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登录多个平台的小号,去搜“平安结”的其他账号,数据更惨淡了,微博停更许久,仿佛使用者忘记密码无法登陆,小红书则是后来才注册的,只有几篇文,阅读量平均仅有几十一百,一条爆的都没有。
传单上有个微信二维码,关好彩扫了一下,名片用户ID是“平安结”,头像也是“平安结”的LOGO。
外婆家的洗衣机用了很多年了,声音很响,关好彩在轰隆隆声里做了个决定,趿拉着拖鞋跑到楼下士多店,问李静芬:“外婆,你有向天庥的微信对吗?”
李静芬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点点头:“庥仔,有啊。”
“你把他的微信推给我吧,我找他有点事。”关好彩说。
第21章 只是想来玩玩的人
向天庥晚上回店里帮忙。
店里原本有一位粉面师傅,是父亲向秋带出来的徒弟,后来大哥大嫂接手“向记”,那位师傅也以“家里老父老母年迈需人照顾”为由,回了乡下,另起炉灶。
大哥也带了个徒弟,姓邓名辉,年纪比向天庥还小几岁,染一头叛逆金毛,大家叫他“金毛辉”。
人没什么大毛病,学东西快,也足够勤力,但在大哥大嫂去世后,父亲性情大变,对店里的员工诸多挑剔,尤其对粉面师傅,觉得邓辉做什么都不行,甚至还说出“无论你再怎么努力都比不上向天华‘脚趾尾’”这种话。
邓辉年轻气盛,和向秋闹了几次口角后受不了气,围裙一甩,辞职离开。
向天庥回广接手“向记”,前前后后找过三个粉面师傅,最短的在“向记”呆了三个月,最长的半年,无一例外,都是因向秋对他们的不满而离开。
店员也是,本来厅面应有四位服务员,现在仅剩林爱卿和另一位阿婶两人轮班。
临近农历新年,向天庥请不到合适的粉面师傅,所以这段时间都是他一人负责厨房,制面熬汤备料,样样都由他来,只有周日他需要参加“平安结”的活动时,向秋会替他站半天岗。
——他本来以为父亲的病情已有好转,生活逐渐恢复正常,偶尔来店里也不会总去想丧子之痛。
但前天发生的事让向天庥明白,父亲的情况并没有他想的那么乐观。
周日晚上客人络绎不绝,装猪手牛腩的铁盆见底,竹升面和云吞也所剩无几,最后剩下两团面和几颗云吞的时候,向天庥在机子上点了沽清,对林爱卿说:“卿姨,今天的卖完啦,有客人来的话,麻烦你告诉他们一声。”
“无问题!”
部分客人吃完离开,林爱卿开始打扫后厨卫生,见锅中汤水还在冒烟,提醒向天庥:“小老板,炉火还没关哦。”
向天庥说:“嗯,我等下再关,卿姨你稍微打扫一下厅面然后就可以回去了,厨房我来就好。”
“好。”
半小时后,林爱卿打扫完下班,店里剩向天庥一人,他掏出手机,给关好彩发了个信息:「我收铺了,你现在过来吗?」
下午他还在集市时,微信进来一个好友申请,备注信息「我是关好彩」。
他呆愣了好一阵,才通过了申请,斟酌片刻,给她发了条信息,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
关好彩没回。
向天庥有些心不在焉,频频看手机,等到傍晚他回面店时,才再次收到关好彩的信息:「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想跟你了解一下“平安结”的事,方便吗?」
向天庥不清楚关好彩为什么忽然会对“平安结”感兴趣,但他没问,只说他今晚在店里,收铺后就有空。
关好彩同他约定,等他收铺了,她过来“向记”一趟。
……
信息发出去后,对话框上方很快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向天庥没熄灭手机屏,撑在流理台上的那只手无意识地一下接一下轻敲着。
关好彩这次回得挺快,简单扼要:「好,我现在过来,稍等。」
向天庥盯着信息半晌,才把手机塞回裤袋里,拿了条抹布走出厨房,把最靠近厨房的那张圆桌再擦了两遍,即便没多久之前卿姨刚擦过。
再把卿姨刚统一收进柜子里的调味料取出来一份,红醋,蒜蓉辣椒,胡椒粉,摆到桌上。
向天庥在小店里来回走了两圈,身后忽然传来推门声,他一颗心脏倏地提起来,回头发现不是关好彩,心脏又落下。
他对进门的客人道歉:“不好意思,我们打烊了。”
“啊?真的啊?我看网上写你们的营业时间有到夜晚十点呢,现在才九点半。”
这组客人是两位女士,一位是年纪较大的老太太,一位是看上去和卿姨差不多岁数的中年女人。
说话的是中年女人,她说粤语,但带了些海外华侨的口音:“好可惜啊,本来我计划是晚餐来吃的,但我们的飞机delay了两小时。
“我妈妈以前住在这一带的,后来移民去了我那边,这次我们回来,她说第一餐一定要吃你们家的细蓉,我们刚去酒店放了行李就急忙打车过来了,见厨房有亮灯,以为你们还在营业呢。”
向天庥问:“你们从哪里回来的呢?”
“从加拿大。”这次开口的是老太太,她银发斑斑,些许驼背,拄着拐杖,许是因为坐了太久长途飞机,说话有些没精神,“你们的老板已经回去啦?”
老太太没有指名道姓,但向天庥猜出她指的是向秋。
他点点头:“你指的应该是我爸?他现在很少在铺头了。”
“哦!你是向家的公子啊?”老太太有些惊讶,“我记得向老板有两位公子,你是……”
“我是弟弟。”
老太太:“真好真好,有你们年轻人继承衣钵,你爸爸也能安心退休了。你爸爸现在身体还好吗?”
向天庥淡笑:“……多谢关心,一切尚好。”
他有预感接下来老太太会提到他不愿提及的事,提前移开话题:“阿姨你们这里坐,我厨房还留有一些面和云吞,能做两碗云吞面,你们ok吗?”
客人们喜上眉梢:“当然可以啦!”
向天庥领着母女在刚刚擦过的桌子坐下,帮她们拿了碗筷料碟,再进厨房,把原本预留的竹升面和云吞陆续下了锅。
云吞刚浮起,店门又被推开。
这次来人是关好彩,向天庥弯腰,通过小窗口对她说:“你随便坐。”
关好彩摘下口罩,望一眼店里唯一一桌客人,朝他点点头,没打扰他工作,找了张靠墙的桌子坐下。
竹升面覆着鲜虾云吞,向天庥把两碗热气腾腾送到客人面前:“你们慢慢吃。”
“好,多谢你啊靓仔。”
老太太迫不及待,先喝了口汤,再吃面,心满意足地长叹了口气:“就是这个味道,面也还是那个口感,爽,脆,弹牙!”
她女儿不大能理解:“是挺好吃的,面条也不错,但我吃着同我们那边的云吞面没有差别啊。”
“哎呀你不懂,这个味道就是这个味道。”
老太太说不出个所以然的话很玄乎,但她的态度很坚决,所以听起来好像真是这么一回事。
关好彩坐在她们斜对面,听了几句她们的对话,隐约闻到高汤的香气,不经意地舔了舔唇。
向天庥先回厨房把炉火关了,再出来后走向关好彩:“你喝点什么吗?有可乐雪碧、王老吉和豆奶,还有茶水。”
关好彩抬眸:“我也想吃碗细蓉,没云吞的话斋面也行。”
这下向天庥有点尴尬,本来他留起面和云吞,就是想着可能关好彩想吃,但事发突然,有客远道而来,他总不好让人败兴而归。
“不好意思,今天面和云吞都没了,下午做的面还在走碱不能吃……”向天庥想了想说,“你肚饿的话,等我一下,我去买包面回来——”
“不,不用了。”关好彩打断他,“我喝茶水就好。”
“……好。”
向天庥挠挠后脑勺,去斟一杯热茶。
也给那对母女客人各斟了一杯。
他在关好彩对面坐下,纸杯推到她面前:“你想问我‘平安结’的什么事呢?”
关好彩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问:“我今天有拿到你们的传单,你们在招人对吗?”
“嗯,你有兴趣?”
“对,报名的话需要什么资格或条件吗?”
“没有那么严格的条件,活动是自愿参与的,身心健康,品行良好,态度积极就可以了,另外需要有非常多的耐心。”
向天庥在“非常多”这三个字加了重音,又问,“你怎么突然会想要加入‘平安结’的?”
“这几天我听外婆说了很多你们的事,觉得挺有意义的。”
关好彩抿了口茶水,低声道,“你也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很多工作都暂停了,估计短期内不会回去上海,空闲时间很多。你们人手不是不够么?我想我应该能积极参与你们的活动。”
向天庥看着关好彩的双眼,没有立刻回答。
片刻后,他摇摇头:“虽然我们是缺人手,但也不接受只是想来玩玩的人。”
第22章 好似一支箭
关好彩顿了顿,很快眉心蹙起:“我不是抱着这种心态来找你的,下午我把‘平安结’每个社交平台的推文都看了,了解了不少你们平时的活动,是真心觉得很有意义,才想参加的。”
向天庥扬起眉毛:“所有推文都看了?”
关好彩点头:“嗯。”
向天庥蹭了蹭指腹,语气逐渐变得严肃:“但实际上我们做的事,要比发在网上的那几张照片、或几段文字要辛苦困难很多。关好彩,与老人相处不是一件容易事。”
关好彩直视男人双眼,忽然自嘲地笑了声,反问他:“会比被成千上万的网友辱骂困难吗?还是会比被人寄一箱屎困难?”
向天庥愣住,连斜对面桌子的客人也愣住,面吃一半,停下来望着语出惊人的姑娘。
关好彩这时觉得自己的脱口而出好失礼,清了清喉咙,说:“我乱讲的,没那么夸张离谱。”
向天庥没说话了,眼帘低垂,只有食指在桌面敲。
关好彩不知道他在思考什么,目光不知不觉落在他修长手指上。
笃,笃,笃,他越敲,她心越烦。
等了一会儿,她没耐性了,撑桌站起身,低声道:“行,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当我没提过这件事吧,走了。”
向天庥抬头:“等等。”
“……还有事?”
“你是真心想加入‘平安结’吗?”向天庥认真了语气,“如果你是真心诚意的,我很欢迎你加入。”
眼前的男人拥有一双很干净的眼睛。
何为干净?
该黑的地方黑,该白的地方白,眼眸边界分明,无血丝,不浑浊。
和他的态度一样。
关好彩再一次与他对视,而这次,心脏似乎蹦得快了一些。
她压下心虚,重新坐下,试探问道:“你知道我前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的,还愿意相信我啊?”
“老实说,我是无法理解你们的做法,你的,还有你……嗯……你前夫的。我不懂你们怎么可以做到分开了还继续一起拍视频。”
向天庥忽然嗤笑,“出街约会看电影,在家玩煮饭仔,每期视频都有揽揽锡锡*,两个人好似糖黏豆一样,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
这段话里头明显藏着些许情绪。
关好彩双臂抱在胸前,微扬起下巴,提起嘴角浅浅一笑:“看来你没少看我的视频啊,是关注了我哪个平台的账号啊?”
向天庥一双眼微微睁大,赶紧否认:“哪有?没有关注,是大数据总会推送你的视频过来。”
关好彩皮笑肉不笑,刻意拉长音:“哦,原来是这样啊——”
向天庥移开视线,盯着墙上贴着的菜单看:“不提那些事了……虽然我不理解你的做法,但我从来都没觉得你是个多么坏心眼的人。”
关好彩骤然抿紧唇。
向天庥抠了抠指腹,低声说:“……所以那时候,你才会跳出来救我。”
关好彩倏地收紧手指,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和手臂。
疼痛能让她清醒一些,把莫名翻涌起来的情绪狠狠往下踩。
两人都陷入各自的过往,谁都没再开口说话,直到一声“铛啷”,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
是那位老太太掉了匙羹*,瓷勺在地上碎成几块。
客人们连连道歉,老太太更是赧然:“我真的是老了,连支匙羹我都握不住……”
“小事而已,阿婆你别放心上。”向天庥给她拿了新的勺子,“地上的碎片你们别碰啊,我来扫就行。”
他去杂物间取了扫帚,再出来时,那张桌旁已没关好彩的身影。
店门刚刚阖上,关好彩走得很急,一秒就走离了向天庥的视线范围。
中年女客人还热心提醒他:“那位靓女突然走了,你用不用出去看看啊?你放心,我们不走单的!”
向天庥咬了咬后槽牙,把工具随便一放,拔腿往店外跑。
关好彩其实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说要加入“平安结”的是她,人家现在同意她加入了,她却一句答复都不给,慌慌张张走人。
她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走。
她好像觉得,面店里好热好热。
热到她多呆一秒钟,都会开始被融化。
“关好彩!”
嘹亮又干净的声音好似一支箭,从身后咻地飞过来,关好彩循声回头,马路上的车灯像流星滑过她的眼角,那支箭在她耳边擦过。
向天庥没有追上他,就站在店门口,无视来往行人的目光,只看着关好彩。
他对着她喊:“所以你要不要加入我们啊?”
关好彩咬住下唇内侧那块软肉,呼吸略急。
她没开口应他,只点了点头。
*
关好彩回到家,李静芬正准备进屋睡觉。
“回来啦?去哪啦?”李静芬习惯性问一嘴。
“就出去走走。”关好彩答了跟没答似的。
“饿了没有?厨房里还有汤,你拿去喝了吧。”
“……哦。”
以前的关好彩是不可能在这个钟点还喝汤的,先不说她长时间坚持“15+8”饮食法,也因为李静芬煲的汤水含油量特别大,小时候喝汤她都得一直嘟嘴吹啊吹,把面上的油花吹开,再喝底下的汤。
不过今晚的关好彩是挺想喝碗暖汤的。
她朝厨房走去,李静芬瞟她一眼:“汤凉了就热一热啊,别喝冷的。”
“知啦。”
今晚的老火汤是土茯苓薏米猪骨汤,关好彩把瓦煲坐在煤气炉上,开火加热。
其实外婆做饭煲汤都一般般,不至于难吃,但也不是惊为天人或让人念念不忘的美味,常是蒸一碟排骨,烫几条油菜,煲一锅老火汤,即为一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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