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两人并排走了一段路,孙琳侧眸打量小关,问:“你不热吗?一直戴着口罩。”
关好彩当然热,但她更担心被有心人认出来,她摇摇头:“不热,我刚感冒结束,怕传染大家,还是戴着口罩吧。”
“哇,那你好有心啊,刚病好就来参加义工活动。小关,你是从哪里知道我们‘平安结’的?”
关好彩面不改色地回答:“就上周,你们在永庆坊摆摊,我拿到了宣传单,觉得你们做的事情很有意义,就报名了。”
孙琳说:“这样啊,因为我见是天庥他拉你进群,还以为你是他的朋友呢。”
关好彩微怔。
她没想到在那个群里真会有人留意到这件事。
她看了孙琳一眼:“他和我外婆比较熟,常去家里帮她通水渠换灯泡。”
“哦,那我明白啦,你外婆也是‘平安结’的帮扶对象!”孙琳指着自己说,“我也是,我阿嫲是‘平安结’以前的帮扶对象,我才对义工队有了解。”
关好彩挑眉:“……以前?”
“嗯,她疫情的时候走了。”
“……抱歉。”
孙琳笑起来很甜:“没事,后来我觉得团队在做的事情很有意义,就加入了。”
关好彩点点头。
荔湾湖公园占地面积很大,其中湖水占了百分之六十,处处波光粼粼,水鸟展翅追逐,乌篷船随风摇曳。
榕树下,阿伯阿叔们围着一张张石桌或下棋或打牌,人不少,关好彩有些踌躇。
孙琳问她:“我们是一起呢还是分开来?”
关好彩想了想:“分开吧。”
“行,其实不难的,你先试试看,遇到问题了随时来找我啊。”
能感觉到对方的热心,关好彩还是道了谢:“好的,谢谢你。”
关好彩挑了最边边的一张石桌,只因那桌围着的人没那么多。
这一个月她甚少与人沟通,无论是线上还是线下,就算是跟外婆,每天也讲不到多少话。
短短几周而已,她好像丧失了与人沟通的能力。
关好彩深深呼吸,攥着传单走上前:“阿叔阿伯,你们好,我是‘平安结’的义工……”
聚在桌旁的男人们稍微让开条道,正下象棋的一个秃头阿伯打量了她一个来回,问:“今日宣传什么啊靓女?”
关好彩照板煮碗*,学着孙琳刚才那套“话术”跟阿伯们宣传购买短剧时容易遇到的骗局,话刚说一半,就被那秃头阿伯打断:“靓女,你说的不正规不正经的视频网站是什么啊?我们可不懂啊。”
其他阿伯听见,发出窸窸窣窣的笑声。
关好彩脑子里“嗡”一声鸣响,一瞬间拉下脸,但同时,她的身后传来一道声音:“钟伯,不要趁着我不在,就欺负我们新来的义工姐姐哦。”
向天庥走到关好彩身旁,在她面前挡了挡,把人半掩在身后。
秃头阿伯忙道:“误会了误会了,我怎么敢欺负‘平安结’的人?待会儿你们不再管我们这班阿婆阿伯,吃亏的可是我们啊。”
他主动向关好彩道歉:“对不住啊靓女,我这个人的嘴巴就是衰贱格,说话没过脑子,你不要放心上。”
关好彩沉沉“嗯”了一声。
向天庥回头,跟她说:“你去找阿婆或者阿婶宣传就行,这边交给我吧。”
关好彩点头,低声道了声“多谢”。
她后来找了几位上了年纪的阿婆宣传,有人不怎么耐烦,但也有人很耐心听她讲,还拉着她聊起来,甚至还有位阿婆把手机直接塞给她,让她帮忙看看她收到的信息有没有诈。
手里的老款智能手机好似块烫手山芋,关好彩有些哭笑不得:“阿婆,你这么做很危险啊,如果我是骗子,拿了你的手机,盗取了你的资料怎么办?”
阿婆指着她胸口的logo,语气很笃定:“你可是‘平安结’的人啊,怎么可能是骗子?”
关好彩喉咙像堵了团棉花,半晌说不出话。
她把口罩拉下来一些,仔细地跟阿婆宣传近期中老年人容易遇上的骗局。
太阳一点点升至头顶,关好彩热得不行,拿剩下几张的传单给自己扇风。
她站在树荫下躲避日光,目光一扫,离她不远处,向天庥正半蹲在地,给坐在花坛边的阿伯讲解。
微风吹,树影晃,一颗两颗金斑筛落在他的肩背上。
关好彩看了片刻,摸出手机,拉近镜头焦距,拍了几张照片。
接着找了找光线,把手里的传单也拍了几张照片。
正拍着,手机响了。
来电的是李岩。
关好彩皱眉,环顾四周后,绕到花坛的另一边,找了个没人的地儿才接起电话,语气没多好:“又有何贵干?”
李岩的语气也不怎么样:“我妈刚给我电话,说你外婆来上海找上他们了。关好彩,这种事你不用提前跟我沟通一声吗?”
第25章 烂好人
“……对,我们这次给大家准备的礼物在戏台那边,只要去回答几个问——”
“向天庥!”
被打断话的向天庥转过头,关好彩站在几步之外,紧握手机,表情严肃。
他点头示意她稍等,把传单给了阿伯,提醒对方去摊位答题领礼物,再站起身,朝关好彩走去。
“怎么了?”他问。
“我外婆骗我说今天要去浸温泉,结果现在人跑到上海去了。”关好彩眉心紧锁,语速很快,“今天的活动我得先缺席了,不好意思,等下次有活动了我再参加。”
“那你现在要去哪里?”
“去哪里?当然是赶去机场啊。”
关好彩低下头,划拉手机确认航班信息,“我要买下午的航班去上海,外婆没怎么出过远门,在那边人生地不熟,普通话又说得不咸不淡,都不知道要怎么跟别人沟通……我得去把她带回来啊。”
“如果你是担心叻婆在上海的出行,你可以放心,她全程身边有我的一个导游朋友陪同。”
向天庥看着她因过度惊诧睁得圆又大的一双眼,不急不缓地继续说,“酒店、机票、行程,我都提前替她安排妥当了,返程航班是明天傍晚。”
关好彩自我消化了一会儿,哑声问:“……你早就知道她要去上海?”
向天庥点头:“本来我想陪她上去的,像你说的那样,叻婆没怎么出过远门,我——”
他没能把话说完,关好彩大声打断他:“不是……你哪位啊?”
一瞬间,仿佛有把大铁锤兜头兜脸砸过来,把向天庥打得头昏眼花。
他看着眼前一气愤时就会勾起嘴角冷笑的女人,好似又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蝉鸣如浪的夏天。
“你凭什么这么做啊?”
怒火不停往上蹿,关好彩咄咄逼人,声量渐大:“你是李静芬的监护人吗?你凭什么给她订机票?凭什么给她安排行程?你知道她今年几岁了吗?知道她未曾试过独自一人坐飞机吗?向天庥,你是以什么身份这么做?”
周围人的目光被她长枪短剑般的质问吸引过来,离得近的那位阿伯,本来已经拿着传单走了,这会儿停住脚步,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看看她。
向天庥手脚冰凉,脸却是烫的,嘴唇莫名发麻,连张开都有些困难。
他攥了攥拳,长吁一口浊气,再开口时声音极哑:“李静芬,1954年生,今年六十九。七月社区老人统一体检,她的血压血脂血糖都正常,平时少有病痛,就是腰有旧患,常需物理治疗和牵引。
“前几个月中秋前,她频繁搬货导致腰患复发,这事请问你知情吗?
“对,我不是她的监护人,顶天了不过是个社区义工。那么关好彩你自己要不要反省一下,为什么你外婆不找你这个监护人、而是来找我这个‘什么都不是’的人帮忙订机票?”
关好彩哑然。
他俩自小相识,但像这样子深且长的对话,从未有过。
向天庥说的每一句话,都像直接往她脸上呼了一个巴掌,能发出脆响的那种。
体内藏得挺好的那些刺儿开始往外冒,让她的话语也变得越发尖锐:“她找你你就要帮吗?好好笑,你是圣母还是耶稣?
“上次你说我还和小时候一样,习惯性拒绝别人,那你呢?你到现在还是学不会怎么拒绝人吗?”
*
“好彩外婆,你说你大老远地过来,不跟我们提前讲一声,还带那么多东西来……”
李母斜眸瞥一眼李静芬带来的那大包小包,浅笑道,“都怪我,这段时间生病了,不然应该是我和李岩他爸爸去广州找你的,真是不好意思啊。”
“哦,原来是因为亲家奶奶*你病了,怪不得这两天我给你打电话,都没有打通。”
李静芬也淡淡笑着,“李岩是不是也生病了啊?我给他打过电话,也打不通的。”
李父送茶过来,一边把茶杯放到茶几上,一边温声解释:“好彩外婆,你应该知道,最近李岩因为隐瞒离婚的事被推到风口浪尖,公司受到了一些影响。这些天他都在忙着公司里的事,可能因为这样,才没接到你的电话,你大人有大量,别怪他。来,快喝茶。”
李静芬对李父的印象还行,可惜李家不是他话事。
“谢谢亲家老爷*,你别忙活了,我就是来跟你们见个面,坐一小会就走了。”
李父坐回妻子身旁,关心问道:“路上辛苦了吧?”
“不辛苦,我这次过来,有一位朋友替我安排得妥妥当当,楼下还有位靓女导游等着我。”
“那就好那就好——”
李母清咳两声打断丈夫的唠嗑:“外婆,我们就不拐弯抹角了,你这次特地过来,是想跟我们聊什么呢?”
李静芬这是第二次来李家,和她住的那栋小骑楼不同,李家家住高层,前无遮挡,阳光充足,客厅亮堂,她不用戴老花镜,都能看见堆放在墙边的几大包纸尿裤和婴儿用品。
她收回视线,缓缓开口:“我想先跟你们讲声对不住。”
李父李母皆愣。
“你们是知道的,好彩是我从小带大,不过因为我们之间隔了一代,有很多事情一直缺乏沟通。”
上海比广州气温低很多,李静芬捧起茶杯暖手,垂眸笑了笑,“怪我,我总觉得好彩她能有今时今日的成就,是因为她有足够的能力。她一个人能在另一个城市站稳脚跟,不需要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老太婆瞎操心,所以我也很少真正地去问过她,她到底过得好不好。
“我不知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她与李岩离婚的事,但我确实是近期才知。之前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我也没怎么跟你们沟通过,这同样是我的问题,我得给你们道歉。”
李父忙开口:“好彩外婆,你千万别这么说,他们的事我们是——”
李母侧了侧身子,撞了一下丈夫的膝盖,堵住他的话:“其实我们也是最近才知道他俩的事,也教训过李岩,说他怎么能如此胡来……哎,全当两个后生有缘无分喽,外婆你不要太往心里去。”
李静芬对着两位前亲家颌了颌首:“嗯,我这次来不是来吵来闹的,好彩在这件事上如果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让你们不开心了,我替她给你们讲声对不住。”
她把没喝一口的茶杯重新放下,嘴角提起,但语气没什么温度:“我也不是来给两个年轻人‘箍煲’*的。既然离婚已成事实,我便希望两个后生能好聚好散,不要有太多的误会或争拗。
“好彩回来后,没跟我讲过半句李岩的不是,也麻烦你们跟李岩、还有你们的新儿媳说一声,说话做事都要对得住天地良心。”
*
“我拒绝不了叻婆。”
面对关好彩那长满尖刺的质问,向天庥选择了压下那些糟糕的情绪,稳住声线回答:“她说她因为这次这件事,才发觉自己原来离你那么远,对你的事有那么多的不了解。”
他直视关好彩,将每一个发音都讲得清晰,不让她错过任何一个字:“叻婆说,她有些害怕了,怕把你弄丢了,所以她明知自己没出过几次远门,还是选择了自己一个人前往上海,去帮你善后。”
关好彩哑了一会儿,问:“善、善什么的后?”
“我不知道,叻婆无同我讲。她只说凡事都要有个结果,不能糊糊涂涂地过日子。”
额头出了汗,向天庥抬手,屈起微颤的指节蹭了蹭额角,接着说:“关好彩,我确实‘谁’也不是,但叻婆不一样,她是你外婆、你家人,你得给她多一些信任。
“你要嫌我是个烂好人,没关系,我无所谓,不过也请你明白,我帮的不是你,我帮的是叻婆。”
第26章 月亮代表我的心
这次向天庥的话没有被打断,全部说完时,他闭上眼,缓了缓呼吸。
一旁的阿伯云里雾里,但还是插嘴想做和事佬:“靓仔靓女你们不要吵架啦,今天天好热,下午好去喝碗绿豆沙下下火,都别生气了啊……”
向天庥嘴角扬起笑:“没有,阿伯,我们没有吵架,就是讨论点小事。”
“没吵架就好,那我先去戏台那边换礼物喽?”
“嗯,你赶紧去,礼物数量有限,先到先得。”向天庥不忘嘱咐,“要答对问题才有礼物,刚刚我跟你讲的那些,等阵可能要‘考’的。”
阿伯挥挥传单:“明白,明白。”
阿伯离开,刚才因关好彩的声音被吸引了注意力的路人,手机都准备掏出来了,结果见没什么动静,没瓜可吃,也都走远了。
一时间,树荫下只剩关好彩和向天庥两人。
从刚才向天庥说完,关好彩呆愣在原地,迟迟没有反映,一直低垂着头,目光不知看着何处。
她今天仍戴鸭舌帽,将长发束成低马尾,搭在左肩,垂在胸前。
这模样,与深刻在记忆里的某些画面重合。
向天庥别开视线,试图不去回忆那些酸涩。
他拿出手机,说:“叻婆除了托我买机票,还拜托了我另外一件事。”
听见这话,关好彩终于有了反应,抬头看他。
“叻婆说,她想看看你的视频。”向天庥说。
关好彩眉心拧得更紧:“你给她看了?哪个平台的?”
“B站的。”向天庥说,“你放心,我是录屏另存发给她,不是直接给她一个链接。”
关好彩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往下落。
事因她每个平台的评论区均已“沦陷”,她无法想象,那些人身攻击的评论,如果让外婆看到了,会让她老人家多长出多少银发白。
“叻婆说,她以前没怎么看过你的视频,只从你妹那边偶尔听说,或者看一看你的朋友圈。”
向天庥找出和李静芬的微信对话,递手机给关好彩:“她说想了解一下你在上海时的生活。所以我想,她这次自己去上海,除了替你处理一些手尾,其实更想去看一看,你这几年生活过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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