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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脾气一直不就是这样？”
“那大概是他真的很爱喝汤？”艾瑞克拍拍胸口，吁了口气，“刚才他盯我那一眼简直超凶，明明同你吵架时脸上还笑微微的。”
“不是吵架，是在讲道理。”秦椒抄起菜刀，继续拍打香料，“他那叫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没办法，谁让我背靠五千年中华文明？就是比他有道理！”
她催促艾瑞克别再多想：“我们是厨师，比起老板的情绪，高汤更重要。”
稍晚些时候，老亨利拎着从中国超市补购的香料回来。三个不同时态的厨师埋头实验，又折腾了两天，最终将香料配方确定，吊制出了理想的高汤。
花椒、良姜、老姜、桂皮、山奈、草果、白芷、香叶、肉豆蔻、小茴香和一丁点儿“主厨的小秘密”。
“太神奇了！毫无疑问这是猪肉的味道，非常浓郁，但是一点儿腥臭气都没有！”
试尝了高汤，厨艺比赛上见过的白大爷又一次发出感叹。
这位莫里斯大爷不仅是AHDB委员，还是北英格兰某高端猪肉生产商。
他自称三岁就在花园里捡苹果喂自家的格洛斯特郡花猪，对英国的所有猪种了若指掌。
秦椒相信他不是吹牛。毕竟在厨艺比赛上，他错把干煸肉丝认作京酱肉丝，却从没认错过所用的猪肉品种。
这次见面，秦椒听从赵杰森的提议，展示了刚吊制成功的高汤。莫里斯和他的同伴立刻被迷住了：“没错，你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莫里斯是北方人，说话习惯开门见山：“过去十五年，英国的生猪产业一直在走下坡路。欧洲主要出口市场消费下降，国内的消费量下降得更厉害。在这样下去，农场会完蛋，猪农完蛋，我心爱的格洛斯特郡花猪也会完蛋！”
他用几近狂热的目光看着秦椒：“谢天谢地，地球上还有中国人！”
他的同伴以更冷静克制的态度解释说，中国消费者喜欢英国人不吃的某些部位，比如整个猪头和猪蹄。这几年多亏中国市场的需求，尤其是对猪头、猪蹄、猪大肠的喜爱拯救了英国生猪产业。
“我们英国人都是糟糕的厨子，中国人恰好相反。”莫里斯激动地说，“当我尝到你炒的肉丝后，就在想，为什么不能让中国人教我们吃猪肉？英国有优良的猪种，有健康的养殖环境，有可以从餐桌溯源到农场的猪肉……唯独缺少乐意享用猪肉的英国人。我们必须改变这一切，就从餐桌开始！”
他告诉秦椒，这些年AHDB为了助推农业发展，展开了一个农场与餐厅合作的计划。AHDB为餐厅提供安全健康的农产品供应渠道，餐厅用菜品让顾客了解到农产品的优越品质，从而将关注推及农夫、农场乃至本土农业。
效果很好，除了猪肉。
主厨们都不乐意接纳本土猪肉。他们宁可花更高的价钱买西班牙或匈牙利进口的猪肉，处理起来更方便，写进菜单也更好看。
秦椒正要大声说“我乐意”，就听见赵杰森含笑问道：
“如果达成协议，AHDB还能提供哪些农产品？你们懂的，中餐烹饪是一门复杂的艺术，一道猪肉总需要许多种食材搭配。就像这小小一锅高汤，蕴含了几十种食材的精华才会如此香浓。”
第110章 你必须做到完美才可能通过
有赵杰森这个老牌职业经理人在，同AHDB的合作事宜自然无需秦椒操心。
这天接下来的时间，便是赵杰森同人谈正事，她同莫里斯聊各种猪，还被安利了一个又美好又悲伤的童话，主角是一只农场小猪和它的蜘蛛朋友。
虽然这个童话故事的作者是美国人，莫里斯却坚持那是一头格洛斯特郡花猪：“聪明，谦恭、闪闪发亮的绝世好猪！”
“我们成华猪才是绝世好猪，每一片肉都能炒出灯盏窝儿。”
“那你应该尝尝格洛斯特郡花猪做的火腿和培根。”莫里斯忽然一拍大腿，“为什么不挑个日子去我的农场？尝尝最好的英国猪肉，也让我们尝尝最好的中国料理！”
可惜熊猫饭店开张之前，主厨小姐的日程都很满，还要为特殊人才的技能测试做准备。
提到特殊人才签证，莫里斯忽然想起了什么：“只要你的表现同比赛时一样稳定，我看就用不着担心。那个测试由全英烹饪协会主持。给你透露一个秘密，Ho刚刚当选那个协会的会长。比赛时，他对你可是赞不绝口，记得吗？”
秦椒当然记得。
她记得何爵士在比赛现场点评的每一句话，更记得公布结果前，正是他对其他评委提议，取消她的比赛资格。
莫里斯当然也没忘记这点：“放心，Ho很严格，但对真正有才华的年轻人，他一向愿意给予机会。
秦椒点点头，表示没保管好食材的确是自己的错，不能怪老行尊严格。
赵杰森同AHDB谈得很愉快，秦椒也接受了莫里斯的邀约，四月去他在北方的农场做客：“四月苹果花开，那是农场最美的时候。”
她开开心心同客人告辞，忽然听见赵杰森问道：“我刚才似乎听见你们在谈论何爵士？
听完秦椒的描述，他的神色蓦地阴沉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应该就这两天，莫里斯说他们下周会对外发布消息。”秦椒莫名觉得不太对劲，“有个中餐厨师当会长，对英国的中餐馆总归是件好事，不对吗？”
赵杰森沉默了一会儿，说了声“但愿如此”，随即就把他们之前商量好的日程彻底推翻：“从现在到测试当日，你别的什么都不要做，除了练习，还是练习！”
“可是……”之前也是赵杰森，说餐饮是全渠道行业，主厨要决定菜单，就必须了解前厅和市场，强行带着她去酒馆、餐厅考察，又用一堆餐饮术语和公式砸得她头晕脑涨。
“没有可是！”赵杰森斩钉截铁，“你必须先留下来，才有资格考虑其他。”
“只是技能测试，我对我的手艺有信心。”秦椒皱眉，“你这么说，难道是因为何爵士？”
赵杰森不置可否，只说何坚尼是个非常严苛的人：“让亨利给你特训，你必须做到完美才可能通过。”
他不肯说，秦椒自己会查。
靠着断断续续的2G网络，她搜罗了各种何爵士的相关报道。一路翻检下来，果然就发现了一个熟悉的称呼。
“魔法师傅。”
上次听见这个中二的绰号，还是从满汉楼黄主厨嘴里。
令黄主厨至今欣赏的魔法师傅，却是报道中爱耍小花招，最终被何坚尼击败的对手。
这段往事在报道里只是一笔带过，除了“魔法师傅”，笔者还点名其他几个厨师，用以证明何坚尼从新大陆远渡英国，战胜了许多强大的对手才成为家喻户晓的明星主厨。
秦椒的视线落在文章中提到的年份上，心不由朝下沉了沉。
令何坚尼大放异彩的比赛，正是三十多年前BBC举办的全英厨艺大赛。
全英数百名厨师参赛，八名决赛选手中呼声最高的是何坚尼和另一个华裔厨师。
秦椒搜到了当时的报道，“另一个华裔厨师”的名字是傅宗耀。
报道说，决赛时由于助手失误，傅宗耀不得不临时更换菜品，烹饪完成后效果却相当惊人。
该届比赛是英国首个在电视上直播进行的厨师竞赛，许多家庭主妇和美食爱好者都守在电视机前，用电话给自己中意的厨师投票。
傅宗耀貌不惊人，沉默寡言，之前每一场获得观众票数并不多。决赛中他随机应变的表现却吸引了许多观众，电话投票数远超何坚尼。
比赛结果是何、傅两人并列第一，本该双双上台领奖，傅宗耀却迟迟没有出现，所以最终是何坚尼成为BBC首位明星厨师，开启了他在英国的厨师生涯。
三十多年实在太过遥远，秦椒又搜了很久，才找到一些只言片语。有的说傅宗耀是突然急病，也有说他是本性谦逊不爱出风头，还有含沙射影，说他自知胜利不够光明正大，所以羞于领奖，甚至暗示所谓的“助手出错，被迫更换菜品”根本是他自导自演，为的就是博取观众的注意力。
“老亨利才不是这样的人！”秦椒气哼哼将手机一丢。
当初吴约翰的话却在脑海中响起：
“老爷子就是爱记仇。其实他就输了那么一场，最后成为BBC明星主厨的还是他，后来又把对手的餐厅打压得差点破产。”
对手的餐厅……难道就是熊猫饭店？
秦椒心底一颤。
不止一个人告诉过她，三十多年前的熊猫饭店生意红火，是东伦敦地区最受欢迎的中餐馆。
能吃到“麻辣鲜香”，让四川人连干三碗米饭的正宗麻婆豆腐。
也能让寻找工作的台湾青年，进门后就被宾至如归的氛围感染落泪。
那样的熊猫饭店沦落成今天的样子，真的只是因为岁月变迁，主厨年迈？
赵杰森提到何坚尼时的阴郁，对她能否顺利通过测试的担忧，都指向一个可能——当初何坚尼对老亨利和熊猫饭店的打压必然非常可怕，以至于三十多年后，他还唯恐这股恨意未消，会波及她的签证。
相处时间虽不长，秦椒却早已看出来：除了老亨利本人，赵杰森可能是最爱熊猫饭店的人。因为熊猫饭店的沦落，他甚至对老亨利都心怀怨气。那晚在酒吧多喝了两杯，就开始数落，数落完了两个老头子又抱在一起相互拍肩。
所以，何爵士真的会从中作梗吗？
又或者，当初取消她的比赛资格，究竟是严格要求，还是出于私怨？
秦椒记得何爵士最后那冰冷的一眼：“希望你和你的那家餐厅，能够牢记这点小教训。”
第111章 炸鱼薯条，天下第一
“女王陛下的特殊人才资格测试”，听起来很唬人。其实秦椒看过内容说明，同国内的厨师考核差不多。
首先是有关食物营养和安全的部分，主要是辨认各种烹饪原料的产地、品质、性能、用途，以及如何合理使用食材，安全烹饪。
国内这一环节采用笔试，特殊人才却要在没有考官，只有监视器的房间内，冲着镜头作答。对秦椒来说，能在现场接触食材反倒更轻松。
接下来就是全世界厨师都讲究的刀工考试。据说上一位拿到特殊人才资格的厨师，是把一块白吐司切成了八十片。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环节，当然是做菜。需要完成一道指定菜品和一道自选菜品。
自选菜品，秦椒决定就用锅巴肉片。
现在有了理想的高汤兑滋汁，又经由她反复练习和老亨利的指点，这道菜已经能完美呈现大荔枝味型。
所有试吃过的人都赞赏有加。就连挑剔如傅亚瑟，也赞同将这道菜定为熊猫饭店的招牌菜：“毫不油腻，充满趣味，的确能刺激人的食欲。”
如果这道菜都不能通过测试，那就真要去白金汉宫门口抗议了。
秦椒默认自选菜品是最难的环节，老亨利却建议她重视指定菜品。
“可是，这有什么可重视的？”
真不是秦椒看不起英国。她在国内考过中级厨师证，当时的必考菜是什么？
冷盘一道、热菜一道、雕刻作品或汤羹一道，具体菜色抽签决定。
当时她的热菜抽中了银芽里脊丝。
可别小看这道豆芽炒肉丝，要做到豆芽脆爽，里脊滑嫩，只用盐和葱白也能调出鲜香可口，对厨师就是全方位的考核。刀工、火候、调味哪一环出了纰漏，这道菜就毁了，考试也就砸了。
再看看“女王陛下的特殊人才资格测试”，必考菜只有一道，就是英国国菜。
众所周知，英国有且只有一道国菜——炸鱼薯条。
就在秦椒来到伦敦的前一年，英国官方发起了一项调查投票：“你认为什么东西最能代表英国？”
大本钟？披头士乐队？下午茶？莎士比亚？白金汉宫和英国女王？不，炸鱼薯条打败了这一切，是英国人心里至高无上的NO.1。
炸鱼薯条，天下第一！每个留在英国的厨师都得擅长这道菜，这大概就是属于英国的文化自信？
秦椒也很自信：“我就算是蒙着眼睛，也不可能把这道菜做砸！”
不就是土豆切条，油炸！鱼柳去骨，挂面糊，油炸！出锅后再撒点盐和胡椒！
这难度，别说同中餐正菜攀比不上，在她卖过的那些街头小吃面前，也只能是弟弟。
老亨利笑着摇摇头，让她试试：“不，艾瑞克，把你的围巾收起来，Chilli不是真的需要蒙眼。”
说试就试，为表对女王测试的尊重，秦椒特地去附近超市买了条鳕鱼。从剖鱼去骨开始展现自己的厨艺。
十分钟不到，一盘金黄酥脆的英国国菜就完成了。
老亨利朝艾瑞克做了个手势：“尝尝看？”
平时艾瑞克试吃最是积极，秦椒送他中文绰号“饭扫光”。这次却不够给主厨面子，吃了半块炸鱼、几根薯条就停嘴了。
“有什么问题？”秦椒自己尝了点儿，心道的确不好吃，不过就这种简单粗暴的食物，就注定好吃不了。
至少她已经将两种食材都炸得外焦里嫩，拿去街头也能卖两三英镑一份。
艾瑞克为难地挠挠头：“是什么问题，我说不上来……这个是炸鱼薯条没错，可又不是炸鱼薯条。抱歉Chilli，我不喜欢。”
“你刚才的做法，是从哪里学的？”老亨利试吃后这样问道。
这还需要学吗？
秦椒表示每次从街头路过，看都看会了，顶多细节还不够到位，
“海鱼是比较腥气，下回我会注意。我们四川也有炸面拖鱼，用的是河鱼，这样小小的一条条。连骨头都炸到酥脆，撒上香辣面，吃起来那才过瘾。”
每次她提起四川美食，老亨利都会饶有兴致地同她聊起来，毕竟那也是他从未回去过的故乡。
现在他只是抬起手，打断她兴奋的回忆：“你来英国三年了，是不是还没有吃过炸鱼薯条？”
“吃过一次。”
就在她四处奔波求职的某一天，在街角小吃摊买的，两英镑一盒。出锅时间长了，面壳软塌塌的，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油腻气息，薯条也是同样。鱼肉很嫩，但毫无味道，在大冷天吃得她苦不堪言。
“可怜的小Chilli。”老亨利微笑摇头，“恐怕这道指定菜品将是你的难题。”
秦椒怀疑地瞅了瞅盘子，眼巴巴望向老亨利：“难道有什么秘诀？”
“抱歉，我从未做过炸鱼薯条，所以并不知道什么秘诀，也教不了你。”老亨利一摊手，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我认为，特殊人才签证想留下的厨师，是能够促进和发展英国的饮食文化的好厨师，就像当年的何坚尼。”
“何爵士？他也是靠这个签证留下的？”
“他是第一个拿到这个签证的厨师。”老亨利摇摇头，“不，应该说，特殊人才签证会面向厨师开放，正是因为何坚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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