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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杰森的目光尤为严厉：“问题是，你能吗？”
“暂时……还不能。”
其实，自从看过视频，秦椒这几天就一直在琢磨炒活蒜苗这事，每晚打烊后都留下来练习。
可惜，无论如何都做不到那种“青蒜苗鲜活直立”的效果。
“再给我两天时间……我正在查资料，还查到了一件有趣的事。原来何爵士当年在纽约荣乐园工作过，他的麻婆豆腐这么厉害，说不定就是荣派的手艺！”
所以，她已经缠着爸妈在成都打听。荣乐园虽然消失了，但那么多老行家和老饕客，总会有知道诀窍的。
赵杰森沉默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我那边也会加紧调查。”
“何必再浪费时间和资金？”傅马克反对道，“你已经找人查了这么久，如果能查到早该有结果了。熊猫饭店接下去的生意还不知会糟成什么样子……”
他还没说完，就被傅亚瑟打断了。
“查下去，查到底。”傅亚瑟平静地说，“一切后续开支从我私人账户走。”
如果不知道英国最贵的就是人工，调查机构的费用动辄数千英镑起步，秦椒还以为他在订牛奶。
傅马克愣了楞，视线从傅亚瑟扫向秦椒，忽而摸着下巴笑了两声：“OK，我没有其他意见了。”
人散后，秦椒追上傅亚瑟，有些不好意思地表示，那笔调查费用她想承担一半。
“为了熊猫饭店，我也该尽一份心力。”
“你误会了。”傅亚瑟停下脚步看着她，“我这样做并不是为了熊猫饭店。”
黑暗中，秦椒微微吸了口气，双手不自觉绞住了衣角。莱姆豪斯湖水轻拍堤岸，远远近近数星灯火倒映水中，给夜色添了一丝迷离。
像是只停顿了两三秒，又像是静默了几个世纪，傅亚瑟的声音再度响起：“你可以把这事当成，我在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秦椒哦了一声，手指缓缓松开衣料。
又过了两天，事态并没有如赵杰森期望的那样渐渐冷却，反倒变本加厉，越演越烈。熊猫饭店被迫暂停供应麻婆豆腐以及相关套餐。
这也是秦椒的主意，学的是陈麻婆当初买不到汉源花椒，宁停不卖。她坦诚地告诉食客，自己正在研究如何把蒜苗炒活，力争给熊猫饭店的客人更好的品味体验。
赵杰森是反对她这样做的：“你已经是舆论的焦点了，没有必要这样把压力集中自己身上。如果最后做不出怎么办？”
“压力？不存在！”秦椒是真的自信，“大家都是人，都是厨师，何爵士能做出来的，我也一定能……时间早晚而已。”
然而查来查去，也只查明荣乐园的麻婆豆腐秉承陈麻婆的做法，的确是讲究“活”，但具体怎么个“活”法，不是荣乐园的人，谁都不知道。
就在这时，秦椒居然接到了何爵士的来电。
第178章 流着同他爷爷一样的血
何爵士敢约，秦椒就敢去。
这次不是丽兹饭店的下午茶了，而是HO集团旗下的一家餐厅。很特别，开设在泰晤士河的游船上。
他们两个人占据了顶层，视野开阔，风景优美，头上的透明顶篷还能根据心情开启，让阳光洒在身上。
“知道餐厅最好的灯光设计是什么吗？”何爵士慢条斯理地叠着餐巾，“我花了许多年，才琢磨出来。”
秦椒不是很想同他废话，但又不想被他看扁，撇了撇嘴，故作漫不经心道：“模拟自然呗，阳光照进，空气流通就是最让人舒服的。”
何爵士笑了笑：“看来赵杰森除了买虚假好评，倒也有些别的本事。”
“我们从没做过那种事！”秦椒狠狠一抖餐巾，“谁买的谁自己心里有数！”
“真有趣。”隔着精巧的银餐具，何爵士的笑容别有深意，“看来你认定是我做的，这是你自己的判断，还是他们告诉你的？”
“不需要别人告诉我，事实不是明摆着的？”秦椒尽量克制住怒气，“事情一件接一件，难道只是巧合？同熊猫饭店结怨，又有能量摆布这一切的，难道还有别人？”
她嫌恶瞪了对面一眼：“今天你邀我来，当然也不是想要请我吃饭。要说什么就赶紧，我还要赶回去为晚间营业做准备。”
“总共只有三张餐桌被预订，你确定有这个必要？”
秦椒一怔，随即怒道：“你监视熊猫饭店？在前厅安插了奸细？”
“小姑娘，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何爵士说，“真相是，那三张餐桌都是我秘书打电话预约的，让我们集团几位年轻厨师现场观摩。是你们的服务员告诉她，桌子有的是，想坐哪里都可以安排。”
这个真相更是令秦椒气结，咬了咬牙说：“你不是瞧不起熊猫饭店？那就别让你们的厨师来！”
“哦，我只是希望他们能知道，一家餐厅的堕落会多么可怕。”
侍者悄无声息地为他们斟上餐前酒，何爵士朝秦椒举杯：“熊猫餐厅就是条烂透了的沉船，你现在跳过来还来得及。”
他打了个响指，侍者离开又很快回来，手中托着一个加罩的银盘。
“这是今天特地为你准备的开胃菜。”
秦椒皱皱眉。她是中餐厨师，却也知道西餐的规矩，这种器皿只会用于主菜。不知这姓何的又在玩什么花样。
银罩揭开，盘中所盛的不是鸡，不是鱼，不是任何一道食物，而是一个牛皮纸袋。
秦椒惊疑不定，打开纸袋吃抽出一叠纸来。
密密麻麻，是对熊猫饭店虚假评价的调查文件。从某点评APP后台数据到虚拟IP破解，再到银行账户流入，极为详尽。
看到某个银行账户的户主名称时，秦椒的呼吸一时顿住。
傅马克？
秦椒下意识想反驳，想质问何爵士为什么要捏造证据陷害人。
她捏紧了纸页，同时脑海中闪过傅亚瑟反对报警时的模样。
那时候他看上去的确很紧张。
还有他反对赵杰森继续调查时，眼神也有些闪烁。
秦椒一直将傅马克当成朋友，却也不得不承认，随着她对傅家兄弟了解越来越多，傅马克早已不是刚认识时那样友善可信。
相反，他在许多事情上都并不真诚，却善于耍小手段为自己谋取好处。
必须承认，傅马克的确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是不是事实，我们会自己调查清楚。”她定了定神，又看向最后一页纸。
傅马克是最早给熊猫饭店买虚假评论的一波，是在开业后不久。之后又有几波，分别指向几个陌生的名字。
后面这几波的数据更大，以至于真正触发了平台底线。
“无论如何，始作俑者是你们自己人。没记错的话，这个人就是傅宗耀的孙子？血管里果然流着同他爷爷一样的血，急功近利，又虚伪，又狡诈。”何爵士似笑非笑，“这才是明摆着的事实。”
“就算傅马克做错了事，同亨利有什么关系？”秦椒忍无可忍，“你当初输了不服气，觉得是亨利耍了手段，那就拿出证据说话！几十年了只会仗势欺人，算什么本事！”
“证据？”何爵士发出尖锐的一声干笑，“你问我要证据？那是傅宗耀他自己承认的！”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掷在桌上，同时喉咙里发出粗重的咳嗽声。
虽说秦椒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骂人，听他一个老头子咳得如此撕心裂肺，也吓得跳起来去给他拍背：“哎，你别激动……先喝点水……”
过了一会儿，何爵士恢复了平静，脸上又浮起那种令人讨厌的笑意。
“听说你在研究怎么把青蒜苗炒活？研究出结果了吗？”他突然这样问。
秦椒摇摇头，警惕地看着他：“别说你可以教我，但条件是要离开熊猫饭店……我不会问你的，也不会输给你。”
“你可以不问我，但为什么不去问傅宗耀？”何爵士讥讽地拉起唇角，“莫非你不知道，他的麻婆豆腐也能炒出麻、辣、鲜、香、烫、酥、嫩、活？”
见秦椒怔愣的模样，他笑得更愉悦了：“你是不是也不知道，他同我是什么关系？”
“你们……不是对手吗？”
“三十多年前，在纽约荣乐园，我还要叫傅宗耀一声师兄。”
荣乐园？
老亨利同何爵士都曾在荣乐园工作，还是同门师兄弟？
然后两个人在BBC厨艺大赛上相煎何太急，结仇至今？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爆料，秦椒正在努力消化，冷不防又听何爵士说：“你应该知道了，番茄酱版的麻婆豆腐就是傅宗耀的创作。你猜他为什么放着正宗的麻婆豆腐不做，要做这个？”
“为了熊猫饭店的生意……”秦椒怒目何爵士，“就因为当时你打压熊猫饭店，把华人顾客都抢走了，亨利才不得不改良菜品，让麻婆豆腐的味道迎合英国人的舌头！”
这是前些日子她从赵杰森那里旁敲侧击问出的。
也理解了为什么开业前赵杰森一再强调，不能依赖某一人群，除了华人顾客，还要努力同周边酒吧争夺稳定客源。
“他们是这样告诉你的？”何爵士冷笑，“不错，我的确抢走了熊猫饭店的华人顾客，因为当时傅宗耀已经不配做真正的中国菜了……”
他又咳又笑，疯狂又解恨：“因为厨德有亏，他被逐出师门，这辈子都不能再用他从荣乐园学到的菜谱！”
第179章 川味首推蓝光鉴
在日新月异的现代社会，厨师是极少数还保持传统风气的职业之一。
烹饪学校取代了旧时的学徒制，但厨艺精进仍然离不开后厨“传帮带”，也就离不开师门传承。
八大菜系，若干师门在一代代传承中不断壮大，才有了中华美食帝国的繁荣版图，以及中餐烹饪技术和文化的蓬勃发展。
说到川菜门派师承，清末有诗一首：“成都百馆供宴客，正兴园为蓉之冠。治庖何止数千人，川味首推蓝光鉴。”
清末成都饭馆林立，以满族名厨关正兴创办的正兴园为冠。正兴园中云集了多位名厨，擅长各家菜系。又有两名精于饮食的“金主爸爸”，位高权重，口味刁钻。有他们“鞭策”，厨师们哪敢不精益求精？
一位金主姓周，籍贯浙江，生在成都，长居川内，口味偏好苏菜南味，最喜鲜甜中带丝辛辣。又游历丰富，见多识广，喜好创新菜式。
为了满足他的口味，正兴园的厨师将许多江浙菜结合四川本土食材和川菜手法加以改造，便有了后世被称“周派川菜”芋头丸子、酿青椒、茄皮鳝鱼、八宝锅蒸……
另一位金主姓贺，湖北人，最爱京菜，口味颇重，绰号“贺油大”。他脾气火爆，经常吃着菜就把厨师叫来批评。
有一回，正兴园的名厨戚乐斋给他做“五柳鱼”这道菜，被嫌“俗气”，是“歪门邪道”，现场就挨二十五下手板心。如今正兴园传下来的“五柳鱼”鲜香爽嫩，正是贺金主勒令改良的成果，属于偏北方口味的“贺派川菜”。
南苏北贺，这两派川菜各有所长，最终在正兴园学徒蓝光鉴手中融会贯通，取长补短，形成了真正意义上“百菜百味、一菜一格”的现代川菜，又称“荣派川菜”。
因为这位蓝光鉴，正是“荣乐园”的创始人。
蓝光鉴十三岁入正兴园当学徒，聪明伶俐，深受关正兴青睐，三次赴官邸做满汉全席，都带着他“开小灶”、“传心术”。
辛亥革命后，正兴园因兵马之乱被迫歇业，又是关正兴劝说爱徒自立门户。二十五岁的蓝光鉴便同两个弟弟以及师叔戚乐斋创办了荣乐园，继承和发扬了正兴园特色。
开业之初，荣乐园甚至置办不起一处正经店铺，只能“挂靠”于某寺庙。但很快，就凭借出众的菜品风味声名鹊起，成为川内首屈一指的名店。
蓝光鉴一生创制了三百多道菜品，制定了川菜宴席的格局，更重要的是他爱才惜材，培养了两百多名厨师。
在荣乐园因通货膨胀破产之前，餐馆中仅是掌灶厨师就有一百二十位。这些厨师散入成都乃各家餐馆谋生，也将荣派川菜发扬开去。时至今日，川菜的半壁江山仍属“荣派”。
蓝光鉴本人的亲传弟子也有几十人，各个都是名头响当当的川菜大师。他们开枝散叶，遍布全球各地。1980年，将正统川味带去大洋彼岸的荣乐园纽约分店，先后几任主厨都出自蓝氏门下。
其中一位老行尊，秦椒在考入烹饪学校时就见过。
当时，她有幸得到这位老行尊亲自“授衣”，也正是从他口中听到“厨师围腰七匹半”的说法。彼时大师已年过古稀，系上围腰操刀示范时仍是神采飞扬，手稳眼明，切出来的肉丝细可穿针。
万万没想到，这位老行尊竟然是何爵士和老亨利共同的师父。
三十多年前，荣乐园在纽约曼哈顿开张不久，便引来无数名流追捧。远在西雅图的何坚尼看见报道，发现这家来自中国的一流餐馆，同他熟悉的中餐馆完全不同。
“就像李小龙的功夫才是功夫，那些粗制滥造电影里的打斗只能骗骗小孩。”
看着报纸上荣乐园主厨同国务卿的合影，年轻的何坚尼瞬间决定抛弃左宗棠鸡和幸运饼，抛弃他所在的这家小餐馆，哪怕他刚刚加了薪水。
他要去荣乐园，要学做真正的中餐，并像荣乐园主厨那样成功！
他孤注一掷，带着全部积蓄来到纽约。以他当时的从业经历，自忖可以在荣乐园后厨应聘个“助理厨师”。
谁知到了才知道，为了保证“原汁原味，川菜正宗”，荣乐园纽约分店的上下人手都是从四川直接组团来的，不需要从当地招人。
荣乐园在纽约成名后，前来求工应聘的人不少。还有青少年惊叹于厨师的刀工，认定他们也会“神奇的中国功夫”一定要来拜师学艺。
那天，大概有十来个人同何坚尼挤在一间房间里，遭道了委婉但坚定的拒绝。
大家沮丧地陆续离开，何坚尼心里凉丝丝的，正在琢磨是设法留下，还是现在纽约找个工作。冷不防就听见人说：“我愿意从打杂做起，请让我留下！”
他侧眼看去，发现是个同他差不多岁数的华人青年，也同自己一样，风尘仆仆拖着行李箱。
这个自称“亨利”的青年就像听不懂拒绝似的，拖着行李箱跟在荣乐园负责人身后，絮絮叨叨。
他说自己从英国来，祖籍是四川，家里一直经营着一家四川风味的小餐馆。所以他希望能学到真正的四川菜，让伦敦人也能像纽约人这样品尝到原汁原味的中国美食。
大概是被他的诚恳打动了，本来已经走到门边的负责人停下脚步，向他提问：“想学真正的四川菜，你为什么不直接去四川？”
按照何坚尼的想法，这种时候当然该回答自己有多么仰慕这家店，认定纽约分店的水平是最高的，这样才能表达诚意和决心，取悦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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