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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啰,熊猫饭店—— 圆月四九【完结】

时间:2024-06-19 23:05:06  作者: 圆月四九【完结】
  让伯尼醉心的那位天使是谁,他现在知道了。
  秦椒感觉更尴尬了:“你说过,你家已经不兴过年了……”
  “的确如此。”傅亚瑟的视线停在她的眼角,“你们的聚会下午就结束了?”
  他听说过春节的重要意义,但值得为这种小事蜷缩在墙角哭泣?
  秦椒会错了意,连忙解释自己不是擅自留在熊猫饭店。
  老亨利离开时,还叮嘱让他们留在这里好吃好喝,他自己会尽快回来。但是运气就像多米诺骨牌,一块倒了,一切皆倒。
  冷碟完成后没多久,伯尼被慈善会临时召唤。临走时,他尝了一块凉拌鸡,发誓工作结束就回来。
  蒸菜上锅时,艾瑞克接到一个电话,立刻跳起来说他要去见他妈妈。
  秦椒当时还纳闷:“你哪个妈妈?”
  她知道艾瑞克的爸爸已经再婚,继母同他关系好,却不至于让这孩子激动成这样。
  “生我的那个妈妈!她来了!她要和我一起过年!”
  “你妈妈……不是离开很多年了吗?”按照老亨利的说法。
  “没错,我六岁的时候,她就离婚搬去了曼彻斯特。”
  秦椒无话可说,只能恭贺母子团圆。
  吕珠珠一直陪着她,直到收到一条短信。
  “见个面就回来,很快的。”吕珠珠离开时说,那个急于和她见面的朋友很重要,也很有能耐,“你不是担心那个刘大卫使坏吗?我朋友能帮忙对付他。”
  直到最后一道汤完成,说会尽快回来的人一个也没回来。
  听到这里,傅亚瑟冷嗤一声:“这就是中国人特别重要的团圆之夜?”
  “圣诞节还有卖火柴的小女孩呢。”秦椒下意识反驳,又扬起个满不在乎的笑,“错过了我的手艺,是他们没口福!”
  “幸运的是,我今天还没有用过晚餐。”
  “这有啥好幸运的,我也饿着呢……”秦椒正轻声嘀咕,就见傅亚瑟一个转身,走出更衣间朝前堂去了。
  “哎?”她追上去,笑容越发灿烂,“那正好!菜都还没动过。别怕,也有很清淡的!”
  前堂明显经过一番精心布置。四张八仙桌拼成一张长桌,正中央一个五色斑斓的大拼盘,周围四碟干果,四碟鲜果,八盘大菜一盆汤摆得花团锦簇。
  傅亚瑟注意到,一共是六个座位,每个座位上都放好了碗筷,甚至还有酒杯,就像真的会有人准时赴宴似的。
  他不理解这种无意义的行为,更无法想象,她是以怎样的心情来完成这一切的。
  寂寞?
  沮丧?
  哀怨?
  是天真的期盼,还是带有赌气性质的不甘?
  “开饭!”
  傅亚瑟循声看去,秦椒正眉开眼笑,朝他做了个请君入席的手势。
  “除夕吃得饱,来年一定好!”
第41章 你们老家过年的传统
  这个除夕,其实真的挺喜剧。
  假如自己不是主角,秦椒一定能笑得更欢。
  其实她一直努力保持笑容,小曲儿从《恭喜发财》哼到了《欢乐今宵》。
  她全力以赴,聚精会神,把全部的心思都投入每一刀,每一勺,每一次水汽翻腾或油花四溅。
  也正因为这样,等到一个人面对一桌盛宴,孤独和失落就如山崩海啸,于一瞬间将她吞没。
  摆放碗碟时,仿佛身边有高朋满座,觥筹交错。对面墙上孤零零的影子,却在提醒她现实:
  只有她一个人。
  她是孤身游荡在陌生国家的外国人。
  一桌耗尽心力却无人品尝的菜肴,就像她在英国的这几年。
  穷尽努力也得不到认可,不断振作又不断受挫,毫无长进也毫无意义……
  “你不配当个厨师!”主厨的斥责回荡在脑海深处。
  事实上,从她立志学厨开始,一直被不同的人用或委婉或直接的不同方式劝退。
  真的吗?
  为什么?
  我不信!
  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秦椒把脸埋进掌心,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还骂了一些不太文明的话。
  说真的,哭是件体力活。原本没心情吃饭,现在她是真的饿了。
  还有人一起吃饭,哪怕这个人是傅亚瑟,她也很开心。
  无论如何,灯光下傅医生那张脸可是相当的秀色可餐。
  “介绍一下,今晚的年夜饭,算是我们四川传统宴席中的一九席。当然,菜品没那么讲究,毕竟好多食材都买不到。”
  傅亚瑟只有一句感言:“考虑到只有六个人,其中还包括两位老年人,这真的过于丰盛。”
  “过年当然要丰盛!”秦椒开始教育无知的香蕉人,“你不知道这个传统吗?大年初一不能动刀,不能开火,要继续吃年夜饭。意思是家里很富足,食物多得从去年吃到今年,这就叫积善人家庆有余。”
  “我只知道,华人胃癌发病率远高于白人。其中大约80%的患者,都有经常吃剩菜、剩饭的不良习惯。”
  秦椒嘁了一声:“别告诉我白人就不吃剩饭菜。我也看电视的,知道圣诞大餐什么样。”
  “很遗憾,英国人的传统是,任何看起来和贫穷沾边的事,他们就尽力避免。你在餐馆工作时,见过几个本地客人会打包食物带走?”
  秦椒回想了一下,好像还真是很少见。
  “谢天谢地,勤俭节约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她伸手端起两盘已经冷掉的菜,“等我把菜热好,傅医生,你不会不敢吃吧?”
  傅亚瑟语气从容:“煮熟后没有超过六小时,就不能定义为剩饭菜。”
  又扫了一眼她手中的菜品,真诚道:“这种高蛋白高脂肪的肉类,如果已经完工超过两小时,就可能被空气中的有害菌附着。为了你我的健康,建议用温度超过一百摄氏度,持续加热至少三分钟。”
  “我是厨师我知道!”
  一九席是一个什锦大拼盘加九道大菜。对傅亚瑟而言,每一样都堪称冒险。
  不过自从午餐那块三明治后,他已经超过十小时没有补充能量。现在面对这桌各种成分超标的食物,舌下居然开始自动分泌唾液。
  “别客气,你先吃冷盘。”秦椒如蜜蜂穿花般来往于前堂后厨,要一道道把热菜重新加热,“红薯干是亨利昨天就炒好的,说是你们老家过年的传统。”
  傅亚瑟从记忆中找到了相似的画面。
  很小的时候,他祖父和其他几位祖辈都还健在,傅家人每隔几年也会聚在一起吃个吃团圆饭。
  他和马克他们有时溜进厨房,就会被老亨利塞一把这种红薯干。吃起来嘎嘣嘎嘣的,比薯条更香甜酥脆,而且一点不油腻。
  他好像还问过,为什么不像薯条那样油炸。
  亨利是怎么回答的?
  “因为你曾祖父小时候家里穷,油很珍贵。所以人们从河里淘出沙子,洗干净后放在锅里和食物一起翻炒。是不是比油炸的更好吃?”
  他记得,听完这番回答,自己又惊奇又担心,总觉得牙齿里沙沙的。马克更是故意扯着嘴巴大声作呕,叫嚷不要吃泥巴,要吃真正的薯条。
  从那以后,他就不再吃这种红薯干。亨利渐渐也不做了。再后来,老一辈的人相继去世,大家不再有机会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现在他夹起一片放入嘴里,细细咀嚼。暌违多年的香甜中,还夹杂了一丝近似愧疚的难言滋味。
  “这个培根怎么样?我还让艾瑞克挑贵的买。”秦椒端着热好的菜又冒出来,随手夹了一筷子投喂自己,然后满脸嫌弃,“果然比不了腊肉香肠啊。”
  毫无餐桌礼仪,但莫名可爱。
  傅亚瑟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向桌面,指着拼盘中一道三色沙拉夸了句清爽可口。
  “这叫凉拌三丝。”秦椒讲解道,“莴笋丝、胡萝卜丝和粉丝。好吃就对了,我家传的味道!”
  她如数家珍,先说冷盘,再推热菜,每一道都是正宗风味,每一道都是除夕必吃。
  大吉大利红油鸡块。红油是川菜中最温柔的一种辣味,香而不燥,略带回甜。
  年年有余干烧鲶鱼。鱼肉表壳酥香,内里细滑入味,哪怕不吃鱼也一定要吃鱼肚中烧软的大蒜。
  锦上添花海味什锦。四川不靠海,从前也没有空运海鲜,但川菜厨师偏能用鱿鱼、金钩、鸡肉、香菇和笋片等种种干货调出鲜美滋润的“海味”。
  ……
  她自己吃得畅快,说得也畅快,没想到傅亚瑟竟也从善如流,或多或少都尝了一些。
  直到最后两道热好的“大菜”上桌。
  “咸烧白,甜烧白,我们四川年夜饭必不可少。”
  傅亚瑟筷子一顿:“这是……肥肉?”
  “咸烧白是七肥三瘦,甜烧白是九肥一瘦,很讲究的!”秦椒心知他一定不肯,嘴上却热情推荐,“这叫蒸蒸日上,甜蜜美满。别看是肥肉,吃进嘴里可一点儿不腻。”
  说着自己先来一片咸烧白:“好香啊,不愧是冬菜打底!可惜花椒不是汉源的,还少了点泡海椒,否则至少得配三碗米饭……”
  傅亚瑟看看她陶醉的模样,再看看盘中黑糊糊的不明物体,正举筷不定,又听她笑嘻嘻挑衅:“这可是你们南充的冬菜,真的不尝尝?”
  “Lan chong?”傅亚瑟下意识模仿发音,十分疑惑这个单词为什么会同自己联系在一起。
  “Nan南!”秦椒很努力地发出鼻音,有些奇怪地看向他,“亨利说,你家祖籍是四川南充。难道你不知道?”
第42章 头一回体验到“过年的热闹”
  傅亚瑟第一次通过手机搜索了解自己的祖籍。
  虽然历史悠久,现在看起来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唯一让他印象深刻的,就是地图上有一条蜿蜒的河流,正如泰晤士河穿越伦敦。
  名字也颇为动听。
  “那可是嘉陵江!”秦椒流露出无限向往的神色,“嘉陵江的江团又肥又嫩,无论清蒸红烧都好吃。还有一种老鼠鱼,只有发大水的时候才能见到,比江团还好吃,几乎没有刺!”
  听到“老鼠鱼”这种名字,傅亚瑟就想撂筷子。
  秦椒津津有味念叨了一圈南充特产后,总算言归正传:“尝尝?真的很鲜。其实就是腌制的芥菜。至少要腌三年,还要用几十种香料。重点是只选冬至前后十几天内的嫩尖哟,呃,你知道冬至吗?”
  眼看她又有口若悬河之势,傅亚瑟的筷子动了动,夹起一小撮“冬菜”。
  第一感觉是咸,氯化钠摄入一定超标。
  明知如此,他却没有停止咀嚼,反而下意识又夹了一筷。
  因为这种咸并不粗暴,也不令人反感。
  似盐非盐,似酱非酱,入口时间越长,鲜味就越浓郁。柔软中有带了点脆嫩的口感,让人越咂摸越觉得滋味悠长。
  在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之前,他已经吃下了一片咸烧白。
  “怎么样,是不是肥而不腻?”秦椒从对面站起来,手撑桌面微微前倾,一双猫儿眼里又是紧张,又是期盼。
  “很……奇妙。”傅亚瑟一时找不到更恰当的措辞。
  七肥三瘦,这是他日常饮食中绝不会尝试的脂肪含量。
  但他的确没有吃出脂肪过剩的油腻恶心。
  只有一种柔软丰腴的感觉从舌尖融化,渗入味蕾,与冬菜的咸鲜融为一体,让瘦肉部分也不似看起来那样具有纤维感。
  最妙的却是顶部那一圈焦皮,又糯又弹。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绝不相信这会是自己深恶痛绝的肥肉。
  “这就是厨师的魔法!想知道吗?”秦椒得意扬扬竖起一根手指,“首先,要片得足够薄,但又不能太薄。”
  傅亚瑟颔首同意:“这是个控制脂肪含量的好办法。”
  第二根手指头竖起来:“长时间的文火慢蒸,今天我可是蒸了三个钟头,刚才重新加热又十五分钟。”
  “热聚合和热分解反应。”傅亚瑟若有所思,“长时间加热的确可以使天然油脂中的顺式非共轭不饱和脂肪酸在高温下发生顺反异构化和位置异构化生成反共轭双键化合物……”
  “你再尝尝这个!”秦椒听得头晕,赶紧夹起一片甜烧白丢进他碗中。
  傅亚瑟蓦然收声,垂眼看着刚刚缩回去的筷子。
  那是秦椒的筷子。
  她刚才正在使用的筷子。
  被他这样凝视着,秦椒打了个颤,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又犯了忌讳。
  “对不起,我不该劝菜……”
  她正想起身给对方换副碗筷,就看着傅亚瑟夹起那片甜烧白,吃了。
  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脸上突然很可疑的暗沉几分,嘴角也朝下紧抿。
  大概是用尽平生教养才能维持如此礼貌?
  分餐制,公用餐具,卫生健康……秦椒叹了口气,暗自惩罚自己甜咸烧白各少吃两片。
  与此同时,傅亚瑟屏却某些不恰当的绮念,把注意力集中在舌尖。
  甜烧白切得更薄一些,看起来晶莹透亮,吃起来比咸烧白更柔软轻盈。
  当中甜糯细腻的红豆馅是神来之笔,带了些淡淡花香和柑橘清爽,让他误以为自己在吃一道甜点,而非肉食。
  既然已经打破准则,他索性又舀了一勺为甜烧白铺底的米饭。
  秦椒说这是糯米,最地道的吃法就是把甜烧白卷起来,和着糯米饭一起吃。
  不得不承认,这种吃法的确很快乐。
  傅亚瑟很清楚:这是糖分催动胰岛素快速增加,使得血液中的酪氨酸与苯丙氨酸成分降低,于是色氨酸在竞争上处于优势,很快进入细胞中转换成血清素。
  不同于多巴胺催发的激情,血清素带来的愉悦感是松弛而镇静的。
  不仅抚慰了他疲惫又空乏的身体,这种神经传递质也在诱导大脑开始回忆和想象。
  “在南充,过年也吃这种食物?”
  “当然!”秦椒用力啄了两下脑袋,“不过南充在川北,肉片切得比更大片。至少有我手掌这么大,叫大刀烧白。”
  见他似乎有兴趣,她又讲起早年间四川民间吃田席,又叫坝坝宴,吃的是九斗碗,讲究的是三蒸九扣。
  在她清脆又欢快的声音里,傅亚瑟也看见了麦苗青,菜花黄的田坝,几十上百人按辈分高低、男女有别分坐成许多桌。桌上斗碗比他眼前的汤碗更大。
  除了甜咸烧白,还有大杂烩,热窝鸡、粉蒸肉、蒸肘子……一碗碗都是他听不明白的菜名,但必然都是肉嘟嘟、肥嫩嫩、油汪汪。
  他原本应该皱眉,应该给予一些医学忠告,却被这种伸筷畅食,举碗痛饮的氛围所感染。
  不远处,随地挖就的土灶上蒸笼成叠,热气腾腾。一碗碗菜从蒸笼中端出,流水般送上各桌,还要伴随厨师和主人家笑哈哈的自谦:“吃好喝好,招呼不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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