是大善人,大善人啊。”
他身后的里正们连连称是,热泪盈眶的看着岳泰,将他夸了又夸,还有他身旁的岳景和,那更是各种美好的词汇往他身上套。
果然,岳泰脸色也好看起来,且越来越好。
果然,夸孩子比夸家长自己更让对方高兴。
只是一旁曾时和姚航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赵主簿这才低声道:“三位老爷,这瘟疫不同于水灾,覆巢之下无完卵,只有将疫病控制住,三位老爷和家人们才安全啊。”
三家有钱,可以躲过水灾,躲过饥荒,但能躲得了肆虐的瘟疫吗?
曾时暗暗在心里应了一句,当然可以躲过,离开义县就好了。
只不过义县到底是自己的故乡,离开的成本也很高,可瘟疫……太可怕了。
曾时垂下眼眸思索,自然,还有一点,韩牧的态度让他很不喜,尤其,他对岳泰比对他更看重。
曾时就更不高兴了。
曾时不吭声,姚航一副唯他马首是瞻的模样,自然也不吭声。
韩牧也不急,堂内的气氛瞬间怪异起来,一直在夸奖岳泰的里正们慢慢消了声,大堂内猛的一下安静下来
,还怪尴尬的。
大家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都不知该说什么,因此低下头去老实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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