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堆满老物件,和李静芬在住的二楼有几分相似,茶几旁的地上放满了大包小包,有大米、卷纸、牛奶、调味料……
物资倒是比关好彩手里提拎的还齐。
她垂下手,两抽卷纸的底端触了地,淡声问:“所以,阿婆你确定这些东西不要了是吗?是的话我就拿回去了。”
“对对对,我一个阿婆住,用不来那么多东西的,东西放久了容易坏嘛!”
周老太想起什么,一跛一跛往厨房走,拐杖在地上“笃笃笃”敲得响亮,“是阿婆我的问题,应该早点给你外婆打电话的!不好意思啊,靓女,劳烦你走了这么一趟,你等我一下,阿婆拿点东西给你喝!”
“不用麻烦了,我先走了阿婆。”关好彩没等周老太回来,转身想下楼梯。
“等等。”向天庥忽然开口。
关好彩回头看他:“干嘛?”
“东西留下吧。”向天庥两步走到她面前,弯下腰,直接扛起那两袋卷纸。
他还想去接关好彩另一只手里的塑料袋,关好彩没让,袋子遮在身后,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向天庥抬眸,正好对上关好彩的眼睛。
看了两秒,他低头,再一次伸手。
这次他稍微用了点力气,拿走沉甸甸的塑料袋子:“没什么意思。我们待会儿还得多送几家,物资多点没关系,就当我跟你买了吧。”
关好彩双手攥拳,紧了紧,接着插进外套口袋里。
她瞥一眼向天庥身上的黄马甲,在他左胸口的位置,有个绳结图案LOGO。
红色的,还有「平安结」三个字。
她问:“你们这是什么组织?”
“服务社区老人的义工团队。”向天庥只用一手就能拎起所有东西,他没有解释太多,另一手摸出手机,“总共多少钱?我转账给你。”
“七十六。”
“我扫你?”
“不用,你有我外婆的微信吧?你直接转她。”关好彩微微颌首,“走了。”
往下走的时候,她有听见周老太唤她的声音,但她没停下,也没回应。
她长摁耳机,把降噪模式又打开了。
下楼才走出几步,她隐隐约约听到身后有声音。
颤栗好似一条爬得飞快的蛇,不停沿着脊椎骨头往上攀,她还没来得及转身,肩膀就被陡然拍了一下!
“啊——!”
关好彩被吓得大叫出声,猛回头,果然又是那“冤魂不散”的向天庥!
她没忍住吼叫:“你干嘛、你干嘛啊?!”
向天庥着实没想到她的反应会那么大,反而被她吓得怔住。
瞪了她几秒,才递给她一盒燕塘牛奶,语气不怎么好:“拿去。”
其实耳机里的音乐还很大声,关好彩听不大清面前男人的声音,她取下耳机,皱眉道:“什么?”
向天庥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把牛奶直接塞进她的外套口袋里:“阿婆一定要我给你的,说麻烦你跑了一趟,实在不好意思。”
“我刚不是说了不要——”
“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那么喜欢拒绝别人啊?”
向天庥打断她,深深睇了她一眼,继续说,“只是老人的一点小小心意而已,别那么轻易就拒绝。”
第14章 有你这么个乖仔在身边
“……庥仔……庥仔?是不是没办法整啊?实在不行你就别忙了,过几天等我人舒服一点了,再拿去淘街那边修理就好!”
向天庥回神,抬起头说:“我帮你看过啦黄伯,手机无问题,是软件出了些问题才没法使用。你稍等我一下,我很快帮你弄好。”
离开周老太家已经半个多小时了,他还时不时会想起刚才对那人说的话。
也会回想起,许多年前被那人拒绝时的场景。
向天庥多少有些心烦意乱。
他努力了那么长时间才把“关好彩”这个名字从脑子里抹去,不想再去记住她。
但哪曾想,只是三次“偶遇”而已,就让这名字死灰复燃。
倒不会烧起通天高的烈火,可被针眼大的火星无缘无故地烫了那么一下,怎么也谈不上痛快吧?
“好,那就麻烦你了!”坐在床边的黄德才笑得见牙不见眼,双手拍了两下大腿,“太好啦,今天终于能看视频了!”
一听,向天庥立刻皱眉:“你最近又在追哪个主播?有给对方送礼物吗?”
“没没没,最近我连直播都没怎么看,是在追一部短剧啦。”黄德才认真解释,“它一天两三集,我都好多集没看啦。”
向天庥一下就明白,黄伯指的是这一两年好似雨后春笋冒起来的微短剧,也是他们接下来社区义工工作中的一个“重点关注对象”。
有不少老人逃过了贩卖一堆垃圾商品的带货骗局和诱导高额打赏的主播,却没能逃过声称“九块九解锁全集”的小程序微短剧,许多老年消费者对智能手机的功能仍不熟悉,充值时被默认勾了“自动续费”,结果一部微短剧看下来,就花了小几百块钱,多追几部,一个月退休金几乎要全搭进去。
向天庥提醒黄伯微短剧可能会出现的陷阱,黄伯哈哈笑了两声:“放心吧,我可没别的阿叔阿伯那么癫。对了,庥仔你有没有听说,前段时间‘甜甜一笑’跟别人打比赛,好多男人都给她送礼物。”
黄伯压低声音,竖起三根手指,鬼鬼祟祟地“爆料”:“听闻菜市场的烧鹅诚偷偷花了‘三皮*’帮‘甜甜’冲榜,结果被他老婆发现了,隔天,烧鹅诚来开档,街坊见他被打到面肿肿啊!”
向天庥一直挑着眉,等黄伯讲完,才勾起嘴角问:“哦,所以女主播打比赛的那晚你也看了?”
黄伯猛地一顿,眼睛睁得老大,急忙摆手:“没!没没!这些都是我听说的!”
向天庥没有追问,叹了口气,继续帮黄伯处理手机app的问题:“也不是完全不让你看,但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毫无节制地打赏了,知道吧?”
黄伯点头如捣蒜:“我知道的,你放心吧!”
之前那三年大家被反反复复地困在家里,许多人每天睁眼就开始看直播看视频,阿叔阿婶也不例外,看养生保健,看沙雕搞笑,看赌石开蚌,看食物打假,看靓仔靓女……从早看到晚。
“甜甜一笑”是位四十岁左右的本地网红主播,样靓声甜,以翻唱粤语老歌走红,营运目标群体是五六十岁的阿叔,黄伯去年每晚都追她的直播,自然会刷点儿小礼物,但积少成多,一年下来他足足花了七八万。
而黄伯每个月的养老金三千不到。
黄伯年轻时是揸的士的,在那年代,出租车司机是份“笋工*”,黄伯也赚了些小钱,娶妻生子,还买了套电梯房。
后来一次上工时黄伯出了意外,右脚从此落下病根,越来越难长时间驾驶,最后只好提前离开的士公司。
黄伯的妻子早逝,儿子结婚之前,黄伯主动将电梯房转到儿子名下,自己一人搬回旧屋、也就是现在这套房子里住,一住就快十年。
如今黄伯的腿脚一遇到翻风落雨就会酸痛难忍,严重的时候连走路都得拄拐,像是前几天南方忽然大幅度降温,他便开始难受了,六层楼梯对他而言就是天梯,没法上上下下,他只能呆在家里来来回回。
所以除了像今天这样一月一次的社区关爱活动,这些日子向天庥也会专程来探望黄伯,两三天一次。
实在抽不出空了,他也会在外卖平台上下单,替黄伯买好肉菜和日用品,让跑腿小哥直接送到黄伯的家门口。
已到饭点,向天庥帮黄伯解决好视频app无法联网的问题后,进厨房用冰柜里的食材煮了个鱼蛋面。
分成两碗,他坐到餐桌旁陪黄伯吃一顿午饭。
几年前,黄伯的儿子把那套电梯房卖了,在他公司附近买了套新的精装房,面积大了不少,房间也多了两个,但没有一间房是留给黄伯的。
儿子的新房远离老城区,黄伯得公车转地铁坐上一个多小时才能到,但只要他腿脚不痛时,他都会在周日早上去一趟儿子家,只为看一眼孙子。
不过他坐半个小时就得走,事因孙子礼拜日一整天都被排满了课外班,午饭晚饭都不在家里吃。
其实黄伯大可以在儿子家坐上一整天,但他知道,这样会惹家嫂不高兴。
“我都知道现在的后生不乐意跟老人一起住,已经尽量不去打扰他们了,我只想要他们能记起我这么个老头还活着,偶尔带孩子回来看看我、或者陪我去饮饮茶我就满足了,这个要求不算高吧?”
黄伯丢了颗鱼蛋进嘴里,嚼碎咽下再继续抱怨,“但约他们吃顿饭比中双色球还难!我这次腿脚痛,我儿子也就只给我打了两三个电话,说有空了就回来看看我,信他个鬼,这么多天了,人影都没见一个!跟他一比,你更像是我儿子……”
向天庥笑:“你别乱想啊,可能因为快年底了,他们的工作太忙。你再等一等,过多一两个月就是寒假了,到时候小孩放假,你就能多见见他了。”
黄伯眉毛扬起来,明显开心许多:“对,我也得来想想今年的年夜饭要在哪里吃!”
向天庥下午还需要继续走访其他老人家,收拾好厨房后跟黄伯告辞。
他不忘叮嘱:“中午多休息,别顾着刷视频刷到忘了时间啊。”
“知啦!”黄伯一瘸一拐地坚持送他到门口,“你现在回店里啊?”
“对,今天我要忙‘平安结’的事,我爸就去店里帮我顶半天,我现在回去看一下,能让他休息休息。”
黄伯感慨道:“真羡慕你爸啊,还有你这么个乖仔在身边……”
向天庥顿了顿,脸上笑意淡了些许,提提嘴角没说话。
第15章 银发白
离开黄伯家,向天庥往店铺的方向走,一路上接了几个电话。
先是侄子向子瑜的视频电话。
小孩用自己的电话手表打来,屏幕里一张小脸委屈巴巴,噘着唇问细叔你什么时候回来铺头,说自己看了一早上ipad好无聊。
再是孙琳的电话,问他结束探访回不回来社区中心休息,他们点了瑞幸,得打把鸡血,下午才能继续。
向天庥看了看时间,说他得先回店里一趟,晚点儿再去社区中心。
孙琳说留一杯美式给他。
向天庥没拒绝,说好,待会见。
挂完孙琳的电话,已经快到“芬芳”门口了。
店里没客人,李静芬此时坐在骑楼下小憩,抱臂低头,双腿架在红色塑料椅头上。
日头有些偏了,暖阳斜斜地落在老太太身上,让那头银发白得耀眼。
向天庥不想打扰她午休,没有唤醒她,放轻脚步经过。
刚在微信里给李静芬转了七十六块钱,屏幕跳出来周秉的通话邀请。
向天庥接起,没等对方开口,直接问:“睡醒了啊?”
那边信号不大好,延迟了一会儿,周秉才回:“早醒了,今天进卡兹别克,怕晚点进山没信号,提前跟你报个信。”
“行呢,祝你们一路顺利,成功登顶。”
“承你贵言。”周秉笑了一声,“你今天有‘献爱心’活动?”
“对,早上我走了五家,下午还有几家要去。”
向天庥说完这句,等了一会儿,都没听到老友的声音,以为信号断了,拿低手机一看,通话还在正常计时。
“周秉?”
“嗯,在呢。”
“干嘛不吱声?”
周秉叹了口气,说:“我还是挺遗憾你没能一起来。”
卡兹别克的徒步路线,几年前就被钉在向天庥的地图上,是他的“目的地”之一,今年格鲁吉亚对中国实行免签,周秉和其他hiker朋友立刻把卡兹别克提上日程。
向天庥原本也应该在那里。
但别说出国了,向天庥如今连出省都得经过深思熟虑,不再能像以前那样,背囊一背,说走就走。
“有什么好遗憾的?山就在那里,它又不会跑了。”
向天庥走到十字路口,斑马线对面是红灯,他停在路边,语气听上去挺轻松,“等过多几年,我爸的情况有好转了,我再去也不迟啊。”
周秉那头的信号是真差,通话断断续续,挂电话前,向天庥说等周秉回广那天他会去接机。
周秉调侃:“哎哟,无事献殷勤非什么即什么。说吧,你有什么愿望需要‘灯神’我帮你实现?”
“‘平安结’新一年的经费捐助——”
“啧,就知道你要提这件事!”周秉没好气,“放心啦,我明年会加码的。另外我前段时间有跟几个叔伯提起‘平安结’,他们是感兴趣的,等我回来后组几个局,但你得到场啊。”
向天庥一听饭局二字就头疼,却无法拒绝周秉的要求,:“……行吧,等你回来再聊。”
结束了通话,对面街的交通灯正好转绿,路人纷纷往前走,只有向天庥停在原地。
直到交通灯开始倒数,他才迈开腿,大步走过马路。
他稍微绕了一段路,在靠近景区的小吃店买了两个钵仔糕,再回店里。
向子瑜正在收银台后玩ipad,见他回来,飞快跳下椅子,兴奋冲向他:“细叔!!”
向天庥揉了把男孩的脑袋,问:“中午吃了什么啊?”
“面!”
“青菜有没有乖乖吃掉?”
子瑜抿唇,眨了两下眼,再连连点头:“有、有吃!”
向天庥蹲下来,视线与男孩几乎平视,他没有拆穿小孩的小谎话,把藏在身后的钵仔糕递到他面前:“呐,那就给你奖励。”
这年头什么东西都得创新,钵仔糕除了最传统的白糖黄糖和椰汁红豆,早就衍生出许多新式口味,向天庥今日买的是奶茶珍珠和榛子巧克力,都是向子瑜喜欢的味道。
子瑜接过来,笑得眉眼弯弯:“多谢细叔!”
林爱卿给客人送完餐,走过来笑着替小孩说话:“子瑜今日好乖,还有帮客人送纸巾。”
向天庥挑眉:“哦?那细叔再给子瑜一个奖励好不好?”
小男孩咬着烟韧*的半透软糕,一听到有奖励,眼睛睁得圆又大:“什么奖励?!”
“下个月找个周末,细叔带你去滑雪啊。”
“什么滑雪?你要带子瑜去哪里?”
一道声音十分突然地从小孩身后传来,向天庥缓缓抬头,对着一头白发的父亲点了点头:“阿爸。”
向秋其实还不到六十岁,但看上去比社区里一些八十岁的老人家还要年迈,消瘦的脸上越来越多皱纹,还有那头与李静芬不相上下的白发。
向秋没应他,又问了一遍:“你要带子瑜去哪里滑雪?”
他明显有些急迫,语气僵硬,音量不小,店里的客人都看向他。
向天庥起身,如实回答:“花都那边的一个室内滑雪场,最近有儿童滑雪的课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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