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她的是几声低笑。
傅亚瑟皱着眉上前两步,正要将她带走。阴影中徐徐走出一个男人,模样是出人意料的古怪。
秦椒在一旁轻轻抽了口气。
“晚上好,尊贵的异乡人。看得出来,你们一定经历了千里跋涉。”身着黑色长礼服,戴着面具的中年男人朝他们鞠躬致意,语调和动作既优雅又夸张,同他手中的黑色魔杖一样,让人联想到各种灵异词汇。
微怔过后,傅亚瑟已经明白了这是个什么角色。
“命运让我们在此地相遇,你们回应了我,我也想提供一些小小的回报。只需要五英镑,你们就能在今晚见识真正的约克——”他挥动魔杖,指向远处山丘上的微光,“我有预感,这会是非比寻常的一夜。”
秦椒也明白了:“你就是那个鬼导游。”
“是啊是啊。”鬼导游语调忧伤地摸了摸面具,“徘徊于这座古城,全年无休,除了平安夜。”
不知何故,傅亚瑟又收到了秦椒古怪的一瞥:“难怪要走这个方向,原来你是真的很想玩。”
他想解释之前的提议不是为了自己娱乐,更没有刻意引路,秦椒却给了他一个“我懂”的眼神:“别担心,我陪你。”
稍后夜行中,傅亚瑟总算明白了这个“别担心”的意思。
在克里福德塔前,鬼导游让“有力气的”男士抽出某块砖头:“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就在他因尘土和细菌踟蹰的那几秒,秦椒飞快地出手:“我来!”
导游手中的煤油灯微光闪烁,照亮了砖底恐怖的猩红痕迹:“看啊,这就是克里福德塔的鲜血,每隔十年就会……小姐,你在做什么?”
秦椒搓了搓手指,小声对傅亚瑟说:“别怕,我摸了,肯定不是血。”
身为医生,见过无数种血液形状的傅亚瑟哽着口气,默默抽出手帕递给她。
从阴风森森的肉铺街到约克大教堂,一幢接一幢的鬼宅更是让秦椒大展身手,一次次挡在前方,击退了突如其来的歌声、无风自动的门板、地窖里闪烁的绿光等等恐怖事件,保护了他“想玩鬼魂夜行又不敢玩”的弱小心灵。
觉察出此“真相”后,傅亚瑟着实哭笑不得。
热心的伯尼曾经分享过一个约会小技巧,带姑娘去看恐怖片,或是沉浸式的鬼屋冒险。
傅亚瑟对这种诱导姑娘投怀送抱的方法表示不齿,伯尼却振振有词,说这不仅是为了彰显自己的英雄气概,营造更多亲密接触的机会。更重要的是那段共同经历劫难的过程,会让人看清对方,也看清自己所怀的感情。
“在经历最可怕的事情后,看着她的眼睛,你就会瞬间明白,就是她了!”
考虑到伯尼方满三十岁的人生里已有数个“真爱”,傅亚瑟对这个技巧是不信任的。
从科学的角度来看,他确信这不过是一种吊桥效应。在某个危险情景中,人开始分泌大量肾上腺素,不自觉地心跳加快,面红耳热。这种症状同陷入爱河时的动心的确相似,所以很容易被理解成发现真爱的悸动。
令傅亚瑟困惑的是,自己为什么会受到“吊桥效应”干扰?
这个夜晚唯一的危险只存在于秦椒的误会里,从头到尾他都很理智,压根没有被约克旅游局的小花招影响,看着秦椒想当然的英雄气概,只有憋屈,还有很难克制的笑意……
为什么他的肾上腺素依然会疯狂分泌?心率也时不时加快几拍。
这一症状的巅峰是在夜行结束之后。
来自中世纪的“鬼导游”消失在街道的阴影里,秦椒转身看他:“过瘾了吗?以后你回四川,一定要去丰都鬼城,比这可吓人多了!”
傅亚瑟无奈地抿了抿唇,正欲解释,冷不防撞上她璀璨的双眸。
喉结不自然地滚了滚,他听着自己如雷的心跳,也听见自己只说了两个字:“谢谢”。
“不用谢!”秦椒大大方方扬起笑脸,“为了熊猫饭店!”
第122章 英国人的热情
这天晚上,酒店相邻房间里的两个人辗转反侧。
失眠的原因虽不相同,失眠的后果却是一样的:他们双双错过了据说极其正宗和丰盛的酒店早餐,也错过了从约克出发的班车。
“等等!”眼看上午唯一一辆去皮克灵小镇的公交从面前开过,秦椒急得跳起来冲着车尾摇晃双臂。
这是艾瑞克教她的,据说在英国乡下想要搭车就得这么大幅度挥手。
遗憾的是,约克大概不算乡下。
“我们可以叫车。”傅亚瑟掏出手机,半分钟后,他皱着眉说大概是周末,uber司机的订单队列排了很长。
如果他们不能在11点以前赶到皮克灵火车站,就会错过今天最后一趟去惠特比的蒸汽小火车。
“其实不坐小火车也没关系。”秦椒说。
“火车?你们是在说蒸汽小火车?”旁边突然冒出路人的声音。
这是个身穿工匠背心的老大爷,胳膊下夹着报纸,胸前的口袋里塞了好几瓶牛奶。同他一起的老太太牵着一只狗,是的,正是那种身材小脾气大的约克夏犬。
小狗带着链条,兴致勃勃围着傅亚瑟的大长腿绕了两圈,显然是误会了什么。
“你们是要去皮克灵坐小火车?一定是!”老大爷很自信,不等他们回答,扯着脖子就朝街那头吼起来,“嘿,他们是要去皮克灵坐小火车!公交开走了!”
几分钟后,他们就被五六个热情洋溢的本地居民包围了。有的说没错,不坐一趟小火车就等于没有来过约克;有的替他们抱怨公交车不该准时的时候特别准时;更多的人直接给他们支招:“别急,你们可以现在坐车去下一站等公交。”
秦椒还没回过神来,就被簇拥着上了热心人的车。
确切来说,是一辆送奶车。
“别……担……心,他们……只是……想……帮忙……”傅亚瑟的声音从风中传来,听起来很是古怪。
她从窗户里探出脑袋,确认了傅亚瑟也在车上,只是座位不太理想。
“嘿,妹子,请注意安全。”送奶工大哥高声提醒道。
秦椒将脑袋缩回来,心里只想吐槽:货厢门打开一半,让人侧坐在车上,两条大长腿还搭在车外,这难道就符合驾驶安全?
“别担心你的男朋友。”送奶工大哥宽慰她说,“为心爱的姑娘吃点苦头,这才是真的汉子!”
“他不是……”秦椒下意识朝后张望,唯恐风声把送奶工的话吹去了货箱。
“那就给他一个机会!”送奶工大哥兴致勃勃,声音越发嘹亮,“说真的,现在不肯占女孩便宜的绅士越来越少,后座那哥们儿能算一个!刚才我对他说,聪明的就来吧,可别放过光明正大让女孩坐大腿的好机会。你看,结果他是个笨蛋。”
秦椒无言以对,只好将双手护在脸前,假装那点儿红晕是被风吹出来的。
“如果我有个女儿,我会希望她交往的也是这么个笨蛋。”
送奶工大哥对傅亚瑟印象好得出奇,秦椒忍不住要问为什么:“你们才刚认识,你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个好人。”
送奶工大哥信心十足:“我可是约克人!我们约克人见惯了鬼魂,最擅长的就是识别活着的好人与恶鬼。一个懂得尊重女孩,宁可委屈自己的男人,他的本质就像荒野上的岩石。岩石最靠谱了,怎么可能不好?”
他朝秦椒看看:“你们从哪里来?中国?日本?韩国?”
听到“中国”这个答案后,送奶工大哥很开心:“啊哈,北京烤鸭!”
“不是北京,是四川。”秦椒也举了一道菜名,“Mapo Tofu!”
“Mapo Tofu我知道,四川?”
“在中国的西南方……”秦椒正要费力解释,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比麻婆豆腐更有代表性的词,“熊猫!四川就是大熊猫的故乡!”
“啊哈,熊猫!”送奶工大哥一拍方向盘,“甜甜!阳光!我和我太太的蜜月就在爱丁堡,这双眼睛亲自见过熊猫!”
他看了看秦椒:“四川,熊猫的家?”
“对,四川是熊猫的家!”秦椒用力点头,“也是麻婆豆腐的家!”
她顺势向这位大哥介绍了更多的川菜,换来了一个“我老婆的祖母的祖母的约克郡布丁做法”。
直到送奶车飞驰到下一个公交站,送奶工大哥嘴里还在念念有词:“四川,熊猫,麻婆豆腐、回锅肉、水煮鱼……”
经历了一番货物待遇的傅亚瑟略显狼狈,一只裤管上还有未被风干的可疑痕迹。不过他情绪还算稳定,落地后就掏出钱包要给司机酬劳。
送奶工大哥骂骂咧咧,把二十英镑同他的手推出车窗。调转车头时,他探头朝秦椒大喊:“你多考虑几天,男人太笨了也不行!”
就这样,他们总算搭上公交车到了皮克灵小镇,又顺利地登上了北约克荒野小火车。
在火车上,秦椒又一次见识了英国人的热情。
一开始,她只是不想同傅亚瑟面对面坐在空荡荡的一等车厢里。于是就拿着手机到车厢连接处,想探出窗户拍一些火车穿过荒野的照片。但是前后几处都被拿着专业相机的大叔们占据了。
据傅亚瑟说,这些人都是火车迷,一有空就到处去坐火车拍火车。他的一位中学老师就是这种发烧友,曾经追着某趟列车跑遍了全英国。
秦椒理解爱好的狂热,不好意思请人让位,就随意找了一个空位坐下。
这里是二等车厢,没有哈利波特式的古典装潢,就是普通的座位,所以乘客更多,且大多是本地人,秦椒甚至还看见了某大叔座位旁搁着一筐南瓜;花外套的老太太抱着纸袋,袋子上是贝蒂茶屋的图案,让人不禁猜测里面装的是她家的特制果酱还是浓缩奶油……
比起“魔法车厢”带来的惊喜,这里的生活气息更加亲切。在家乡时,多少次她搭乘公交车时,起早赶集买菜回来的大爷大妈,也是这样的大筐小筐。
见秦椒坐下,对坐的女士从正在看的书上抬起眼来,笑着说了声Hi:“多么令人愉快的天气,是不是?”
秦椒瞅了瞅窗外的荒野和阴云,点头:“和我家乡的天气很像。”
两人愉快地攀谈起来,很快邻座的乘客也加入了聊天。同送奶工大叔一样,他们听到中国后,纷纷报出了“北京烤鸭”、“长城”甚至“咕佬鸡”,当然还有“熊猫”。
正是在这节车厢里,秦椒才知道她还有两个“老乡”正在更北方的爱丁堡旅居,其中名叫甜甜的母熊猫前两年还荣获了“全英最佳女性”称号。
她正愉快地向一车乘客介绍熊猫的故乡四川和“真正的川菜”,肩膀突然被人轻碰两下。
“抱歉,你刚才是不是想拍火车?”刚才在连接处见过的光头大叔急匆匆地朝她做手势,“快来,马上就是火车拐弯的最佳视野!”
第123章 全英国最美味的炸鱼薯条在等你
傅亚瑟找来时,秦椒正坐在一群热心人中间,捏着她的随身小本本埋头记录。
在她左右两边,两个岁数相仿的妇人争执不休。
“当然是用ale啤酒!”右边的妇人说,“迷人的花果和坚果香气,会给面糊增加额外的风味。听我的,一定要用棕色ale!”
“炸鱼就应该是炸鱼的味道!lager啤酒才是正确的选择。”右边的妇人反驳道,“lager的气泡更多,能让面糊更轻盈,炸出来更酥脆。”
第三个声音从椅背上方响起:“别听她们的,女人可不懂啤酒!英格兰只有一种真正的啤酒,就是cask-conditioned啤酒!你得用那个!那才是真正的麦酒,藏着英国的灵魂!”
“C……什么来着?抱歉,你能再说一遍吗?”秦椒苦恼地扭过头。
顶着酒糟鼻,一看就精于酒道的大爷直接要过纸笔,刷刷刷写了好几句,同时高声叮嘱:
“记住,这才是真啤酒,传统文明的精粹。在木桶里发酵,从木桶直接进入酒杯,最鲜活不过!只要一口——麦芽的甜、果香和啤酒花的香味就会在你的舌头上翩翩起舞。才不是美国人和德国人那种用过滤、碳化、冷藏保存能顶替的!”
他把本子还给秦椒,手指在一行电话号码上重重叩击:“如果你不知道去哪里找真啤酒,就联系我们‘真酒’组织,我们在全英国有三百多家酒厂,随时供应最棒的真啤酒!”
傅亚瑟听说过这个“真酒”组织。他有好几个病人都是该组织的VIP会员,都以自豪的语气提起过那段过去。
这种传统发酵的木桶啤酒酿造成本高,储存又麻烦,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一度从市场上消失。大型酒厂和酒商们都更喜欢简单、稳定、能带来利润更高的新型啤酒。
至于味道和传统、灵魂什么的,这重要吗?
资本家低估了英国酒鬼的顽固。从一篇抨击啤酒市场垄断的社评开始,从南到北,各个城市的酒鬼身穿黑衣走上街头,在新型啤酒厂外为“死去的英格兰国酒”举行葬礼,并拒绝购买新型啤酒。
他们抗议啤酒厂为牟取暴利,背叛了英国数百年的传统工艺和啤酒文化,“谋杀”了数万家曾各具风格的小酒厂。他们招募会员,筹划“真啤酒节”,游说国会议员,用了足足四年时间,迫使英国国会修改酒税法,让小型啤酒厂和啤酒餐厅“复活”。
稍后,回到他们自己的车厢后,傅亚瑟将他所知的故事告诉了秦椒。
秦椒微微睁大了眼睛:“真啤酒的味道真的那么特别?”
“抱歉,我不喝酒,所以无法给出正确答案。”
傅亚瑟略一停顿,补充道:“出于职业关系,我对酒和酒鬼都不抱好感。不过,在“真酒”这件事上,我倒是很佩服他们的作为。当然……”
就像他对他那几个病人的提议一样,他说道:“如果他们能把这种执着和行动力用于戒酒,我会更加钦佩。”
“你连美食都不爱,当然不会懂——这就是真爱的力量!”秦椒摇头感叹,“每次我在餐馆吃到辣椒素就会很生气,如果有一天,那破玩意儿要取代真辣椒,我也一定会拼命阻止!”
傅亚瑟皱皱眉:“恐怕这不一样。辣只是一种痛感,只要能造成相同的效果,来源是哪种辣椒,或者不是辣椒,这难道很重要?”
“当然重要!”秦椒郑重其事道,“好的辣椒吃下去胃里会升起暖融融的感觉,嘴皮不会痛,肚子不会痛,菊……其他部位都不会痛!”
傅亚瑟刚要开口,她就急吼吼,凶巴巴地打断道:“不要问其他部位是哪里,总之哪里都不会痛!”
“这样。”傅亚瑟很淡很轻地笑了一声,“我只是想提醒你注意窗外,惠特比到了。”
车窗外的天是灰蒙蒙的,海水也是黯淡无光,天与海之间却充满了鲜亮又温暖的色彩。积木般可爱的民居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从海边一路码上悬崖。海鸥厉声而叫,在红瓦屋顶上空盘旋。
“有点儿阴郁,但很适合吸血鬼的故乡。”傅亚瑟起身,顺手拿起秦椒的背包放在自己的行李箱上,“走吧,全英国最美味的炸鱼薯条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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