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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前不久，傅亚瑟抵押了自己名下房产，贷款当然是用于熊猫饭店。这让他的父亲很不满。倒不是不满他如何处理自己的资产，而是老傅医生认为小傅医生的注意力有所偏斜，为熊猫饭店浪费了太多的精力和时间。
成为家族信托的受托人，这很好，说明他是可靠之人，家族的栋梁，深受亲人信赖。但既然有职业经理人，为什么还要亲力亲为？
“亚瑟竞聘主任医生失败后，爸爸就很不满，认为他没有用尽全力，在那段时间还悠哉游哉跑出去度周末。”
说着，克莉丝就朝秦椒谴责地瞪了一眼：“没错，就是陪你去约克找什么最美味炸鱼薯条那次。”
秦椒不觉愣神，又听克莉丝抱怨道：“托你的福，做个豆腐也能惹出这么多麻烦。害得亚瑟现在又要为熊猫饭店操心。那天爸爸气坏了，质问他是不是忘记了自己的主业和人生目标。既然这么热衷，不如辞职去餐厅工作。”
这当然只是老傅医生的气话，表示恨铁不成钢。
没想到小傅医生张口就回了一句，他目前还不能确定行医是自己的人生目标，一度也的确考虑过辞职去寻找人生的真正目标。没有辞职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考虑到熊猫饭店过去经营不善，即使老亨利投入全部家当也未必足够。
他还举了曼彻斯特许家兄弟餐馆的例子。那对兄弟也曾有光鲜体面的主业，一个律师，一个金融顾问。继承家族餐馆初期财政困难，哥哥白天当律师赚钱，下班后在餐馆工作，被传为美谈。
老傅医生可是从三十年前儿子出生那一刻，就决定要慈恩诊所子承父业，这些年来儿子也从未辜负过他的期待，闻言不由大怒，连书桌上儿子的奖杯都砸了。
“亚瑟可是傅家最优秀的子孙，连叛逆期都不曾有过。”克莉丝又瞪了秦椒一眼，“所以我必须留在这里盯着他，防止他因为责任心太强被某些人坑害。”
第204章 顿时觉得自己格局小了
这天晚上，秦椒按照阿美提供的地址，在唐人街一条小巷里找到一家地下诊所。
从诊所出来后，她右手从手腕到指尖都热辣辣的，有点儿疼，也有点儿僵，但整整一夜再没有突然出现的麻痹和抽痛。
第二天在后厨，她抛锅颠勺又同往常一样自如了，即便有些许差别，旁人也是看不出来的。
那一百英镑没白花，果然一针就灵！
秦椒按捺着激动，一到午休时间就去找赵杰森：“请联系巴斯马蒂餐厅，我愿意接受他们的邀约。”
赵杰森有些惊讶，却并没有问她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毕竟他服务餐饮业多年，见惯了怪脾气的大厨。
很快，一切就商量妥了。
直播就定在本周五的晚上，以“富于异国风味的夏季美食”为主题，秦椒和阿萨玛各做一套自定菜单，包括一道主食、一道主菜和一道甜品。
有关主菜，阿萨玛提出了一个要求。
印度拌菜有一种大拌菜，物美价廉，老少咸宜，尤其适合夏天。巴斯马蒂餐厅正在夏季菜单中推出，这次直播她就打算做这个。听说中国菜也有类似的做法，她希望能够见识。
“好巧，我正好也想做凉拌菜。”
川菜以调味见长，凉拌菜正是展现川式调味精妙的重头戏，无论是选料、刀工、制作和摆盘之讲究，绝不输热菜。好辛香，尚滋味的四川人，一到夏季更是离不开凉拌菜。
就连四川土话都形成了歇后语。
——咋个办嘛？
——凉拌！
秦椒答应出镜，就是冲着一展身手，为熊猫饭店吸引客流而去，当然要将花样玩到夺目。
至少不能让某人的贷款白白燃烧。
她精心琢磨了菜单，预订好食材。为了确保直播时万无一失，在周四的晚上又去了一趟唐人街的小巷。
听完她的要求，胖胖的地下游医拿出一盒针剂：“用这种更好，麻醉效果比上次那种强两倍，持续时间也更长，别说能管明天一天，再过两三周都行。这么好的东西，只需要多花二十镑——”
“真的？”
“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注射完成后，手背上的热辣感的确没有上次的强烈，也不再有那种僵硬感，但同时明显能感觉到胀痛。
“正常的，不碍事。这是药物在吸收，到明天就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啦。”游医信誓旦旦，“不信你动动手，是不是很灵活？”
的确很灵活，于是秦椒将那二十英镑补给了他。
然而直到第二天直播前，这种微微的胀痛一直在持续。好在相比原本的疼痛，这点儿疼就是毛毛雨，并不影响她的厨艺。
多笑一笑，根本没人能看出她在忍耐。
周五的晚上，熊猫饭店好歹也有七八桌客人。店里人手有限，秦椒只能单刀赴会。好在赵杰森事先已经将所需的食材和调料打包送过去了，由他亲自与夏百合对接，自然是安全无忧的。
到了地方，秦椒才发现巴斯马蒂餐厅地段极佳，就在靠近金融城的河边。半边餐厅临水，灯光倒映柔波，玻璃幕墙之后影影绰绰，配上特色鲜明的印度乐曲，一时真能让人错把泰晤士河当恒河。
相比秦椒，印度姑娘阿萨玛现在已是真正的成功人士。不只拥有这间自己主厨的餐厅，还是炙手可热的网络美食主播，并在两家电视台都客串了美食节目的主持人。满堂宾客就是名人效应带来的直观效果。
今天的直播，就要在这一厅人面前进行。他们既是观众，也是食客。
“这个主意是阿萨玛想到的。和你不一样，她很享受大家的视线。”夏百合协助秦椒准备，顺便介绍道，“平时营业时，她也经常会现场为客人烹制，这样氛围更好，客人用餐也更愉快。”
正说着，身披大红纱丽的阿萨玛就出现了。就算秦椒不了解印度文化，也看得出这姑娘打扮得非常隆重，项圈、耳环、手镯、带铃铛的脚镯金灿灿戴了满身，眉心还点了一颗红色吉祥痣。
她朝秦椒合什问好，目光略带疑惑地朝她身上打量了一转，提议道：“Chilli，现在你可以换衣服了。”
见秦椒抖出一条格纹围裙，她的惊讶之色溢于言表：“我们等会儿将在客人面前展现的，不仅是厨艺，还有各自国家的习俗和风情，你真的准备就这样出去？”
秦椒愣住了。
她是真的来做菜的……
现在听阿萨玛这样一说，顿时觉得自己格局小了。
但又能怎么办呢？就算狂奔回去，她的衣柜里也只有同样宽松、易于活动的T恤。
夏百合似乎看出了她的尴尬，低声同阿萨玛耳语了几句，便对秦椒说她来想办法。
不愧是长袖善舞的职业经理人，人脉丰富甚至突破了行业壁垒。
一个小时后，秦椒看着镜子中的装扮一新的自己，真心实意地认为应该去改个名字，叫“春丽”或者“林明美”什么的……
“不是很标致吗？”夏百合亲手替她化妆，对眼前的效果深感满意，“我早就说过，你具备一切成为明星厨师的天赋。”
秦椒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只觉得这身旗袍着实束缚得人难受。还好，在她的坚持下，总算不必把平底鞋换成高跟鞋，否则她真不知道该怎么走路了。
但阿萨马和夏百合是对的。
当身穿湖水绿旗袍，扎着春丽头的她走入前厅时，掌声、口哨和赞叹声不绝于耳，以至于阿萨玛开玩笑地说：“万幸今天的直播设在巴斯玛蒂餐厅，至少我还能剩下了最后这一点儿优势。”
在善意的笑声里，一红一绿，两位年轻的女主厨在展示厨艺之前，要先介绍自己的菜单和所用食材。
因为当初的蛋炒饭视频，秦椒原本对阿萨马其实印象不佳，觉得她就是个哗众取宠的网红厨师。
如今见了真人，发现她是真如夏百合所言，是个亲和力很强的姑娘，天生就适合生活在镜头下。
此时听她将印度风味娓娓道来，也觉得有趣。尤其听见：”许多人对印度食物的印象，就是黄黄绿绿的豆糊和菜泥，干巴巴的馕和扑面而来的咖喱味”，甚至生出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正听着，她突然在满堂宾客中捕捉到一道熟悉的目光。
第205章 好吃不过茶泡饭
秦椒循着那股熟悉的感觉望去，果然对上了傅亚瑟的视线。
发现秦椒正看过来，他微微颔首同时抬起右手晃了晃，让秦椒能注意到食指与中指的明显交叠。
秦椒知道，这个手势在英国代表的不是数字十，而是“祝你好运。”
她回以一笑，只觉得自己身上的旗袍更加不妥帖了，下意识抬起手去抚头发。
这是这一个简单轻巧的小动作，她的手突然就像充气似的，被疼痛胀满，几乎下一秒就要炸裂。
秦椒的手臂僵硬地半抬在脸侧，这个细节被有人的手机镜头捕捉，事后在网上被传为东方优雅含蓄之美。没人注意到她眼神惊慌，不是因为羞涩，而是在打量自己的手背。
好在她试着动了动手指，除了牵扯生疼，倒是灵活依旧。
阿萨玛已经开始做她的第一道主食了。
在巴斯马蒂餐厅，除了用来卷菜的烤饼，还有三种米饭可选：被称呼为Pulao的印式抓饭；大米、豆子和各种香料混合的Khichdi，以及用米饭和酸奶加上蔬菜坚果煮成的Biryani。
现在阿萨玛拿出一个陶罐，告诉大家这是她曾祖母少女时的陪嫁，代代传承，专门用来烹饪这种名为Pongal的甜米饭。
这是道“神圣的食物”，传统上，需要全家人一起参与制作。说着，阿萨玛用陶罐将牛奶加水煮沸，邀请乐于尝试的客人来到桌前，从她准备好的米袋里抓一点儿巴斯马蒂香米投入罐中——
“就像在家时，从老爷爷到刚会走路的娃娃，一人一把。这象征着我们的心在一起。”
很快，那一小袋米就被踊跃的客人投完了。大家热情高涨，以至于阿萨玛只得让后面的客人帮忙放绿豆、腰果甚至白糖。
“让Pongal在陶罐里慢慢煮，煮好之后，还会有一个共同向太阳神祈祷的仪式。现在，让我们先看看Chilli带来的中华风味。”
她朝秦椒做了个手势，秦椒弯了弯唇角，扯出一个希望不是那么僵硬的微笑。
“我要做的，是茶泡饭。”
刚说完，座中就有客人愉快接茬：“哦，お茶漬け，武士的食物！”
“不，不是日本的お茶漬け，是中国四川的茶泡饭。事实上，茶叶和饮茶习俗都起源于中国，日本茶道和茶泡饭也一样。”
秦椒将右手藏在背后抻了抻，自觉胀痛不那么强烈了。她放慢动作，一件件取出从赵杰森那里借来的茶具。潮汕炉、玉书碨、孟臣罐、若琛瓯一应俱全，都是用了几十年的旧物，于沧桑中泛着润泽的光。
起炉煮水，洁器候汤，这套看似优雅其实生涩的手法，也是经由赵杰森临时培训的。毕竟一碗冷饭冲入热茶连半分钟都不用，直播实在不好看。
她徐徐讲起“茶之为饮，发乎神农氏”，“扬子江中水，蒙山顶上茶”，陆羽和他的《茶经》，遣唐使和平安时代日本贵族的“お茶漬け”……
也讲“她的朋友赵先生”，人在英国，根在在台湾，阿爸则是被抓壮丁到台南的潮汕人。潮汕人无论贵贱雅俗，家家户户都饮工夫茶，于茶中谈人情，于茶中见世界。
她所用的这只红泥小风炉，便是赵先生年轻闯世界时，从家乡背出来的。原本是烧木炭的，在英国用多不便，他又自己想办法改造加装了电陶炉的面板。
有客人问了，为什么不直接在厨房煮热水泡茶？
“那样当然更方便。”秦椒答道，“但在很多时候，喝茶不仅仅是在喝茶。就像英国的下午茶，点心为什么要按照顺序放，司康先抹奶油还是果酱。”
正说着，炉上砂铫中水响嗖嗖，如风吹过松枝，壶盖也开始欢快地弹跳。
秦椒记得赵杰森的叮嘱，立刻揭开壶盖，想了想，也邀请感兴趣的客人来看：“同做菜一样，茶也有适合的火候。像这样细小的气泡，被中国古人称作蟹眼，更大一些的气泡叫做鱼眼。蟹眼已过，鱼眼将生时的水，最适合泡茶。”
要泡的茶叶则是家里寄来的，并不金贵，几十块钱一大袋，正是成都人自小喝到大的老三花。
“三花”不是三种花也不是三朵花，是三级茉莉花茶的简称。
成都人爱喝花茶，以成都茶厂所产的茉莉花茶最为普遍。三级花茶，自然比不上特级和一级二级优质，却恰好处于茶味与价格的最优平衡点上，成了茶客最爱的性价比之选。
四面透风瓦屋棚，方桌竹椅盖碗茶，啖三花摆龙门阵，这就是最地道的成都茶馆和闲适生活。
闻着清雅的茉莉茶香，秦椒也生出淡淡乡愁。
提铫高冲，刮沫淋罐。孟臣虽名罐，其实是功夫茶用的紫砂小壶。这第一壶砌出来，是专门供人鉴赏的。
“有点苦，但我喜欢这个味道。”一个客人捏着看起来比他指头还小的茶杯，小心翼翼又满脸疑惑，“食物在哪里？”
“在这里。”趁他们试喝的功夫，秦椒已经列出三只盖碗，每一只盖碗都盛了大半盏冷饭。手一扬，第二泡的茶水就毫无技术含量注入了盖碗。
“就这样？”连阿萨玛看得都很惊诧。
“就这样。”秦椒将杯盖一盖，静候一分钟后揭开，茶香飘逸。浅金色的茶汤里，僵结成团的冷饭也温软地散开，茶叶同茉莉花瓣在其间漂浮舒展，自有一种古朴静谧的美感，独立于这间华丽热闹的印度餐厅。
“我的家乡有一句话，好看莫过素打扮，好吃莫过茶泡饭。最简单，最朴素的食物，也是最美味的。”
说着，她将事先备好的泡姜撕成细条，淋上些许红油，盛于玻璃盏中。
“茶泡饭和泡菜，这就是我家乡的夏天。”
“看起来口味非常清新，很适合夏天。”阿萨玛提醒她，可以邀请两位幸运儿上前品尝，“至于这第三碗茶泡饭，我想好运应该属于我？”
秦椒朝满堂宾客看去，就见傅亚瑟身子微微前倾，竟是一副踊跃参与的模样。
这算是暗箱操作吗？不，只是她的手指不听使唤地朝那边一点。
第206章 是一道菜，也是九道菜
幸运的傅亚瑟走上前来，注意力却全然不在盖碗上。
“你的手怎么了？”他垂眼看向秦椒，用中文低声问。
“我的手？”秦椒下意识将手背向身后，转瞬又拿出来，快速轻摆两下，佯装纳闷地看向傅亚瑟，“我的手怎么了？”
傅亚瑟眉心微蹙，似乎困惑未解。不等他再说什么，秦椒飞快地将一盏盖碗递到他手上，又教阿萨玛和另一位幸运来宾正确的端碗方式：“不要单独拿碗，要连底托一起，像这样。”
她笑吟吟指着傅亚瑟手中的盖碗，又给这群老外上了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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