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善执立在六角亭台内,面上无半分不愉,只兴致勃勃道:“年后回武襄时,给时悦妹妹带些花木回去吧,她那院子和荒地都秃得很,等大雪化了,怕是一片泥泞。”
曹善拂毫不客气地他腰间掐了一把,恨恨道:“曹虎头,你真是个王八犊子!”
“嘶”
曹善执疼得吸气,委屈道:“阿姐,你骂我做甚?”
曹善拂柳眉倒竖,又骂又劝道:“你说你,每次都跟祖父顶着来,就不知道顺着点,这万一哪天要真把人给推到了二房那边去,我看你怎么办?!”
还当是什么事呢。
曹善执半点也不在意道:“阿姐放心好了,祖父向着哪边并不重要,谁能给他带来利益才最重要。”
曹善拂嗤笑道:“这么说,你能给他带来利益?”
曹善执摇头,一边打量着哪株梅花适合挖走,一边气死人不偿命道:“我并不能给他带来利益,但我要不高兴了,却有能力损掉他现有的利益。”
曹善拂深吸了好大一口气,依旧压不下揍人的冲动,狠狠锤了曹善执肩膀几下,咬牙警告道:“你个损人不利己玩意儿,可真有出息!我可警告你,这年节时候,你就是装,也要给我装得乖顺一些,莫要四处跟人顶牛,实在不耐烦废话,就老实当根木头,到时候自有阿姐替你应酬。”
曹善执心道:我是有多么地闲得慌,没事到处跟人呛呢。
嘴上却老老实实道:“好好好,都听阿姐的,有劳阿姐了。”
得了阿姐的警告,曹善执虽不至于真当木头,但也装作沉稳话少的模样,轻易不跟人起争执。
年节时候,除了家里团圆之外,姻亲之间也需要时常走动。
曹善执姐弟舅家远在京城,又因母亲和离,基本无甚来往。
祖母秦修颐出自幽州秦氏,乃当地豪族,初二、三的时候,倒是要抽空上门给舅公秦修巍拜年去。
秦修巍跟曹道元一样,明明是重利轻义之人,却还要拿情分当幌子。
每回见到曹善执姐弟,都要在他们面前大骂曹道元一回。
翻来覆去地将曹道元薄情寡义,害死发妻,逼死长子等种种罪状,给重新审判一回。
曹善执姐弟年幼时候还能同仇敌忾,如今听着便也只是听着。
说曹道元害死发妻,逼死长子,这话其实也不尽然。
曹道元出身武将世家,年轻时候却家道中落,好在其个人能力卓越,又生得英俊挺拔。
先是得了秦氏女之青睐,之后又得幽州秦氏之帮扶,很快便在军中冒出头来。
只这一冒头,便又被仁宗皇帝之父,穆宗皇帝给瞧入了眼,就此开始飞黄腾达。
仁宗登基第一年,曾封曹道元为大司空,与太尉郑郗分别执掌大靖兵事。
可惜,论行军打仗,郑郗不如曹道元,比政治权谋,却是十个曹道元都不如郑郗!
郑郗之算计,早有伏笔,且阴险又不择手段。
穆宗在位第二十五年。
郑郗算计之一便是,趁着曹道元酒醉之际,污蔑其欺辱侄女张氏,硬要告他一个奸污世家女之罪责。
捉奸在床,偏偏那张氏也不是省油的灯,一口咬定自己是被强迫的,跳河上吊,数次寻死。
曹道元不管是对内,还是对外,俱都是百口莫辩。
曹善执祖母生产时曾遭逢大难,自此留下病根,身子羸弱,禁不起大悲大怒。
丈夫背叛,想要娶张氏为平妻消弭事态,张氏又几番上门挑衅,步步相逼。
连翻打击之下,秦修颐虽未妥协,却也难免抑郁心寒,没熬过半年,就病逝了。
曹善执祖母病亡后不到十日,祖父娶张氏进门,变相地算是对郑氏低头妥协,也暗暗埋下了将来背叛仁宗皇帝之苗头。
仁宗登基第二年。
又有郑氏再次运作,曹道元被任命为幽州刺史,看似坐镇一方,其实不过是被撵出京城而已。
因祖母之死,秦氏与曹氏彻底决裂,又有仁宗极力扶持曹绍堂,几番争夺与算计之下,幽州兵权一分为三。
比起曹道元与秦修巍之虎贲、豹滔,年纪轻轻就统领麒麟军的曹绍堂,实在是耀眼得刺目。
仁宗登基第十七年,兇虏八万大军越过宣天河,虎贲、豹滔皆避战,唯有麒麟全力迎击。
仁宗登基第十八年,平荆塞一役,曹绍堂战死,剿灭兇虏三万兵力,其子曹善执临危受命,又花近一年时间,才终于将兇虏贼兵彻底剿灭并驱逐。
虎贲、豹滔隔岸观火,都有趁机吞并麒麟之心,若说是谁逼死曹善执之父,曹道元与秦修颐都有份。
曹善执姐弟心里恩怨分明,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第五十章
有人在花团锦簇中逗闷子, 也有人在烟火人情里找乐子,不知不觉,冰雪慢慢消融, 万物开始复苏。
骤然到了陌生的新环境, 一个人的心路历程,大致会随着时间推移, 分为三个阶段:
先是新鲜,因此处处好奇。
再是磨合,导致思乡念旧。
最后适应, 回不到过去,只能无奈认命。
立春, 小雨。
千丝万缕的水线萦绕在天地间,好似轻烟薄雾,使瓦舍变得朦胧, 青山变得飘邈。
赵时悦胯间绑着草木灰布兜子,正无精打采地歪靠在炕上,透过半开的葛纱木窗,看着这一副乡野山川水墨画, 品不出半分意境, 只觉胸腔肺腑之间,全都填满了思乡的愁绪。
她怀念冬日里的大棚小白菜,嘴馋超市里的可乐、巧克力。
不知道穿越前收藏的连载小说,是不是已经完结了?最喜欢看的下饭综艺, 第三季是不是也已经开播了?
222系统虽察觉到宿主此时正情绪低沉, 却还是不得不小心询问道:【……平漳堡那边也开始下春雨了, 你那个假泉眼还要继续维持吗?】
赵时悦用手暖着小腹,遗憾却又不遗憾道:【自打小寒过后, 积分增长就几乎为零,冀州那边逃难的流民,估计该逃的、能逃的,都已经逃了,没逃的也不用再逃了,那假泉眼也算是尽到了使命,以后就不用再维持了吧。】
过年的时候,赵时悦没能抵挡得住大佬忽悠,半推半就地又买了一大包火锅底料,浪费了80点功德积分。
如今积分余额为:1265.85,离3.6亿还差十万八千里,梦想果然是遥不可及!
赵妮妮顶着一头的小水珠,从屋外蹦跶进来,关切道:“阿姐,你好点儿了么,月娘婶子、桂花婶子、还有郑二婶她们都来看你了。”
赵妮妮话音刚落,桂花婶子就打头一个进了屋,风风火火道:“时悦丫头,妮妮着急忙慌地说你生病流血了,早饭一口没吃,又一直躺在炕上,我听她那描述,猜你多半是小日子来了,如今怎么样了?”
赵时悦尴尬得嘴角直抽搐,无语道:“没怎么样啊,也就后腰有些酸疼,小腹微微有些胀痛,不是……,妮妮都跟谁说了啊,都有谁知道了?!”
赵妮妮眨了眨眼,抬头望着木顶天花,心虚得不敢接话,看来已经知道这事不能乱说了。
郑何氏跟在后头进来,还带着赵寄奴和郑四郎、郑五妞三个萝卜头,笑着宽慰道:“妮妮只找到月娘嫂子说了,我和桂花嫂子刚好在张家买豆腐,就只有我们三人听见了,你放心好了。”
赵时悦松了一口气,又问道:“不是说月娘婶子也来了么,她人呢?”
桂花婶子坐在炕边,答道:“我家那几只母鸡年后又开始下蛋了,我给你拿了几个鸡蛋过来,你郑二婶把郑都伯军中赏赐的红糖也拿了三两过来,月娘这会儿正在灶房里给你煮红糖鸡蛋呢。”
赵时悦听得脑壳短路,脱口而出道:“这是当我在坐月子呢,用得着吃那玩意儿啊。”
郑何氏“噗嗤”笑出声来。
桂花婶子轻轻拍了她脑门一下,没好气道:“你个小姑娘家家的,知不知羞啊,瞎说什么胡话呢!”
赵时悦当然不是做月子,可却享受到了坐月子一般的关怀。
月娘煮红糖鸡蛋时候还加了两片姜,糖水喝着又甜又辣,才刚刚入肚,就觉得手、脚、小腹,全都暖和了起来。
没有大规模恒温养殖场的古代世界,鸡蛋比肉类还要珍惜数倍。
刚刚煮过溏心的荷包蛋,嫩滑香甜。
赵时悦突然什么愁绪都没有了,纵然生活有万般艰难,但也有处处温情在。
赵寄奴和郑四郎、郑五妞三个小团子,排排趴在炕沿上,乌溜溜的眼珠子,看着那红糖鸡蛋直咽口水。
郑五妞巴巴问道:“赵阿姐,红糖鸡蛋好吃么?”
郑四郎颇有见地道:“鸡蛋和红糖都不好吃,那就没什么东西好吃了。”
郑五妞听得更馋了:“我也好想吃红糖鸡蛋呀。”
赵寄奴皱着眉,替他阿姐护食道:“我阿姐,坐月子,才吃!你,不准抢!”
郑四郎懵懂附和道:“恩恩,没坐月子,就不能吃。”
赵妮妮急得脸都红了,忙忙解释道:“阿姐才没有坐月子!”
赵时悦听得“囧囧”有神,暗自抓狂:啥都不懂的小屁孩儿,能憋胡说了吗?!
桂花婶子忍笑忍得脸都麻了,幸灾乐祸道:“看吧,说话不过脑,全都糊自己身上了吧!”
月娘笑得肩膀直抖,还是郑二婶子帮着解围道:“妮妮,你带着寄奴他们去廊下荡秋千玩儿吧,小娃娃忘性大,等玩儿高兴了,就什么都忘了。”
赵妮妮带着三个小娃娃出去游戏。
桂花婶子她们也未立时离开,都陪着赵时悦在屋里聊家常呢。
月娘略带歉意道:“等这场春雨停了,就要忙着春耕下种,我们家那十六亩荒地也得尽快开出来,怕是有一段时间,都没功夫再做豆腐和麦饼了。”
桂花婶子十分理解道:“什么都能耽搁,唯独春耕是万万不能耽搁的,大半个月不吃豆腐,还能馋死人不成。”
郑二婶却主动关心道:“悦悦,你们家那百多亩地是个什么章程啊?要是实在忙不过来,等我家的地都基本弄完了,就让你郑二叔赶着牛,来帮忙翻地犁地?”
赵时悦笑着答谢道:“我家的地大部份都打算拿来种果木,倒是不用着急,您家的郑二叔和您家的牛,要是有空来帮忙的话,我们姐弟自然是求之不得,还要谢谢婶子您想着我们呢!”
桂花婶子闻言也笑道:“你个弄怪的丫头,你何二婶子想着你们,我就没想着你们啊,不过婶子也就只能想想,你梁川大哥腿还瘸着没好利索呢,少了他这么个壮劳力,我家今年怕是自顾不暇,春耕抢种的时候,多半是帮不了你们姐弟了。”
*
一年之计在于春,猫了一冬的村民陆续出门。
家家户户都是大人小孩齐上阵,早早翻整好土地,春分时又要抢着下种,基本上是谁也帮不了谁。
赵时悦上辈子只帮着奶奶打理过菜园、果园,种田经验并不丰富。
当初买地时,买得有多痛快,如今垦荒时,就垦得有多抓瞎。
一百亩地大概有十个标准足球场那么大,人站在这一头,一眼都望不到另一头。
赵时悦和赵妮妮手里都拿着锄头,茫然不知该朝何处下手。
赵时悦抹了把脸,叹了口气,抬手比划道:“咱们先围着自家宅子开始翻整,春分下种之前,能翻整出来多少,就算多少,到时候把翻整好的土地分成几块,麦、豆、菜蔬,分别都种上一些。”
当然还有棉花、甘蔗什么的,也全都不能少。
赵妮妮愁眉苦脸道:“只有我和阿姐的话,怕是开垦不出来几亩,剩下的地又要怎么办呢。”
赵时悦毫不担心道:“等到春分下完种后,村子里其他人也基本都闲了下来,到时候再请人挖窝子种树,这不就刚好错开了么。”
这也是赵时悦打算将大部分土地都拿来种树的原因。
不然真凭她们姐弟三个,就算化身成牛,怕也得累死在地里。
土地是庄户人家的命根子,却不是赵时悦的命根子,她不会为了多开垦几亩荒地,就极尽压榨自己和赵妮妮的体力。
姐妹俩挥着锄头挖呀挖,草根石块全堆成田埂,深褐色的泥土翻新,拍碎,再理平。
挖累了就休息,喝点儿水,吃两块糕饼,再继续挖。
不慌不忙干了一上午,翻整出来大概有三分地左右,快比赵时悦她奶奶的菜园子大了!
恰好这三分地又挨着自家院墙,以后就拿来种菜好了,想吃什么,也方便摘。
中午蒸了米饭,炖了酸菜咸肉,又是没有新鲜蔬菜的一天。
赵寄奴完成了今日的读书识字任务,自己个从裴家回来了,说是吃过午饭后,也要跟着阿姐她们一起下地。
赵时悦也不拦着,小娃娃要从小培养,可不能四肢不勤,五谷不分。
不过真到了地里,赵时悦怕他拿锄头挖到脚,只让他帮着捡石块和草根。
小娃娃倒也不逞强,干得有模有样。
张宏宾是一家老小全出动,才一上午,就已经开出来快有两亩地了。
两家的荒地是连在一起的。
张行嘉看着赵寄奴那泥猴子模样,哈哈大笑道:“寄奴,你这是在地里滚了几圈呀?泥巴都糊到脸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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