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外观只知晓望月与其他楼无二,不过楼层更高罢了,入内才知别有洞天。
望月楼有五层,一层乃寻常人家堂食之处,中央有一大圆盘,常有说书卖艺之人亦或者舞姬表演;二层、三层乃豪客之所,可吃食亦可夜宿,四层、五层只在节日开放,所订之人需现付定金,待来此之日再付余款。
楼内酒香四溢,人人高谈论阔。
姜姒不禁被感染了几分。
周暮春将信物给望月楼店家后,很快有侍者引导他们入座。
齐天子所定之地正是望月楼最好场地,房内不仅有乐人弹唱,还有专人焚香,室内丝竹声悦耳,长街人声鼎沸,不由得让人也多了几分喜意。
刚坐定,便有两位貌美如花的侍女手端热水而来。
周暮春将巾帕浸湿,见状,姜姒往后退了一步,淡淡道:“如月服侍即可。”
周暮春这才放下巾帕:“诺,奴才安排后续事宜。”
片刻便有吃食陆续上来。
姜姒愕然:“如此之多……怕是吃不完。”
“王姬不必介怀,安心享用。”
姜姒没再多言。
吃了七分饱时,外头响起了喧闹声。
周暮春拱手行礼:“王姬,火树银花即将开始,可来此观。”
坐在矮塌之上,只微微探头,便能看到长街之景。
只见黑夜中一朵朵火光绽放开来,美不胜收,百戏者每一次击打,便引来阵阵叫好声。
从此处看与凑近看角度不同,心境也大有不同,除了一股震撼美之外还有一股放松惬意之味。
此间刚结束,另外一厢又闹起了杂耍,接二连三令姜姒目不暇接。
接近子时,家家户户放起了鞭炮和烟花。
姜姒最初还能维持坐姿,待看得入胜之时,已然忘记了孙媪的教导,只顾着趴在窗户上盯着远处的光景。
姜姒不由得感慨:“大齐,真美哉壮哉。”
赵国王公世族太多又贪图享乐,贫苦人家尚不能果腹,哪能见到如此光景。
以往听闻齐天子,只以为他是屠戮之辈,进入齐国国境之时,心中已略微改观,看今日陵城之状,才觉得其乃真正为国为民的君王。
周暮春含笑道:“王姬日后若想来此,可言明王上,王上定会应允。”
姜姒笑而不答:“夜已深,回吧。”
然刚至四楼就听到楼下吵闹异常,隐约还能听到叫嚣声。
姜姒问:“何故?”
立刻有侍卫解释缘由:“喝酒耍混之流,无需理会。”
酒后闹事乃常有之事,姜姒毫无兴趣,摇摇头便道:“罢了,回驿馆。”
然而刚到二楼,便听到有人扬声道:“普天之下皆大齐国土,尔等不过战败诸侯国,还有脸在我等面前叫嚣。”
“是你碰撞我在先,毫无歉意还调笑于我,我不过反击一二,何故扯到战败不战败?”
那人放肆笑道:“今日岁除,陵城人颇多,偶有摩擦,有何干系。尔等身形娇小,气量也小,难怪楚国一败涂地,莫非你是女流之辈……莫说楚国平凡女子,哪怕楚国王姬也被送至齐宫成为天子姬妾。
尔等若在楚国活不下去,不如来陵城找我,我可为……娘子在外寻一处宅院修身养性,哈哈哈。”
楚国人有口音,寻常人一听便能听出来。
此言一出,不少人跟着讥笑嘲讽。
在外寻一处宅院便是成为外室之意,被嘲讽之人面色难看起来。
姜姒面色亦不好看,她是王姬也即将成为天子姬妾,仔细论起来,无论是王公贵族姬妾还是天子姬妾,都可随意置换,和玩意儿无二。
更何况外室。
她身为女子,最是知晓女子艰难。
若今日齐国为战败国,楚国为战胜国,恐今日之事便会调个,胜者为王,女子不过是他们口中随意调侃的玩意儿而已。
被刁难之人正是她进望月楼前所见的那两人其中之女子。
女子身边站立的国字脸男子,腰系长剑,面露愠色,刚刚将剑拔出,便被女子抬手阻挡。
见此状,对面之人更是口无遮拦:“花拳绣腿而已,还敢在我大齐城池内杀人不成?别说你二人,就是再来十个八个楚人,我一人便可收拾。”
女子盈盈一笑:“我的确是楚国女子,听闻陵城有不夜城之称,特意来此一观,不曾想与郎君起了冲突。
齐天子英明神武,吾等自然敬佩非常,然方才郎君言论皆对楚有侮辱之意。既如此,小女子请求与郎君决斗,郎君意下如何?”
“决斗”二字一出,周围一片哗然。
姜姒正疑惑间,周暮春便为其
解惑:“决斗有生决和死决二种,生决便是可打残打伤,只要不将人打死即可,死决便是有一方死方可结束。
一旦应战,非死即伤,且杀人者不论国法处置。最有名则是燕国剑客丘山与韩国剑客白眉在黄屋山之战,丘山从无名之辈一跃成为六国争抢之人。”
原来如此。
怕生决失败之人也不得善终,也难怪方才那么多人哑然。
二人身形相差过大,竟敢下此战书,姜姒不由得为女子捏一把汗。
男子本只是玩笑之言,见女子下战书后眼眸中有片刻的慌乱,又观女子又瘦又矮,若一战定能取胜或许还能扬名立万,一举多得,便故意拉扯:“娘子切莫说笑,我是男子,娘子是女子,与你一战,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女子笑道:“非玩笑之话,既说出“决斗”二字,在下便已做好准备。我若亡于郎君剑下,也算死得其所。郎君若不信,可请判官处之。”
“好好好!娘子有胆量,郎君何不应战?”
“杀了此女,正我大齐国威!”
“郎君莫不是不敢应战?”
男子一听,眼睛一横:“谁说我不敢。既如此便请判官处之,一个时辰后,望月楼内你我二人死决。如何?”
女子拱手行了一礼:“甚好。”
原本打算归家的宾客闻言又坐了下来。
周暮春面色平静问道:“王姬可愿一观?”
本想着明日启程,早些回去歇息才是,可方才听女子一番言论,姜姒又有了精神:“周内官,吾要看。”
周暮春很快便在二楼找到绝佳的观赏之位,左右有物遮挡,台下之人又无法看清他们的真面目。
眼下望月楼掌柜正派人去请陵城中德高望重之士,台下围观之人竟下起了赌注。
大半人赌男子胜,只有极少数赌女子赢。
周暮春笑问姜姒:“王姬以为如何?”
姜姒自信满满:“此女必胜。”
方才她已仔细观察过,男子身高、力量都高于女子,心性却比不上女子,此女性格坚毅,定能取胜。
姜姒若有所思:“周内官,吾可否下注?”
“自然,王姬打算下多少?”
齐天子给的一百金定然不能用,但赵王给了不少金银,之前都在孙媪处保管,自从周暮春教训完孙媪后,孙媪便将财务移交给她,姜姒定定的看向台下女子:“一金。”
周暮春没有丝毫迟疑,立即着人下注。
庄家高呼:“下楚女盈一金。”
周围又是一阵哗然。
“无知小儿,怕是将足衣都赔了进去。”
“弟兄们,待我赢了这一金后,请诸位喝酒吃肉。”
“请有财者皆下楚女盈,哈哈哈,我要赢你们个底朝天,再回老家置办一处房产。”
“哎呦,莫要再说了,再说楚女要哭了。”
“哈哈哈哈!”
任凭外界纷纷扰扰,楚女盈面不改色坐在矮榻之上品茗。
光这份气量便叫姜姒敬佩不已。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掌柜请来了陵城郡尉曲牧。
曲牧还未进门便哈哈笑道:“好生热闹,将将过了岁除,便有此决斗,让我好好过过眼瘾。”
只见曲牧身高八尺有余,络腮胡须,一身铠甲,腰佩长剑,走起路来感觉望月楼都要抖三抖。
他与望月楼掌柜互相行个礼便就座:“还余半时辰,二位皆可反悔。”
男子走下拱手行礼:“无悔。”
楚女盈亦行礼:“吾亦无悔。”
曲牧哈哈笑道:“甚好,二位生决还是死决?”
二人齐声道:“死决。”
曲牧拍着桌子连叫了三声好:“两位皆壮士,我敬二位一爵。”
男子笑道:“万安在此谢过郡尉大人,不过……楚女盈可别被齐酒呛到。”
齐酒烈,很少有女子饮。
众人哈哈大笑。
楚女盈大步走上前,高高举起爵,而后仰头一饮而尽,再面不改色将爵放回原位:“好酒!”
“楚女胆识过人!”
“好好好!楚女盈必胜。”
曲牧呆愣了片刻,很快也笑道:“尚好!尚好!”
当下便着人写下死决契,万安毫不犹豫签了名字,轮到楚女盈时,她直接咬破拇指按在姓名之处。
第十章
此时一楼的圆台也被打扫干净,楼内安静万分。
曲牧微微颔首,望月楼的掌柜便敲响了铜锣,扬声道:“今齐国万安与楚女盈在望月楼立下死决契,契中言明,不可归降、不可弃权、不可耍赖,有一死则另一人方算胜出,决斗将于一盏茶后开始,二位可有异议?”
万安信心满满:“无异议。”
楚女盈也道:“无异议。”
掌柜继续道:“既有郡尉曲牧曲大人行判,公平亦公正。二位若无兵刃,可挑选趁手的兵刃用。”
只见几位侍者合力搬上来一个重物架,上头有刀、枪、剑、戟等十八种兵器。
曲牧忽而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的望向架子上的短刀:“那可是排名第六的名刀暗夜?”
姜姒听闻过天下十大兵器,赵国上下只有一把排名第八的长剑朱砂,为一名有名剑客所有,没想到望月楼竟如此卧虎藏龙,排名第六的名刀就这么大咧咧的摆在架子上供人使用。
“真是名刀暗夜?”
“曲郡尉都这么说,肯定错不了。”
“望月楼可真是财大气粗啊。”
“我等可否近处一观?”
“……”
望月楼掌柜双手晃动,安抚众人:“此刀确实是排名第六的暗夜。不过在我望月楼,这便是一把普通的长刀。二人自主选择,一旦选定不可再换。”
话音刚落,万安便跑过去拿起了暗夜,他有身形和力量加持,再加上暗夜,楚女盈必输无疑。
楚女盈淡淡一笑,站在架子前仔细端看,最后挑了一把普通长剑。
台下众人一片唱衰。
“还有什么可比性,死决结果已经出了。”
“切莫妄言,我倒觉得楚女盈方才行走之姿,颇像几分练家子。”
“无知小儿,区区瘦弱女子,再如何能打得过手握暗夜的男子?”
时刻一到,铜锣被连击三响。
决斗正式开始。
只见万安持着短刀,直奔楚女盈的命门,而楚女盈呆愣在原地,面不改色,直至楚女盈面前一寸时,她竟直接跃了起来,一脚踢到万安胸口。
万安没有防备,或者说太过自大,根本没想到楚女盈会如此功夫,当下被踢的往后退了几步,楚女盈乘胜追击长剑斩向万安。
原本的攻变成了现在的守。
台下众人屏息凝神,直直的看向台上二人,姜姒亦惊的说不出话。
台上这会形势已彻底逆转,万安虽持着暗夜却被楚女盈的一把普通长剑打的溃不成军。
又几个回合,楚女盈直接一击毙命。
猩红的鲜血瞬间染红万安的胸口,他手中的暗夜坠落在地上,双眼瞪得大大的,死都没有阖上。
铜锣声响,众人才堪堪回过神。
侍者走到万安身前,仔细勘验,朝着掌柜耳语几番,望月楼掌柜又把结果告知曲牧,曲牧这才站起身走到圆台中央,扬声道:“齐国万安与楚女盈一战中,楚女盈胜。”
台下沉寂片刻,而后一阵狂呼。
“楚女盈胜了!”
“楚女盈神了。”
“谁说女子不如男,让你们再随意叫嚣。”
“哎呦,方才谁说回老家置办房屋呢?”
“……”
姜姒下的赌注最大,赢的钱自然也最多。
望月楼掌柜亲自将赢钱端至她面前:“娘子所得皆在此。”
周暮春扫了一眼,从其中拿出一串银钱给他。
望月楼掌柜拱拱手:“多谢娘子,多谢郎君赏。”
一般赢了赌注,都要给主家个彩头,周暮春做的的确恰当。
待人走后,姜姒双眼亮了几分:“这么多钱!”
“娘子可换成金,易储存。”
今日赌注本就凑巧,姜姒也没打算留下所有钱财,便从中取出两串银钱放至周暮春手中:“还望周内官收下。”
而后又分了如月、任将军等人,最终只留下本金和少许赢钱。
如月捧着银钱不知如何处理:“王姬……奴婢实在不知何用。”
姜姒知晓如月一直在深宫之中,且年岁不大,定然也未见过外头的
光景,便道:“长街热闹,如月若有喜欢之物,买下即可。”
如月感激涕零:“奴婢多谢王姬。”
姜姒轻笑一声:“长街依旧灯火通明,尔等若想逛一逛,看一看,自行离去。吾与周内官一同回客栈,有他在,诸位勿忧心。”
几人面面相觑:“这……”
保护王姬是他们的职责,若是出了事可就是杀头灭族的大祸。
周暮春视线扫过众人沉声道:“我乃天子近身内官,诸位还信不过我吗?诸位处理好各自的事便回客栈歇息,明日辰时出发。”
闻言,众人这才离开。
楼下围观之人也渐渐散去,姜姒望着台下的尸体,淡漠道:“走吧。”
周暮春应了一声:“王姬可还有想去之地?”
如果她不是赵国王姬,如果她被世俗所困,如果她手有余钱,那她想带着母亲去看看齐国大好河山。
可她身负使命,今日所见所闻已经超过她过去的十六年认知,她足够欣喜若狂。
“齐宫。”姜姒违心道,忽而问道:“周内官是哪里人士?”
周暮春脚步顿了顿,眸子中情绪汹涌,最后化为二字:“商都城。”
姜姒点点头又问:“可有想去之地?”
周暮春眼波流转,声音略微沙哑:“奴才自幼便被卖入深宫,学的看的皆是如何伺候人。以前别无他想,只想保住命有碗饭吃,而今与王姬相识,奴才……只愿意跟随王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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