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秉噗嗤笑出声:“我年纪是比你大了那么一点点,但也不至于耳聋眼花,而且那小孩声音那么大,我想装作听不到都难啊。”
郝韵撇嘴,没回答他一开始的问题。
周秉也没追问,换了个话题:“你平时喜欢户外活动吗?澳洲有好几条徒步线路都很不错,要是你假期有空,可以去试试看。”
郝韵觉得他这人真的好“无厘头”,但居然还是能接上他的话:“能不能申到学校都还说不准呢……”
“肯定可以的,你那么聪明。”
“你同我很熟?见过一次面,就知我很聪明?”
周秉留一手握方向盘,另一手屈指,在自己的额头上点了点,笑道:“那是,你的额头上凿着‘聪明’两个大字啊,跟我这种只能依靠父荫的草包完全不一样。”
郝韵知道他在讲笑。
而且明明是不好笑的,她的嘴角却往上提了提。
她忙拧过头,抿紧唇,压住笑意。
“呐,就快过年,也不知道我们下次再见面会是什么时候。”
周秉声音懒懒散散,像没多久前散在灯下的烟,“阿妹,我就提前祝你新的一年心想事成,好运连连吧。”
郝韵一直侧着脸,望向车窗外。
目光里,除了不停倒退的点点灯火,就只有倒映在玻璃上摇摇晃晃的模糊身影。
最后,她应了声“多谢”。
周秉把郝韵送到家门口,再驶去“向记”。
刚好向天庥在帮忙收铺,周秉在路边等了二十分钟,“向记”才熄了灯。
向天庥上车后,周秉边打方向盘,边问:“怎么突然有雅兴请我吃牛杂煲?”
“有些事……我得跟你请教一下……”向天庥压低声音说道。
他今晚经历了起起伏伏,情绪终于好似火山暂时休眠,可身体里头明显仍有岩浆翻滚。
虽然不知下次亲密接触会是什么时候,但向天庥决定,要按关好彩说的,好好提前做一做功课。
向天庥没忘了郝韵的事:“对了,你有把郝韵安全送到家吧?”
“当然有……等等,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怎么觉得你在‘阴阳’我?”
“没什么意思,但丑话说在前头啊,郝韵现在是我妹了,你可别对她动坏心思啊。”向天庥警告道。
周秉差点儿狠踩一脚油门,睁大眼喊:“什么意思?什么叫做‘现在是你妹’?哦!你跟她姐在一起了?!”
向天庥不禁抿嘴偷笑:“对啊。”
周秉重重拍了两下向天庥的手臂:“你这家伙可以啊,扮猪吃老虎是吧!”
向天庥承认自己是有点恋爱脑,但对周秉的描述他并不认同。
“什么‘扮猪吃老虎’?”他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已经先笑了场,边笑边说,“我、我本来就是‘猪’,不存在扮这个做法,要是‘老虎’愿意吃我,我肯定把自己先洗得白白净净再送上门……哈哈哈,我是不是神经病,这种话都能说出口!哈哈哈!”
两人相识有好几年了,周秉见过向天庥在攀上高峰时的自信,见过他遭逢变故时的迷茫,见过他扛起重担时的坚韧,见过他被人误解时的痛苦,但周秉已经很久没见过他豁然开朗地大笑,那快乐发自肺腑,是拨开云雾后见到的月明。
他陪着笑,打从心里替向天庥感到开心。
“发婶牛杂”就在“向记”附近,只在晚上经营,从许多年前的一摊走鬼档,到现在小桌从巷口摆到巷尾。
烫完碗筷,可乐开瓶,等瓦煲里的汤水冒泡后,倒入面筋让它慢慢吸满汤汁。
向天庥也在这时认真求教,例如自己需要提前先准备些什么,周秉直接用自己手机登了网站,找了部他平时喜欢的片子给向天庥看。
向天庥坚持不到三十秒就把手机丢回给周秉,仿佛烫手山芋:“别了别了,我还是自己到知乎找找答案吧……”
周秉受不了了,捧腹大笑:“向天庥你真是个人才!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守规矩的‘青头仔’啊!”
“够了啊!”向天庥脸烫得好似在瓦煲里煮过的丸子,呲牙道,“要不要给你个大声公让你喊到全世界都能听到啊?!”
这一晚他们“顺利”地吃完宵夜,向天庥去扫码结账的时候,手机响起。
来电的是林爱卿。
他眉头一皱,立刻接起:“喂,卿姨?”
林爱卿在电话那头哭:“小老板、小老板,你得帮帮我……呜……”
向天庥一颗心脏不停往下掉,像陨石一般,划破番枧泡*似的美梦。
啪一声,让他回到现实。
第60章 落花满天蔽月光
郝韵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就听到拖鞋踩着楼梯“啪嗒啪嗒”的声音。
她擦着头发,看着关好彩急急忙忙从楼上跑下来,又急急忙忙冲去鞋柜旁换鞋。
“这么晚了还出去啊?”郝韵问。
“那个卿姨的妈妈、啊嘶!”关好彩不小心踢到鞋柜,尾指钻心疼,她抬起脚蹦来蹦去,呲牙咧嘴说道,“卿姨的妈妈不见了,我们现在要去周围找人!”
郝韵一愣:“卿姨?”
关好彩望一眼外婆掩紧的房门,敛了些音量:“哎呀,就是向天庥他们店里的那个店员阿姨。”
“啊,我知道她。”郝韵快步走上前,“她妈妈是‘平安结’的帮扶对象?”
“嗯,就算她不在名单上,发生这种事了,能帮肯定要帮一下的。”
“你等我一下,我换套衣服也去帮忙找人。”
关好彩蹬上运动鞋,对郝韵挥挥手:“不用不用,你在家就行,家里还有个老人呢,不能完全没人。”
说完她就出了门。
郝韵心脏砰砰跳,一句“那你自己注意安全”堵在喉咙里,等到木门阖上,她都没能说出口。
她有些懊恼,更用力地擦着湿答答的头发。
这时,李静芬从房间里走出来,半眯着眼问:“刚是怎么了?谁来了吗?”
她已经睡下了,半梦半醒的时候听见外头有点儿吵。
郝韵说:“不是,是姐她出去了。”
李静芬皱眉:“你姐出去了?她大半夜的去哪啊?庥仔又来找她了?”
郝韵想点头,觉得意思好像不大对,索性直接跟外婆说:“天庥哥店里那个卿姨,外婆你认识的吧?”
“当然认识啊,爱卿嘛!”李静芬想到什么,语气紧张起来,“是她妈妈出什么事了吗?!”
郝韵睁大眼:“你怎么……怎么知道是她妈妈出事?”
“哎呀,她妈妈有老年痴呆嘛!”
*
关好彩一下楼,向天庥已经在路边等着。
两人今晚分别的时候,都没想过会这么快又见了面。
而且这时的心情也和在房间里时截然不同,两人的表情都很严肃,关好彩问:“我们负责这边吗?”
“对。”向天庥拿着手机,屏幕上亮着地图,参与寻人的义工们共享实时位置共享,一个个头像在地图上亮着,“分了几组人,以卿姨家为中心,放射性往外扩散。”
关好彩也掏出手机共享自己的位置,很快,她的头像也在地图上亮起,和向天庥的几乎重叠在一块儿。
因为这附近的小巷特别多,开车不方便,大家搜寻都靠步行或骑单车。
手机里有卿姨母亲马小兰的照片,简单描写了她的外貌特征,还有身上衣着的大概描述,他们会沿街问路人或还开门营业的店铺,看有没有人见过这位老太太。
——关好彩还记得她从酒店被李静芬抓回家的那个晚上,在“向记”吃面时,林爱卿跟她提起,这位老太太年轻时在恩宝幼稚园当煮饭阿姨。
照片应该是近期才拍的,似是早为老人有可能会走丢做足了准备,马婶偏瘦,双颊的皮肉往下垂,像快烧尽的蜡烛挂满的蜡。
眼袋很大,双眼无神,嘴角紧抿,不带一丝喜悦,目光也没有对准镜头。
“刚才我和周秉吃完宵夜,就接到卿姨电话。”
向天庥对这附近的巷弄很熟悉,不用看地图也知道哪条巷和哪条巷相连,他一边走一边眼观八方,同时跟关好彩解释林爱卿家里发生的事。
马婶最近阿尔茨海默症的症状加重了,开始不认人,性情也变得暴躁敏感,卿姨每天都提心吊胆。
今晚卿姨收铺后回家,家里又是一团糟,而且马婶又拉裤子上了,卿姨情绪有些崩溃,边收拾时边念了母亲几句。
马婶可能被其中哪个词儿刺激到,对卿姨破口大骂,两人吵了几句,马婶开始动手打人,卿姨不敢还手,躲避的时候踩到地上杂物,摔倒时脑袋撞到桌角,直接晕了过去。
她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醒来时家门大开,母亲不见了,能定位的工具一件都没带身上。
“卿姨额头流血,我让周秉先送她去医院,也报了警,把马婶的照片给了警察,但没办法坐着干等,就给群里发了信息,看住着附近的人有没有谁能出来帮忙。”
一条巷子走完,向天庥也刚好说完。
巷口有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两人走进去,问店员有没有见到过马婶,店员摇头,向天庥麻烦对方帮忙留意一下,对方说好。
两人走到下一条巷子拐进去,关好彩问:“马婶只有卿姨一个孩子吗?”
“还有一个女儿,是卿姨的妹妹,但她没住在广州。”向天庥想了想,记起来,“好像是在惠来,卿姨之前也是在那边的。”
“卿姨之前也不在广州?她的老公和孩子呢?”
“她和老公离婚了,没有孩子。”向天庥声音低下来,“好像就是因为没有孩子这事离的婚。”
关好彩明白了:“啧,又不是非得生好几个孩子才叫‘婚姻’,卿姨离得好离得妙。”
“具体的我没有过问,反正卿姨之前在婆家的日子应该过得不太好。”向天庥轻叹一口气,“离婚后她就回来和她母亲一起住了,后来马婶确诊,她就一直照顾着。卿姨没来‘向记’之前是在别的食肆做洗碗工的,说是结婚的那些年一直在家里照顾公婆,没有太多工作经验,找不到太好的工作……”
又一条巷子走到头,关好彩看群,大家在同步已经搜寻过的地区和结果。
关好彩看一眼巷子名称,准备打信息发到群里,这时,屏幕跳出来李静芬的头像。
是电话,关好彩皱着眉头接起:“你不是睡了吗?”
李静芬:“你关门声音那么大……我问你啊,是不是阿兰她出什么事了?”
“阿兰……”关好彩恍然,“你认识马婶?”
“当然认识,我们一个年龄的嘛……哦,不对,她好像比我大一岁,反正我们从小就认识的,你去读幼稚园的时候,我还托她多多照顾你,别让你饿肚子……哎呀这些都不重要!你快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关好彩言简意赅:“马婶不见了,我们现在在找人。”
“唉我就说!肯定出事了!”李静芬着急得在小小的客厅里来回走,“你们现在在哪里找啊?你们知不知道阿兰她喜欢去什么地方啊?”
关好彩猛地停住脚步:“对……对……外婆,你和马婶认识那么多年,那你知道她喜欢去什么地方?”
“我们这些阿婆阿婶还能去什么地方?无非就是戏台看戏,茶楼饮茶,听听歌,跳跳舞,树下乘凉讲讲八卦……好彩!”李静芬忽然大叫,“你们可以去公园找找看!阿兰没得病之前,几乎每天都会在公园的,她很喜欢听粤曲啊!”
“行,我知道了!”
都说阿尔茨海默症常会忘记近在眼前的事,相反,对以前的事情却总能回忆起来。
推算马小兰走失的时间,公园确实在搜寻范围内,虽然关好彩他们也无法打包票马小兰就在公园,可他们是目前离公园最近的一组人,便决定过去找找看。
白天明媚热闹的公园,到了夜晚只剩幽深阴冷,除了主路上的路灯,其他地方乌灯黑火。
途人还是有的,有人年廿八坚持夜跑,有人年廿八无家可归,有人年廿八谈情说爱。
湖边树下也有一些人影,凉亭里总能瞅见一个或一双影子,有的人可能为了营造气氛,也可能是为了掩盖声音,故意把手机公放,音量很大。
环境实在太暗了,两人把手机电筒打开,情况特殊,他们也顾不上会不会打扰到别人的深夜雅兴,只要有人影,他们都会冲过去,问对方有无见过一个穿着睡衣的老太太、独自一人在公园游荡。
有的小情侣真被他们吓一跳,男的气得破口大骂,说他们大半夜的出来吓鬼啊,关好彩也气,丢下一句“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也不惊啊”,怼完就拉着向天庥去找下一组路人问话。
快到戏台前,有声音随风吹了过来。
似是有人在那边发生争执,其中一把女性声音特别尖特别大:“我要睇戏啊!怎么还没有开锣?都几点了?快点出来唱戏啊!”
关好彩和向天庥互视一眼,立刻拔腿往戏台跑。
公园的戏台是供民间粤剧团免费演出用的,舞台不大,仅两阶高,演出结束时将舞台两侧的折叠木门一扇扇展开,中间锁住,便算关门。
此时戏台旁有一位老太太站在舞台前方,高举着手喊:“我要睇戏!”
关好彩和向天庥不约而同长吁一口气,老太太就是他们要找的马小兰。
马小兰旁边还有一个公园保安,手里的对讲机滋滋啦啦。
那边问了句什么,保安无奈地回:“有个癫婆一直说要看戏……嗯,对,你们快过来吧……”
马小兰听见保安说的某个词儿,情绪更加暴躁,蹦起来直接往保安背上甩了一个巴掌,怒吼道:“谁是癫婆?谁是癫婆?我不是癫的,我无病啊!!”
保安疼得皱眉:“喂!你这个癫婆怎么还打人啊?!”
关好彩和向天庥急忙跑上前,关好彩拉住马小兰的手:“马婶,马婶,不能打人的,你乖啊……”
向天庥挡在她俩前面,向保安道歉:“阿叔,不好意思,老人家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我替她同你道歉。”
保安背上一阵阵疼,遇上这种“无妄之灾”,他也是很恼火:“你们家人怎么不好好看住她呢!既然精神——”
向天庥怕他的言语又刺激到马小兰,忙出声打断:“嗯,对,是我们的问题,真的很抱歉。”
对方态度这么好,保安也生不了气了,挥挥手说:“赶紧带她回去吧,天这么冷,她穿得这么薄,还没穿鞋子。”
关好彩和向天庥这时才留意到,马小兰是光着脚的,而据卿姨描述,老太太出门时应该是穿着拖鞋,也不知如今被丢到了哪里。
马小兰不愿意走,整个人扒拉在木门上,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下接一下用力拍打木门:“我不走啊!阿妈!阿妈!我要听人唱大戏啊!!”
向天庥头疼,他知道马小兰最近情况不佳,但亲眼所见,才知道情况已经恶化到这种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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