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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哥们儿，看见你在拍照了！对我的鲱鱼有兴趣？给你个折扣！”鱼贩子洪亮的嗓门再次响起。
傅亚瑟拎着那条昂贵的野生鲈鱼落荒而逃，甚至忘了说“谢谢”和“抱歉”和“再见”。
秦椒也在拍照，开心得嘴角飞翘。
克雷格手头的现货不多，老亨利同他谈好了后续交接，看了看秦椒带来的的手机说，家里有个小姑娘哭鼻子了，他要去哄哄。
不过，他建议两个年轻人抓紧时间，五点打烊前多逛逛：“幸运就在市场的某个角落里。”
艾瑞克只想早点回家，因为今晚有球赛。秦椒就高高兴兴自己逛起来。
博罗市场的面积并不大，常驻摊位不过一百余家。在成都老家，秦椒家旁边的菜市场也是差不多的规模。
鳞次栉比的货铺、沸反盈天的人声、堆积如山的蔬菜和水果，偶尔滚落的土豆和西红柿，肉类和海鲜的腥气，熟食或甜或咸或各种古怪的香味……
这一切都让秦椒感觉亲切无比，同时又让她睁大了眼睛，发掘出与在家乡时完全不同的乐趣。
被刘大卫威胁也好，被傅家兄妹轻视也好，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积压已久的小情绪，都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不知不觉，人声渐远，灯光尽灭，食物的魔法被收回，她站在一片黑暗中，脚边是被踩碎的半个洋葱。
循着唯一的亮光，秦椒朝前走去。
穿过一座拱形的涵洞，她突然看见了傅亚瑟。
冬夜寂寥，路灯的光晕就显得格外温暖。
被这样的光照着，铁灰色的人影也多了些许柔和。他蹲在树篱前，专心致志，旁若无人，手里捏着一条沙丁鱼……
秦椒眨了眨眼睛，是沙丁鱼没错。
接着她就听见几声低沉的咪呜声。傅亚瑟旁边的树篱里有什么东西在动。过了一会儿，一只脏兮兮的白猫钻出来，绕着他来回走动。尾巴一晃一晃扫着他的大衣下摆，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好孩子。”傅亚瑟夸奖道，把沙丁鱼递过去。
那只猫却嗖的一下又钻进了树篱。
看着他僵在半空中的手，秦椒又想笑，又觉得心头一软。
这是个出乎她意料的傅亚瑟。
纡尊降贵来投喂路边的野猫，反被野猫嫌弃。有点茫然，还有点笨拙和迟钝，与平时所见的冷酷精明判若两人。
“猫都是很警惕的，不会吃陌生人手里的东西。你不如放在地上。”
听见她说话，傅亚瑟猛然抬头，一脸震惊甚至恼怒的模样。
只可惜，有缕不听话的额发垂下来，大大削弱了他的气场。
第34章 过年真的不吃蛋炒饭
秦椒走过去，脚尖点了点地面：“放在这里就好。然后站远一点儿，它自己会出来吃。”
出于厨师的本能，她瞟了眼沙丁鱼：“挺新鲜。”
“是商家坚持要送。”傅亚瑟板着脸，不像占了便宜倒像被占便宜。他把沙丁鱼放在树篱前，又从旁边的树上取下一个塑料袋。
秦椒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从塑料袋里掏出第二条沙丁鱼，放在离第一条的十步之外。接着是第三条，又间隔了十步……
一共五条沙丁鱼，放完之后，傅亚瑟大步流星走到她面前，递上塑料袋：“谢谢。”
秦椒拉开袋子朝里一看，嚯，好大一条鲈鱼！
尾巴上还打着价格标签，数字烫得秦椒双手一抖。
难怪两英镑一盒的沙丁鱼随便送。
一抬头，铁灰色的背影已经走远。
“傅亚瑟！”
她小跑着追了几步，就见对方又大步走回来。
“产自北方水域的野生鲈鱼，方便的话请和亨利一起吃。不吃的话，请直接丢掉。”他语速很快，俨然不容拒绝。
“这么好的鲈鱼傻瓜才不要！”秦椒下意识抓紧塑料袋，说完才觉失言。
好在“傻瓜”并无愠色，只是客气而冷淡地问她叫住自己是否还有其他事。
秦椒本来只是想还鱼，现在大概是野猫给了勇气，她大胆提问：“你知道伦敦桥地铁站的入口在哪里吗？”
她掏出手机，以示自己是真的迷路：“你们英国的信号真不行，导航卡死半天了。”
傅亚瑟朝屏幕上瞟了一眼：“你用的是2G网络？”
“因为便宜！”
傅亚瑟没说话，下巴抬了抬，示意她跟上。
秦椒倒是还有话说：“真的不留下来看看？”
“看什么？”
“你的猫到底会不会出来吃鱼呀。”
“那不是我的猫。”傅亚瑟一脸漠然，“我也不在意会有什么结果。”
“好的，你只是想丢掉那些沙丁鱼，你一点儿都不想喂猫……”秦椒嘀咕着，走几步一回头，突然，她发出一声轻呼。
“看！”
急切间，她拽住傅亚瑟的大衣。
傅亚瑟回过头，先看了揪住衣摆的那只手，然后就看见夜色深处有一个小小的白影，没有徘徊，没有跳跃，那大概就是在埋头进食了。
“小白一定觉得今晚遇见了沙丁鱼之神。”秦椒喃喃道。
“小白？”
“它应该是白色的吧……如果洗干净。”
傅亚瑟走了几步，突然道：“秦小姐，你是不是对人和动物都是这么的……熟不拘礼？”
秦椒莫名其妙，下意识回敬道：“傅医生，你是不是同人和动物都没法好好相处？”
接下来的一段路又黑又尴尬，秦椒恨不得让傅亚瑟就此把她扔下，宁可举着手机找信号，在原地团团转迷路也好过这样沉默的同行。
没想到傅亚瑟风度不倒，不仅把她领到大路上，还要开车送她回去。
“鱼。”他看着她手中的塑料袋，“必须及时保鲜。”
秦椒居然被这个理由说服了，坐上车后几分钟才意识到：“我们没有冰箱。”
驾驶座上很安静。
秦椒赶紧找补：“但是可以把鱼放在窗外冷藏。”
傅亚瑟深表赞同：“是个好办法，最近一直在降温。”
“是啊，真冷。”
果然，在英国只有谈天气才是安全的。
秦椒不想欠人情，下车前请傅亚瑟明天一起来吃鱼：“这条鲈鱼太大了，我想做沸腾鱼，人多吃起来热闹。这条鱼原本就是你的，亨利也一定希望你来。”
她解释沸腾鱼是什么时，傅亚瑟分明有几分意动，最后仍是谢绝。
几天后，美食节目的剧本出来了。只看了一眼剧本，秦椒立刻朝傅马克摇头。
“是不是弄错了？说好是在中国春节教大家一道年夜饭的菜式，为什么剧本里会是蛋炒饭？”
傅马克笑笑：“亲爱的，中国春节只是一个恰当的时机，只是一个用来吸引目光的包装，是想能让更多英国人了解并接纳亚文化美食。”
他说，顾问团也提出过其他建议，比如同样流行于中国的饺子，火锅，还有鱼类。但是经过AI模拟预测，这些食物引发的关注都不如蛋炒饭。
“但是过年我们真的不吃蛋炒饭！”
“听我说，在这个国家，华人是最具历史的亚文化族群之一，也是人口增速最快的少数族裔，融入程度却是三大少数族裔中最低的。如果你关心新闻，也许知道上个月的楷模奖评选？”
“楷模奖？”
“亚裔杰出人士楷模奖，已经举办了二十多年。表彰少数族群里各行业的成功者，还会挑选出101位年度具影响力的亚裔汇编成 Power List。”
傅马克忽而轻笑一声：“政治、科技、医药、司法、工商、艺术、教育……所有的行业。你猜，TOP10里有几个华裔？”
秦椒一怔，又听他笑着说：“再给你提供几个数据。从小学开始的三个不同阶段教育，华裔孩子的成绩都占首位。高等院校升学率，华裔也是第一。从事公务员、司法、医生、高层管理等一级职务的精英里，华裔占12.8%，排名第二。华裔的人均收入比英国白人高出23.1%。所以，你有答案了吗？”
“三个？”秦椒原本还要更大胆些，但总觉得傅马克笑得并不单纯，便选择了一个保守的答案。
“回答错误！”傅马克大笑起来，“正确答案是零。TOP10里，一个华裔都没有！没有！”
这是个秦椒万万想不到的答案，傅马克充满嘲讽的大笑更令她心惊。
“你看，在这个国家，华裔妥妥属于精英阶层，拥有最优异的成绩和最高的收入，却没有与之匹配的影响力。一百年过去了，在《卫报》和其他媒体上，华裔仍然被叫做“沉默”和“隐蔽”一族。”
他把秦椒拉到落地窗前，指着远方密密麻麻的建筑群让她看。
“我爸爸小时候，伦敦地标还是西敏寺和大本钟。我小时候，伦敦最高建筑是金丝雀码头塔。现在，你第一眼注意到的只会是碎片大厦，因为它最高。”
秦椒摇头：“第一眼我看到的是河。”
傅马克一时无语，顿了顿继续道：“我的意思是，我们需要创造更多机会，让自己被看见。这个节目就是一个机会。”
“Chilli，Chilli，亲爱的Chilli。”他再三地，如咏叹调般，温柔地呼唤她的名字，“帮帮我。”
第35章 对不起，我不喜欢
秦椒一向乐于助人，更被这番话打动，只觉得自己要拍的视频责任重大，意义非凡。
“所以就更不应该是蛋炒饭。”
她想起傅亚瑟提过自家不吃年夜饭，明白不能责怪傅马克无知。
现在她就来告诉他，年夜饭是中国人一年里最重要的一餐。无论东南西北，穷家富户，除夕那天都会拿出能力范围内最好的东西。不但特别丰盛，还要讲究各种吉祥寓意。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说得自己乡愁横生，胃疼心也疼。
“中国的新年，中国的味道，中国的文化，这不正是你想让人看见的？”
落地窗的反光里，傅马克缓缓摇头。
“你说的这些很好，可惜太复杂。我需要这个视频第一时间把人抓住，让他们有冲动下订单。蛋炒饭可是伦敦中餐热销TOP3，看完视频在家就能做正宗的蛋炒饭，谁不想试试？”
“所以你要努力被看见的，就是一个扭曲的印象？中国人过年吃蛋炒饭……”秦椒摇摇头，嗤笑一声，“咕佬鸡、士椒牛肉，Mapo Tofu这些扭曲得还不够？”
傅马克耸耸肩：“碎片大厦也曾被批丑陋扭曲，是撕裂古老伦敦的一块玻璃碎片。那又怎么样？现在它被万众仰望。”
秦椒看向窗外，傅马克口中的那座建筑的确很高，很显眼，从头到脚都在反光。
“对不起，我不喜欢。”她转过身来，正视傅马克，“视频我就不拍了。需要赔付的违约金……”
想到合约上违约金的数目大概是报酬的五倍，也就是一千英镑。她咬咬牙：“可以分期付款吗？”
傅马克并没有难为她。
甚至还提出，他可以出面免去那笔违约金，只希望秦椒最后再帮他一个小忙。
“最近你和你的土豆在网上很受欢迎，原本这也是我们推出视频时的一个有利元素。”
蹭热度？秦椒当然不介意。
傅马克说，只是让她在拍摄用的样板厨房里摆几个pose，拍几张照片放到社交平台上。
“介绍你是新的“视频主厨”。当然，这只是为了吸引更多关注。真正推出视频时，我们会解释为什么更换了主厨。Chilli，这样可以吗？”
秦椒无所谓，只是犹豫：“合同规定的违约金也能说免就免？不会给你惹麻烦吧？”
“当然不会。”傅马克笑笑说，他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多少拥有一些特权。
不知为何，看着他的笑脸，秦椒不由自主想起另一个姓傅的家伙。
尽管那个家伙没有笑脸，也绝不会推翻既定规则，哪怕恩准分期付款，也一定会收最高利息权当小惩大戒。
也许那样，她心里反倒能轻松些。
“算啦。”她长吁口气，“就按合同里规定的期限，一个月，一个月内我一定支付。”
傅马克惊奇地挑挑眉：“其实毫无必要，我很乐意帮你解决这个小麻烦。”
“我们中国人常说，亲兄弟明算账。”
“亲兄弟？我可不想当你的兄弟。”傅马克大笑着伸出手，“我们至少应该还是朋友？”
拍视频这事告吹后，最失望的人是吕珠珠。
“小椒你是不是傻？多好的机会说不要就不要。”她摁着计算器想让秦椒清醒一点，“你看，自从网上火了，小吃摊的日盈利翻了至少三倍！成为BAG的视频主厨以后，更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见秦椒不吭声，吕珠珠又忽然道：“我看，这位傅先生对你多少有点儿意思。现在两个人差距是大了些，不过你长得好看，又是个厨师，想抓住他的胃和心还不容易？”
“别瞎说！”秦椒惊得手一滑，险些让鱼摔下楼，“我干嘛要喜欢那个讨厌鬼！”
“讨厌鬼？”吕珠珠皱眉，“之前你对他的评价不是挺好的？善良大方有教养，事业出色一表人才……”
秦椒这才恍然她说的“傅先生”是傅马克。
“现在我不想考虑感情的事。”招惹了一个刘大卫还不够烦恼吗？
吕珠珠听说了刘大卫的事，表情立刻变得古怪起来。
“你离开满汉楼后，这个人来找过你。当时我对他的印象还挺好，觉得他特别关心你。也是因为他，我才知道你被炒的原因……”
她回忆说，那段时间刘大卫隔三岔五会来打听秦椒的下落。说秦椒被炒鱿鱼，他放心不下。
秦椒听得目瞪口呆：“这人怕不是真的有病？当初就是他害我被炒的，还敢来找我？”
她原本以为那天刘大卫来小吃摊闹，说了些不三不四的话纯属恶心人，没想到居然还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表演过深情款款。
吕珠珠当即狠啐一声不要脸。
“他不只是想抢你的职位，更是想对你这个人下手。自以为砸了你的饭碗，女厨师又不好工作，他就能哄你投怀入抱了。”
秦椒叹气，她已经联系了伯尼推荐的体检机构，做血检查肝功打完折不到二百镑。就是英国速度感人，做体检还要再等三天，检查之后又要七到十四个工作日才能拿到报告。
刘大卫要是在这段时间又抽风搞事，那她还真是……没办法。
出乎意料的是，接下来几天风平浪静，小吃摊生意蒸蒸日上，几种土豆新品都很受欢迎。
眼看眼看要过年。
早上八点，秦椒手机上跳出一条来自“新鲜美好BAG”的推送。
是那个“正统中国春节大餐在家做”的视频上线了。
她倒要看看，傅马克最后折腾出了怎样的蛋炒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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