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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习惯轻装出行，现在却有些犹豫，自己的装束是不是太随意了。至少应该换掉这双旧球鞋，再带上那件嫩黄色的羊绒衫……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见有人招呼道：“Chilli？亚瑟，还真是巧遇。”
熙熙攘攘的人群之外，夏百合言笑晏晏朝他们走来。
“波仔一定要来这里看看，喏，还在那边排队呢。”她笑着朝候车大厅旁的砖墙努努嘴，“你们是要去哪里度周末？”
秦椒这才注意到，那堵被人群包围的红砖墙，正是赫赫有名的九又四分之三站台。无数麻瓜在这里排队，用或买或借的围巾和魔杖假装成巫师，在站台前留下穿墙而过的照片。
那也是她小时候梦想过的事。
她看得津津有味，也就忽略了傅亚瑟对“度周末”的默认，只听见他回答道：“约克，我听说离市中心不远有一家非常棒的炸鱼薯条店。”
“炸鱼薯条？几年不见，你的口味还真是变化不小。”夏百合笑着报了一家店名，问他打算去的是不是这家？
傅亚瑟严谨地掏出手机，确认之后点了点头：“根据《每日邮报》报道，这家店是近年来北英格兰上座率最高的炸鱼薯条店，我希望它名副其实。”
“因为亚洲流行音乐天王在附近举办婚礼，顺便吃了一顿，从此亚裔游客趋之若鹜。去年开始，他家同中国旅行社合作，在中国的社交平台上进行了不错的互动，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夏百合的笑意分明是在说，她在其中起了不小的作用。
“那是家优秀的店，曾是全国大奖赛的TOP10。如果你们真想吃炸鱼薯条，我还有一个更好的建议——去惠特比。约克有全英国最好的炸鱼薯条，惠特比的喜鹊餐厅有全约克最好的炸鱼薯条。”
于是，稍后在前往约克的火车上，傅亚瑟开始研究从约克如何去惠特比。秦椒也用她的2G信号艰辛地搜索。
信号断断续续，但至少像是有事在忙，不必为坐在一起又无话可说而尴尬。
秦椒轻轻叹了口气，将视线转向窗外。
晴空蔚蓝，郊野初露新绿，成片白色的野花从眼前掠过。欣赏着如此美景，她却如坐针毡，右半侧肢体尤其僵硬。她明明已经努力蜷缩，避免同邻座的傅亚瑟触碰，为什么总有恼人的热意源源不断传来？
这不对劲。
那天玛吉大婶的质问言犹在耳：“他不是你的朋友，你也不想同他有更多来往？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你要在乎他对你的态度是好是坏？”
“大概因为……他现在算是我的老板？”
“哦，那多简单！你只需要牢记一点——无产阶级就是资本家的掘墓人！”
眼前浮现起一幅想象画面，秦椒又发愁，又想笑，忽然听见傅亚瑟在叫她名字。
“你是不是也对哈利波特很感兴趣？”他这样问。
秦椒一怔，拿不准他是觉得这样沉默太过尴尬，所以随意找了个话题，还是真的注意到了她在火车站的走神。
无论哪种，她都不想表现得太幼稚：“小时候看过书和电影，很有趣。”
她还半开玩笑地反问了一句：“原来你也知道哈利波特？”
傅亚瑟微微颔首：“克莉丝小时候很喜欢。但她不喜欢自己看，喜欢我读给她听，从魔法石开始，一本不落。”
那就是读了七年？真看不出你还有给小姑娘读童话的耐心。秦椒很想顺嘴吐槽两句，话到嘴边却顿住了。
因为傅亚瑟正侧脸看着她。大概是没戴眼镜的缘故，他的眼睛看起来没有平时那么冷傲。金色的阳光从车窗涌入，为英挺的五官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色，
秦椒突然就咬住嘴唇不动了。
车厢里有各种细碎的声响，有人拖着行李箱路过，还有列车员在高声播报：“唐卡斯特到站了——”
她的耳朵却只接收到一个清晰声音：“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可以坐蒸汽小火车去惠特比，沿途会穿过北约克荒野和沼泽，包括一处霍格莫德站的取景地。”
傅亚瑟将手机递到她眼皮底下，让她看官网介绍。
秦椒瞟了一眼就想尖叫：就是这种火车！霍格沃茨魔法专列！
但是她控制住了她自己，并且眼明心亮地指出一个问题：“这里说小火车每天只有五班，去惠特比的末班车是下午两点，我们根本赶不上。”
“今天赶不上，还有明天。”傅亚瑟说着，目光就投了过来。
秦椒听着自己猛快一拍的心跳，只想骂自己没出息，一趟霍格沃茨魔法专列就能激动成这样。
她拼命绷住脸，以至于傅亚瑟变得迟疑起来：“如果你不反对……百合对餐饮行业非常熟悉，她推荐的餐厅不会有错。我认为去一趟，不仅对你，对熊猫饭店都会有所受益。”
秦椒的目光落在一张火车内部照片上。古色古香色木制和包皮风格，同电影里的完全一模一样！
她努力将翘起的唇角朝下压了压，像个成熟的主厨那样点了点头：“我同意……为了熊猫饭店！”
“为了熊猫饭店。”傅亚瑟也点了点头，身体朝后靠上椅背的同时发出一声低低喟叹，像是终于搞定了一桩大事。
秦椒完全能够理解。她也是僵坐到现在才放松下来。
也是这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发现，傅亚瑟竟然不止一次征求了她的意见。
第115章 就像是命中注定
“去北约克品尝全英国最好的炸鱼薯条”，提议时是心血来潮，是脱口而出。
傅亚瑟不喜欢心血来潮，所以他用足够充分的准备，将心血来潮变成了严谨的计划。
尽管在国王十字火车站的巧遇，让计划一开始就出现偏差，倒也歪打正着，让他制订出更好的方案。
只有小女孩才会喜欢魔法。
但做个小女孩又有什么不好？
“稚气可掬，但纯属天然。”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秦椒双眼放光，且不是因为食物。
只是一堵砖墙，人为布置的拍照景点，旁边商店的促销手段。她却看得那么认真，又那么欢喜，笑容里满是跃跃欲试的兴奋。
本以为下一秒，她就要去加入那些戴着彩色条纹围巾的小孩。他正想提醒她发车时间，就看见她收回视线，笑着回答夏百合的问题。
那个瞬间，傅亚瑟第一次发现，同样是笑容，差异竟有如此之大。
紧接着，他就无不嫉妒地意识到，秦椒从未真正对他笑过。
再一转念，心底又升起一股陌生的酸楚，近似怜悯，又更为柔软。他急于结束社交，不愿听秦椒礼貌又愉快地同夏百合侃侃而谈。
他清楚，那不是真的愉快。
娇小的身材和东方面孔，让秦椒常被陌生人误认作未成年。她倔强的行事作风，又让熟悉的人在委以重任的同时，会忘记她还是个年轻姑娘，也会有刀与火之外的爱好，也会于一瞬间流露出孩子气的憧憬。
傅亚瑟猜得没错，北约克荒野小火车果然不会被拒绝。他们的旅程顺势延长，秦椒甚至连带着对铁路博物馆也萌生兴趣。
英国国家铁路博物馆，就在约克火车站东面。秦椒一眼就认出了入口处的雕像：“史蒂文森，火车的爸爸！”
她仰起脸，笑容调皮：“很奇怪吗？你读过哈利波特，我当然也学过世界历史。”
这是一句反讽，傅亚瑟当然听懂了。显然这是只记仇的小猫，随时想起来就挥一爪子，就因为好几个月以前，他曾建议她提升学历，换个更好的工作。
那是个不欢而散的冬夜，阴冷又黑暗。此时此刻的约克却是温暖的，明亮的，深深浅浅的棕黄色建筑矗立在蓝天下，安静得像个一触即消的美梦。
傅亚瑟抿了抿唇，既没有纠正史蒂文森发明的是蒸汽机车，也没有说他已经预订了某餐厅的位子。
“那我们必须将计划稍作调整。”他一边用手机取消订单，一边向秦椒询问，“你还想试试原计划的那家炸鱼薯条店吗？从博物馆出来后，恐怕只有那种店还会提供饭菜。”
他查了查那家店的距离，估算后，告诉了秦椒一个从叫到出租车到进店的时间：“或许你需要先补充一点儿能量？”
他说着，伸手在西服口袋里摸到一条巧克力。
来自伯尼的技巧分享：无论九岁还是九十岁，同女孩子出去时，随时携带小甜食总是不会错的。
没想到秦椒的动作比他更麻利，直接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双层饭盒：“放心，同厨师在一起是不可能饿肚子的！”
“三明治？”
但又不是傅亚瑟所认识的三明治。没有培根、没有芝士、没有酱料，倒是有几块面包片都被红油浸透了。
“介绍一下，小酥肉三明治，盐煎肉三明治，青椒肉丝三明治，还有我的最爱——蒜泥白肉三明治，都是从你们的炸鱼薯条三明治来的灵感。”
秦椒表示，她正借着这段时间的练习，努力消耗冷柜里的猪肉，同时也是在为饭店准备菜品：“为了熊猫饭店，来一块？”
傅亚瑟犹豫片刻，选择了他唯一听懂名字的那块。青椒和肉丝，至少食材听起来很安全，青椒更是一种富含维生素的健康蔬菜。
他咬了一口，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这直冲天灵盖的火辣辣，绝对不是他认识的青椒。
“哎，看来对你们外国人还是太辣了，得再换。”秦椒观察完毕，若有所思地总结道，“T超市的青椒一点儿青椒味都没有，这是我特地跑去印巴超市找到的，看起来很像我们四川的二荆条，虽然没有二荆条香。”
有那么一秒钟，傅亚瑟想说点什么。发疼的舌尖抵着上颚，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在学校，在医院，在他某些社交圈里，他一直被叫做“那个中国人”。在秦椒这里，他又成了“你们外国人”。
就像手中这块味道古怪的三明治，他不能被分类，也没有机会从“你们”跳进“我们”。
大概是注意到他脸上的阴霾，秦椒小心翼翼地将饭盒朝他面前晃了晃：“要不要试试酥肉的，这个真不辣。”
傅亚瑟摇摇头，坚持吃完了青椒肉丝三明治，并给予高度评价：“这是一道很有前途的菜品，如果你能让儿童和青少年吃下青椒，熊猫饭店一定会成为家庭消费者的最爱。”
“这样吗？”秦椒眼珠一转，“那我有一个更好的主意。骗小孩吃青椒，当然是用虎皮海椒塞肉啦。”
“海椒？”
“哦，这是我们四川对辣椒的叫法。从海外来的，就叫海椒。胡椒的胡，番茄的番也都是说这种食材来自外国。在一些地方，番茄也叫海茄……”
微风和煦，将女孩清脆的声音吹入他耳中，甜丝丝，暖融融，比夹满肉菜的三明治更令人满足。
西装革履的傅亚瑟，坐在铁路博物馆外的路沿上，享用了他生平最满意的一顿午餐，顺带收获了一堆食材知识。
“说来也真有意思。”秦椒吃掉最后一口蒜泥白肉三明治，兴致勃勃又含糊不清地说，“川菜的灵魂辣椒明代才传入中国，清末才在四川普及。那时候菜谱上的大菜两百多道，用辣椒的只有六道。家常小菜一百多道，用辣椒的也只有十一道。”
通常情况下，傅亚瑟会批评克莉丝这样有失仪态，又或者建议病人专心进食以免影响消化。现在，他只是默默抽出手帕，递给秦椒。
“川菜的海椒是从海外来的，现在我又来海外用海椒做正宗川菜，这种奇妙的感觉就像是……”
她将手帕按在嘴角，苦恼地拧起眉毛。
“就像是命中注定。”傅亚瑟替她找到了最恰当的形容。
阳光照在他们身上，樱草、雏菊和番红花被和风吹成色彩的涟漪，娇嫩的花瓣像无数心愿相互碰撞。
“走吧。”傅亚瑟站起身，朝他的命运伸出手，“你对大航海时代带给中国饮食的变化已经相当了解，接下来该看看英国的。如果没有铁路，炸鱼薯条也不可能成为英国国菜。”
第116章 约克的历史就是英格兰的历史
“约克的历史就是英格兰的历史。”
说完，傅亚瑟还很严谨地给出了出处：“英王乔治六世说的。”
秦椒不知道乔治六世是谁，也不想知道。自从走进铁路博物馆，她这一天都被英国的国王和女王们搞得脑瓜疼。
同样的名字，不同的数字后缀，不同的绰号，不同的王朝。她勉强想称赞一句传承有序，基因坚挺，“千秋万代，一统英吉利”。傅亚瑟就在古城墙上对她感叹：
“罗马人作为侵略者，从凯尔特人手中抢夺了这片土地，又修起城墙把凯尔特当作侵略者抵御。”
“等等，凯尔特人是谁？难道不该是盎格鲁撒克逊？”
“盎格鲁撒克逊人来自德国和丹麦，是罗马人之后来到英国的征服者。”
“所以……凯尔特人才是英国的土著？”
“不，最早一批凯尔特人是公元前八世纪来的。在凯尔特人之前的是伊比利亚人，他们来自西班牙。凯尔特人屠杀并征服了伊比利亚人，形成了最早的不列颠人，而后不列颠人又先后遭到了罗马人和盎格鲁撒克逊人的同样对待。”
秦椒开始对手指：“他杀了他，他又杀了他……对不起，能说中文吗？”
傅亚瑟瞟了她一眼，倒没有借机嘲笑她的雅思6.0和“也学过世界历史，但不多”，真的九切换成中文模式，开始耐心十足地讲解“说英语人民的历史”。
“两千多年前，有一位传奇国王带领圆桌骑士和不列颠人奋起反抗，打了十二场胜仗，最终将来自北方的撒克逊入侵者赶出了这个海岛。他的名字你应该知道。”
“亚瑟？”
秦椒脱口而出，转眼就发现傅亚瑟的耳尖微微泛红，也不知是不是被太阳晒得。
如果不是，那就太可爱了。
她故意问道：“你的名字就是因为亚瑟王这个传说来的？”
傅亚瑟沉默了两秒，回答道：“一半一半。”
他解释说，他是家里的长子，挑选名字时就从字典的A部开始。
“克莉丝的首字母是C，那你一定还有个弟弟或妹妹？”
“贝丝。”提到妹妹，傅亚瑟脸上显出些许笑意，“她也是个医生，如今正在北方的医院进行轮转培训。”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解释自己的名字。
“一半是因为字典，一半是因为传说。我出生的那年，我父亲和叔父将慈恩诊所搬进了哈雷街。在当时，华人医生能有这样的事业，是非常不易的，就像亚瑟王拔出石中剑。他们希望这是一个开端。”
华裔崛起，征服英国主流社会的开端。
因此，从傅亚瑟这一辈开始，取名抛开了家谱，而选择了牛津词典。
因为这个故事，以及傅亚瑟难得平易近人的态度，秦椒一开始是惊讶又感动的，听历史也听得也津津有味。
十分钟后，她就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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