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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以最常见，最简单的火锅为例，搭配至少要分油碟、干碟还是原汤碟。油碟要分香油、清油、调和油，再细分纯油派还是要加蚝油、香醋、老干妈。干碟要分纯海椒碟、椒盐碟、椒盐黄豆面花生碎碟，再细分还有拼了几种海椒面，品种是怎么搭的。至于原汤碟，那更是多一勺小米辣，少一勺香菜，用不用牛肉酱、沙茶酱、豆腐乳都悉听尊便。
川菜“一菜一格，百菜百味”，蘸水就是这一百+N味。
别看小小一碟，厨师的调味功力都浓缩在了里面。
老亨利告诉秦椒，当初纽约荣乐园里有一位老厨师，就专精蘸水。别人笑他研究了一辈子，总是为人做配角，那位前辈却乐在其中，说菜要好吃，便如戏要热闹，生旦净末丑，样样不能少。
这几个月，秦椒一边复建，一边研究蘸水。她在曼彻斯特见识过“许氏调味酱”是怎么走出餐厅，占据超市货架的，也萌生了类似的野心。
在谢会长的牵线下，她同那家远在四川乡下的老店达成了合作。熊猫饭店将在首届伦敦中国美食节上，展示正宗富顺豆花。
传统制作工具是给客人看稀奇的。熊猫餐车上挂了一幅中国地图，标注出富顺的位置，并对这道传统小吃进行了介绍，不少英国客人都会兴致勃勃来推一把石磨，对中国人在“吃”上展现的聪明才智啧啧称奇。
真正做豆花，还是要依靠现代料理机。
艾瑞克负责煮豆浆、点豆花，秦椒则负责打蘸水。
富顺豆花要好吃，豆花和蘸水都务必完美。豆花讲究的是“滚、嫩、绵、白”，蘸水要麻、辣、香、鲜、甜。蘸水调得欠意思，再嫩的豆花吃在嘴里都是木的，死的。
做这道蘸水的关键就在于糍粑海椒。
第235章 不愧是神秘的文明古国
周贝拉来时，秦椒正在给一群肤色各异的客人演示怎么做糍粑海椒。
这种中国西南地区特有的调味酱，是决定富顺豆花蘸水味道的关键。
英国没有川南盛产的朝天椒，临时进口一批的审批手续又异常麻烦，英国速度大家都懂。于是，秦椒尝遍在英国能找到的辣椒品种，最终大胆选用了两种辣椒。
红艳辛辣的鸟眼辣椒，同看起来红艳艳，吃起来却清爽回甜的一种墨西哥甜椒，拼配出的口感居然真的与朝天椒相差无多。
热水浸泡后用老店祖传石板压去水分，再投入百年历史的石碓窝。一窝辣椒，配多少盐、花椒、八角、豆瓣和芝麻香是古老的机密。
接下来就是纯体力活了。
不适合右手尚未痊愈的病号的，但秦椒完成得毫不费力。她只是演示了一把如何用木碓舂辣椒，就有兴致勃勃的客人排着队来尝试。你争我抢，互不相让，最后还是她来调停：一人最多舂十下，不能独占这宝贵的体验。
“你真是很有主意。”周贝拉说。
她刚才默默排在队伍里，也体验了一把舂辣椒，只舂了一下就把机会让给了其他人。
“有个朋友教我的——任何事，只要能吸引人主动来做，就会事半功倍。”秦椒笑眯眯地回答，眼睛瞟着石碓窝里越来越细，越来越茸的辣椒。
经过这样的反复大力捶捣，辣椒终于变得黏稠瓷实糍，提起木碓有拉丝感，从石碓窝里刮出来时，一整团辣椒更是如糍粑一样“甩不脱爪爪”。
“这样就完成了？”有客人兴奋地问。
“别急。”他们排队舂辣椒时，秦椒已在台面上排列出几十只小碟。豆花打蘸水有讲究，要先舀豆油。
豆油就是酱油，富顺豆花用的豆油却不是普通酱油，而是用中草药和香料浸泡过的香料豆油。各家豆花店，都有各家的“祖传秘方”，泡出来的豆油香味不同，打蘸水吃豆花的口感也就不同。
黝黑浓香的豆油里，加入一坨红亮的糍粑海椒，再撒些藿香碎叶，淋上一勺滚热的熟油，一瞬间香气四溢，甚至盖过了隔壁火锅摊的飘香。金灿灿的油汪在碟中，于视觉上又添一层诱惑。
这会儿豆花出锅，谁不想赶紧舀上一块，在这油润喜人的小碟中蘸上一蘸，让金色、黑色和红色浸透雪白？
更何况，劳动的果实分外香甜。排队舂辣椒的客人们，无论觉得舂辣椒好玩，还是没有意义的原始劳动，都想品尝自己的劳动成果。
满满一台蘸水碟，没一会儿就被他们又排着队取光了。
艾瑞克正忙着分发豆花，又被担心所剩无多的客人催着再多做些。
只花八英镑，就能拥有一份豆花，一碗米饭，还有一杯淡青色，看着奇怪并不难喝的“窖子水”。
秦椒告诉他们，这种“窖子水”是豆浆析出豆花时的副产品，“窖子水”清澈微甜，就说明豆花点得成功。
“为什么要喝这种水？它既不是真正的汤，也不能算是饮料。”
“因为……”秦椒眼珠微转，笑着回答，“中国人很有家庭观念，我们认为团圆就意味着幸运和美好。无论贫富顺逆，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要整整齐齐。”
她指指点豆花，又指指“窖子水”：“它们都是黄豆的孩子。”
她又给客人们演示，怎么从吃法上来贯彻“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要整整齐齐”。
不，不要舀一勺豆花去单独蘸蘸水，要先把豆花放在米饭上，倒一撮拌匀的蘸水。勺子一舀，将米饭豆花蘸水一并送入口中。米饭的饱满，豆花的绵软混着蘸水的丰富滋味，一瞬间在口腔中炸开。
这时，再来一口“窖子水”，非但不会遮掩或冲淡豆花的滋味，淡淡的黄豆气息还会与豆花呼应，为这一口画上圆满句号。
客人们听得如痴如醉，尝得心满意足，直夸不愧是神秘的文明古国，这么一道廉价的乡村小菜也饱含人生哲理。
最重要的是，大家竟能幸运地亲自参与其中，实在是与有荣焉。
“未来三天，熊猫饭店一定又能拔得头筹，提前恭喜了。”周贝拉也尝了豆花，嘴角还残留着一抹嫣红，“我是来道别的。”
秦椒惊讶又不解地看向她。
“我辞职了，明天的飞机离开英国。不再留在超市里当冻猪肉，这次是我自己的选择。”周贝拉笑笑说，“湖区别后，我想了很久，什么才是我的正经事。成为教师是父母对我的期望和规划，因为这是个体面的职业，也适合女人。婚后辞职相夫教子，也能沿用技能。”
秦椒安静地听着，同时为她的杯子里续上热乎乎的“窖子水”。
“但我是真的很喜欢小孩子。了解他们，欣赏他们，帮助他们从种子发芽抽叶，尤其帮助那些处境艰难的孩子，会让我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也是有意义的。”
周贝拉告诉秦椒，她之前服务过的儿童基金会在亚洲有一系列帮助贫困儿童的计划，她申请了中国西南山区的工作。
她说了一个地名，贵州之后的一串大小地名都是秦椒不曾听说的，可见足够偏远。
看着她的精致妆容和时新套装，秦椒很是担心，这样一朵娇花猛然移到大山里能不能适应。
“别小瞧我，东南亚的雨林和疟疾也没有吓退我。”周贝拉笑着说，“不只为了孩子们，我也想去看看……说来很有趣，从前我从没有过想回国看看的念头，尽管知道自己是华人，祖籍在哪里。大概是时间过去太久了，中国对我而言只是一个模糊的名词。”
母国和曾曾曾外祖母国的吸引力当然是不一样的，秦椒理解，却未免好奇：“那现在呢，为什么现在想回国看看？”
“因为你呀。”周贝拉正色道，“你……同我以为的很不一样，所以我想去看看，养育你长大的那个地方。”
秦椒一楞，随之笑了：“那你一定不会失望。”
她们在秋风中给了彼此一个温暖的拥抱，相互祝福前途坦荡。
目送周贝拉远去时，秦椒忍不住又想起了自己在英国的第一个朋友——吕珠珠。她们有些地方很相似。现在周贝拉找到了她的道路，吕珠珠却不知又躲藏到了哪里。
第236章 开启了一个新的中餐时代
为期三天的首届伦敦中国美食节远比预期更受欢迎。
三天内，泰晤士南岸涌入了食客超过三万人次，除了熊猫餐车前人头攒动，其他摊点也总有排队。
“我听见了！我真的听见了！”最后一天谢幕前，刘珊妮来熊猫餐车探班，一来就给了秦椒一个热烈拥抱。
宋词在两三步之外，露出一个无奈但按捺不住喜悦的笑容。
“她刚才听见一个队伍里，有英国人打电话向自己的朋友推荐酸辣粉。”她替刘珊妮解释道，”“其实现在能有这么多客人，本身也是靠客人之间口耳相传，毕竟我们根本没钱做宣传。”
不仅是客人自己在社交圈分享，媒体和自媒体也一改第一天的反应冷淡，出现了不少报道。
有报道称：目前全英有近两万家中餐馆和中餐外卖，遍布大城小镇。但相对法餐、日餐和意大利餐，同样拥有丰富烹饪文化的中餐在英国的形象却存在严重的两极分化。
分裂的一端是“低档”。过去一百年间，中餐一直以油腻、廉价、菜单古怪的面目出现，至今这还是普通英国人对中国菜的普遍认知。
分裂的另一端是“神秘”，如H记餐厅那样，用西餐的形式表达中餐，把中餐做得高不可攀又难以辨认。
以至于绝大多数英国人甚至不知道H记餐厅是中国菜餐厅。提起中国菜，他们仍然只知道咕佬鸡、士椒牛肉和Mapo Tofu还有炒饭、炒面和春卷。
“熊猫饭店在伦敦开启了一个新的中餐时代，现在的美食节则让英国人看见了这个时代更多的可能。”
从中国来的二十三家餐馆，不仅让来美食节的华人大呼过瘾，还或多或少都有了英国粉丝。一些餐饮企业感觉投石问路成功，已经在和商会商量要来英国开店了。不打算把步子卖太大的企业，也筹划着可以卖卖速食产品、酱料包什么的。
富顺豆花的蘸水包就是其中之一。
“传统手工制作糍粑海椒产量小，不过县里已经尝试用流水线标准化生产。有了英国市场的订单和资金，他们的生产线也能进一步改良。”
谢会长喜洋洋地告诉秦椒，富顺豆花名气虽大，豆花本身却没有很好的推广，基本上还是在四川内部打转转。
“蘸水先一步走出国门，豆花和当地其他产品也能跟上，一定能带动当地经济发展。”
总而言之，一场美食节开办下来，只有刘珊妮和宋词是“赔本赚吆喝”。为了吸引客人，她们让美食节免费开放，仅仅收取了店铺的摊位费。压根不够抵销场地的租金、布置、运营和安保费用，更别说盈利了。
明年还干不干？
“当然干！”刘珊妮和宋词毫不犹豫，尽管一分钟之前她们还在半开玩笑地商量，是不是要把车卖了，再换个租金便宜的公寓。
“我们有了经验，明年的美食节一定比今年的更好。”刘珊妮告诉秦椒，现在已经有国内的餐饮企业联系她们，想要通过美食节试水英国市场。
宋词已经在脑内打起了草稿：“我在想，除了美食，还可以加入更多的文化元素，比如汉服，比如书法……”
“还可以和国内的旅游推广相结合！”
……
听着两个朋友兴致勃勃地讨论，秦椒也弯起了嘴角。
两周后，她接到了一封邀请函，来自伦敦中餐烹饪与厨师协会。
自从她接替老亨利，成为熊猫饭店的主厨后，也就自动从成为这个协会的会员。之前的协会活动却从未接到过邀请。
赵杰森让她不必介意，说只有麻雀才爱扎堆。“他们不过是不习惯一个年轻姑娘能当上主厨，也接受不了熊猫饭店居然能够翻身。”
后来秦椒又发现，熊猫饭店陷入虚假好评的丑闻，购买评价刷单的不仅是傅马克，还有几家同行，都是协会会员，开业时还来过熊猫饭店捧场。
从那时候开始，她对这个协会就不抱好感。
前不久帮刘珊妮她们联络中餐馆时，她倒是以协会会员的身份，群发了一封邮件，希望能有店家响应。
结果可想而知。
所以，这个“中秋冷餐会”的邀请，她要不要接受呢？
“当然要去。”赵杰森说，“不去，又怎么知道他们想要什么。”
秦椒叹气：“我只希望，到时候的东西能好吃一点儿。”
冷餐会上的食物看起来的确不错，可惜，宴会还没开始，秦椒就失去了吃东西的胃口。
按照惯例，冷餐会的目的不是吃东西，而是社交，要么发布什么，要么商讨什么。秦椒不熟练地接过香槟酒杯时，万万没想到，这场冷餐会的主题竟然是“抵制”。
宴会正式开场前，协会会长上前致辞。这位会长是个秦椒不认识的老头子，粤语方音浓重，说话也如一般老人家那样拖拖拉拉。
秦椒能听懂日常粤语，正昏昏沉沉听他夸完这家店又赞那家店，忽然只听话锋一转，说到近年来英国餐饮市场竞争激烈，连印度阿三和墨西哥人都在开起了中餐馆。食材水电等成本也不断上升，值此艰难时刻，需要同胞们同枝连气，守望相助。
哟，这位大爷有觉悟！秦椒正在心底默默点赞，就听他不点名批评某个协会成员，不识大体，不守规矩，不顾情谊，居然引引狼入室，让伦敦中餐馆又添劲敌。
秦椒听得起劲，过了好一会儿才琢磨过来：这个被批评的“三不”会员，好像就是自己？
毕竟冷餐台前，那位大爷正在一本正经地分析：“来自中国大陆的餐饮企业在美食节上赚足眼球，现在又打算入驻伦敦，会给本埠餐馆造成哪些冲击”。
就在秦椒附近，有人也在窃窃私语，说前几天看见四川商会的人领着生面孔看铺面，又说唐人街上谁家的店高价盘给了国内的土豪。
“还以为做什么了不起的菜系，一问，居然说是卖酸辣粉的。”
“我们都是做正经中餐的，就算外卖也有整张菜单。让这种东西混进来，不是拉低了整条街的档次？”
第237章 他们只是嫉妒
秦椒冷着脸，听那些窃窃私语，只觉得荒谬可笑。
排外、惧生、担心新店分客流、抢生意这都是人之常情，秦椒可以理解。
可笑的是，他们一方面酸溜溜地讽刺那家酸辣粉店是天降土豪，就像近年来许多来英国建厂、盖房的中国暴发户一样；另一方面又认为酸辣粉这种东西上不得台面，租辆手推车就足够了。
“手推车怕是不行的，因为太受欢迎了。”秦椒没忍住，隔着餐台打断了对方的议论，“这家酸辣粉在美食节上，三天卖出了1532碗。他们从中国背来了几十斤花椒，第一天不到三小时就用光了，只能临时从我的餐厅借用。”
听见她这样说，那几个厨师的表情可谓精彩纷呈，有羡慕嫉妒，也有不忿和“那又如何”的最后倔强。
“美食节上的营业额？可以理解。毕竟人都喜欢尝鲜，何况无论好不好吃，只是五英镑而已。”一个厨师耸耸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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