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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姓傅，有任何问题来和我说。”傅亚瑟从门外快步走入，“在那之前，我看你应该先冷静一会儿。”
说着，他眉头紧蹙，一脸嫌弃地朝这酒鬼伸出手。
“冷静个屁！”廖精明显然没把这一脸斯文的年轻人放在眼里，任由他把手搭在自己肩上，嘴里只是嚷嚷，“叫傅宗耀来见我！他答应过我！”
他骂了句粗话，信手抄起一口玻璃罐砸飞出去。
“我的泡菜！”秦椒斜扑出去，险险在罐子坠地前抢救成功。
“身手不错。”傅亚瑟朝她挑挑眉。、
“过奖，厨师就是得眼明手快。”秦椒紧紧抱住宝贝泡菜，心有余悸，“这姜已经泡了两天，明天就可以吃了！”
这时她才注意到，大吵大闹的酒鬼突然没了动静，软绵绵挂在赵杰森的臂弯里。傅亚瑟正甩着手上看不见的细菌，嫌恶之情溢于言表。
“你的身手也不错……”
“过奖，医生总能准确找到颈动脉窦。”
两人相视一笑，傅亚瑟转向赵杰森：“这人是谁？似乎有些面熟。”
“廖精明，最早跟随亨利学厨的学徒，在熊猫饭店工作过许多年。”赵杰森朝秦椒瞟了一眼，“不用担心，他可能是看见了艾瑞克的海报，才跑来蹭酒喝。”
傅亚瑟恍然道：“我的确见过他。前两年亨利身体不适，不能再进后厨工作，就是他接替了亨利。”
“难道，我第一次在熊猫饭店吃的那些东西，就是他做的？”秦椒吃了一惊。
那顿黑暗料理她可是记忆犹新。
当时亨利说，是个不成器的徒弟做的，后来又知道艾瑞克是亨利的徒弟，她便只当那是艾瑞克的手艺，也就原谅了。
想不到，竟会是个老厨师。
她想起何爵士嘲讽的那些“大众厨师”，在小餐馆里磨灭了志气，厨艺和对待客人的心态都只是糊弄……
不禁打了个寒颤。
赵杰森把廖精明架出去了，秦椒与傅亚瑟随后也走出后厨。
秦椒转身就把后厨与前厅相通的门锁上：“再来几个醉汉，厨房就该全部重装了。”
正说着，就有几个醉醺醺的青年，搂抱在一起大笑着经过，发现此路不通后，又大笑着转身，还不忘朝他们致意：“嘿，这可真是个愉快的派对！不是吗？”
似乎注意到秦椒的古怪表情，傅亚瑟解释道：“这种派对是这样，主人邀请朋友，朋友邀请朋友的朋友。如果没有特殊限制，任何愿意光临的人都能来参加，包括看见门上海报的邻居。”
秦椒大为震惊：“难怪要客人自带食物！我看现在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人了……”
“直到派对结束之前，还会陆续有人来。”傅亚瑟伸出手臂，护着她穿过两边都有陌生人谈笑风生的走廊。
“艾瑞克和伯尼都有许多朋友，我还看见了不少亨利的旧识。”听起来，他似乎是想宽慰秦椒，“你可以把这个派对，当成……呃，对你和熊猫饭店的一次预告。”
“我只有一个问题！”秦椒已经困惑半天了，“说好的自带酒水和食物……食物呢？”
酒水她倒是看见了不少。
在中央餐台上，在前厅的各个角落，在每一位来客的手上……
食物在哪儿？
她只看见许多客人很给面子的，围着冷掉的蛋炒饭和土豆小吃取用。
“食物。”傅亚瑟从一张餐桌上拿起一样东西递给她。
“饼干？”还是超市里最常见的那种消化饼干，秦椒敬谢不敏。
再看饼干旁边，是几包爆米花，几包薯片，还有几盒坚果。坚果的包装还挺眼熟，她发誓，就在不久之前，她在傅亚瑟的纸袋里见过。
傅亚瑟却坚持说，只是同一品牌：“我不会选择这种含盐分高的坚果。”
秦椒巡场一周，悲伤地意识到，她与这群英国人对食物的定义完全不同。
根本没有什么拿手！
只有各种零食！
尤其是大量的薯片！
无论她走到哪个角落，都能看见一包包的薯片，还有随时抓起薯片下酒的客人。
“原本我还指望，今晚能深入了解英国的饮食文化。”秦椒忍不住朝傅亚瑟抱怨，心想早知如此，下午茶就该把所有点心吃上一遍。
傅亚瑟朝她失望的侧脸看了看，说了声“稍等”。
两三分钟后，他端着一只白瓷餐盘穿过人群而来。眼看他笨拙地举起餐盘，跌跌撞撞，左腾右挪，秦椒不由笑弯了眼睛。
至于这笑是嘲笑，还是其他，就只有她和天知道。
“英式腌橄榄。”傅亚瑟总算把盘子端到了目的地，眼睛里也透着些笑意，“果然只有雷蒙小姐还在坚持老派传统。从前除了正式做客，她来我家总会带一盘这个。”
秦椒尝了一颗，十分感动：“这种又酸又苦的饮食文化，我选择敬而远之……”
傅亚瑟笑笑，正要说话，人群外忽然一片喧哗。
第138章 人人都喜欢熊猫
秦椒一边捂着腮咽橄榄，一边踮起脚朝喧闹处望去。
隔着各种尖叫和“可爱”、“神奇”、“不可思议”的声浪，她听见傅马克快活的声音：“Chilli亲爱的，今天派对的主角在哪里？快来见见另一位主角！”
很快，一个人……不，一只直立行走的动物蹦跶着，穿过人群而来。
圆滚滚，胖乎乎，黑白分明。
“熊猫！”
就算知道只是玩偶服，熟悉的形象仍令秦椒喜不自禁，被这个比她高出许多的熊猫牵起手，快快活活绕了一圈。
“Surprise！”
熊猫头套取下后，露出傅马克神采飞扬的笑脸。
“是不是很棒？你看见了吗，那些家伙的眼珠子都看直了！”他抱着头套同秦椒走向角落，“等开张时，让服务生都穿成这样，生意一定火爆！”
“很遗憾，这是熊猫饭店，不是熊猫马戏团，否则我一定接纳你的建议。”傅亚瑟随之而来，开口就是嘲讽。
“别忘了，另一个受托人是我。”
“没错。不过我记得，就在我们决定由谁出任店长的那天，你似乎放弃了这段时间的话语权。”
“因为我爱好和平！”傅马克朝秦椒挤挤眼睛，嘴角咧开，“但是我发现，这么多天过去了，我优秀的堂兄和他钦定的好店长竟然一直毫无进展。所以我决心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或许你从未听说过这句中国成语——欲速则不达。”傅亚瑟冷冷道。
与此同时，秦椒也冒了一句：“好饭不怕晚。”
见傅马克一脸委屈地盯着自己，她赶紧不好意思地解释，进度太慢主要怪她。
一怪她迟迟未能拿到签证，归根结底，还是英国内政部的工作效率感人。
二怪她身为主厨，许多想法还不够成熟，就连餐厅菜品的定位，也是前不久才有了好思路。
“前段时间，杰森也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市场调研，供货渠道、人员招聘和培训，后厨的水电线路也都重新设计过，变得更先进了，我们还在商量菜单……”
“太慢了！这样下去可不行。”傅马克轻蔑地晃晃手指，“还记得那个做蛋炒饭的印度女孩吗？她开了家餐厅，百合在那里当店长。”
秦椒记得。
印度裔姑娘阿萨玛，因为“蛋炒饭事件”因祸得福，又上电视又出书，不仅有了很高的网络热度和粉丝拥护，还得到一大笔投资开餐厅。
夏百合把这件事告诉她时，她正为了参加烹饪比赛，在铁匠屯市场苦恼地寻找“二刀肉”。
不到两个月时间，她还在因为菜品利率问题被赵杰森怒吼，阿萨玛的“巴斯马蒂餐厅”明天就要开张了。
“许多名人都会去捧场，包括内阁那几个印度人。好几位美食作家都在专栏和节目里表达了期待，那家餐厅必然一炮而红。”傅马克惋惜地摇摇头，“原本熊猫餐厅也可以。是你们拖拖拉拉，浪费了Chilli的知名度。”
他一摊手：“再这样下去，不会有人记得辣椒宝贝和她的正宗中华炒饭。”
“我希望的，正是她被遗忘。”赵杰森不知几时过来了，手里仍拎着一罐啤酒。
“开张后的第一波客人很重要，他们决定了大众眼中的餐厅形象。”他解释道，“如果来客直奔餐厅，只为吃一份八英镑的蛋炒饭，再搭点土豆小吃，那我们为什么不直接上街头摆摊？”
秦椒点点头：“我不是明星或网红，只是个厨师。我也希望，客人来熊猫饭店只是单纯就餐，这样在品尝时，他们才能把注意力集中在食物本身。”
“竞选纲领写得再漂亮，也得让大众知道才行，否则谁给你选票？”傅马克不以为然道，“第一波客人？首先你得有第一波客人！”
“今晚这些人已经知道，他们的朋友，以及朋友的朋友也会知道。”傅亚瑟淡淡开口，“相比网络热度，AHDB合作餐厅的名声你认为如何？”
傅马克张张嘴，似是想要反驳，最后却变成哈哈一笑。
“我就知道你们会是这个态度！”他耸耸肩，表示自己并不介意，“所以我才想到熊猫这个主意！无论什么时候，熊猫总是能吸引目光！”
他戴上熊猫头套，比划了几个动作，果然收获了不远处几名姑娘的尖叫和飞吻。
“人人都喜欢熊猫，再没有比熊猫更完美的推广元素。”傅马克说，“你们看，它又是白的，又是黑的，还是亚裔，还是个和平的素食主义者！这圆滚滚的身材，足以打破传统审美和身材焦虑！”
他啊哈一声：“也许我们该查查动物学资料，说不定能找到证据证明熊猫中存在LGBT群体……”
“个人建议，趁着还没有喝醉，你应该回去继续写你的竞选纲领。”傅亚瑟冷冷打断他。
秦椒倒是觉得，抛开“政治正确”不提，熊猫的确是个能吸引客人的亮点。
“熊猫的故乡是四川，我们的特色是川菜。既然我们就叫熊猫饭店，为什么不用？”她想了想，“穿熊猫服端盘子当然不方便，不过完全可以在菜品设计上使用熊猫元素。”
说这话的功夫，她的脑子里已经用米饭完整地捏了一遍熊猫，还有黄瓜削皮造的竹节。
“中餐讲究色香味俱全，川菜的传统更是讲究盘中造型。用熊猫元素来做盘饰，既可爱，又能强调我们的特色，保证客人吃过一次，就能记住熊猫饭店！”
“最醒目的熊猫元素，应该体现在餐厅的门头。”赵杰森若有所思，“明天我会找个设计师聊聊。重新开张后，熊猫饭店的餐厅定位已经改变，现在的门头和室内装修风格也需要调整。”
“看起来，Chilli和你的好店长这次都站在了我这边。”傅马克眉飞色舞，朝他优秀的堂兄挑衅地笑笑。
傅亚瑟眼皮都没掀一下，只回答道：“我以为，我们都站在熊猫饭店这边。”
“没错，一切为了熊猫饭店！”秦椒有意缓和气氛，赶紧抛出个新话题，“我一直很好奇，傅老先生为什么会将餐馆命名为熊猫饭店？难道在那个年代，英国人就知道熊猫了？”
赵杰森默默拉开啤酒罐，把这个问题交给傅家人来回答。
第139章 问题就在于太过丰富
面对秦椒的好奇，赵杰森默默喝了口酒，用表情把这个问题交给了傅家人。
傅家兄弟对视片刻，傅亚瑟率先开口：“抱歉，我对先祖的事所知不多。”
他堂弟的回答更长一些：“还能有什么原因？当然是因为熊猫足够可爱。你刚才也提到了，熊猫是四川的，傅家也来自四川，想必就是这样！”
这个答案尽管简单，倒也说得过去。秦椒打岔的目的已经达到，于是他们继续讨论熊猫饭店的筹备工作。
这种时候，傅家兄弟的相似与不同就格外显著。
反应是同样的迅速，但一个热烈如火，另一个就是负责把火浇灭的冷水，每个单词里都闪着冰碴子。
秦椒原本以为，自己的性格同傅马克更接近，也更相投。她很喜欢那些充满激情和想象力的主意，就像喜欢熊猫元素。
但没多久，她就惊讶地发现：自己似乎更在意傅亚瑟的意见。他越是言简意赅，她听得就越仔细，甚至在他开口之前还会揣测他会怎么说。
没办法，天生就是这么争强好胜，她想。
哪怕现在两人算是“化敌为友”，还有了一个“为了熊猫饭店”的共同目标。只要看法不同，她仍会情不自禁绷紧脊背，如临大敌。
与过去不同的是，现在傅亚瑟的“冷水”激起的不是愤怒和屈辱，只有更为浓烈的胜负欲。
“我可以接受杰森提出的成本问题，但什么叫做适得其反？在我的能力范围内，尽可能给客人提供丰富的选择，这有什么问题？”
“问题就在于太过丰富。”
他们已经围绕熊猫饭店的菜品讨论了好一会儿，阵营对立分明。
傅马克拍手叫好，说届时仅是一本菜单就能惊艳宾客。
“大部分都是英国人从未见过甚至听说的美味，这就是无与伦比的新鲜感和刺激感！听着，这个菜单一定要找专业的美术设计！要有足够神秘的东方格调！要有照片，充满视觉震撼！绝不能是当初亨利手写的那种薄纸！”
“很好，专业的美术设计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赵杰森开始算账，从食材采购说到库存保管，从生产设备说到人力成本……总之一句话，“菜单越厚，利润越薄。”
傅马克笑着让他不要这么保守，现在已经不是卡着收支做生意的时代，许多利益在账单之外，在更长远的未来。“用些许利润换取关注度，我认为值！”
于是赵杰森同他争论到底是不是“些许”利润，秦椒则看向傅亚瑟。
“适得其反”这个评价，着实让她不开心。
经过之前的经历，她的想法改变了，菜品也认真调整过了。这一次，既不是她觉得好吃就朝菜单上放，也不是出于炫技专挑高难度或花样菜。
她精挑细选，连接好几个晚上熬夜，才筛出这一百二十道经典菜品，涵盖了川菜二十四种味型。既能慰藉海外游子的中国胃，又能用新鲜但不完全陌生的味道捕捉英国人的舌头，还可以搭配出各种档次的套餐，满足英国人的就餐习惯。
“选择丰富不好吗？这样不管是谁来吃，都能选出适合自己口味的菜。”
“如果了解川菜，这个客人当然能很快锁定自己的目标。如果压根不了解川菜，他们又怎么知道哪道菜适合自己的口味？”
“菜单可以配图，可以对食材和味型加以文字说明。服务生也可以向客人推荐。”
“像这样弄懂一道菜需要多长时间？弄懂上百道菜又需要多长时间？即便他们既好学又有耐心，乐意把餐馆当成课堂，太过眼花缭乱的选项，只会带来选择障碍。”
“说到视觉震撼……”傅亚瑟侧脸朝傅马克瞟了一眼，讥诮地勾起唇角，“一百二十道菜及其说明，这菜单的厚度就足以带来视觉震撼，也足以吓退进餐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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