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白净的面皮上霎时晕起一片飞红,他垂下眼,有些不自然地问:“你怎么来了?”
“让我看到怎么啦?”沈辂笑盈盈道,“你还要瞒我不成?”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隐瞒的?虽然说君子远庖厨,但是宋令璋又不是那等迂腐之徒。何况看他刀法干脆利落行云流水,着实赏心悦目,显然也不是第一次学厨。
只不过,她确实有几分意外。虽然宋令璋前不久刚同她说过他会煮面,但是即便是她也知道,煮面其实并不需要很复杂的厨艺。但眼下看厨房里面的架势,恐怕她的未婚夫不仅仅会煮面蒸饭,而是真的能上手做几道菜。
还真是……惊喜!
宋令璋擦了擦手走过来,面颊上仍有未退去的红晕:“这儿油烟呛人,你且回去等着,一会儿就好。”
沈辂确实不喜欢烟熏火燎,但她只是偏了偏头:“我可以在这儿等着你呀。”
“……你看我我会紧张。”宋令璋垂着眼轻声道。
沈辂霎时弯了眉眼。
她的未婚夫,真的,好可爱。
“那好罢,我回去等你。”
沈辂果然回了皇城司主的理事堂,随手拿了本书打发时间。不多时,宋令璋提了食盒进来,把一道道菜摆上桌案。
“你是几时学的厨艺?”沈辂一面尝菜一面问道,“这么多年,我竟不知你还有一手好厨艺。”
“从去年生辰,你送了我玫瑰饼开始。”宋令璋微微红着脸,“我想给你回礼。”
“那么说,上一次,也是你亲手做的?”沈辂抬眼看着宋令璋,见对方微微点了下头,顿时嗔道,“你怎么都不同我说呀。”
她垂下眼,轻声道:“我很欢喜。”
*
同宋令璋一道用过午膳,沈辂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皇城司。即使是她先提出的要回宫处理政务,但总归——
还是不想同君珩分开。
休沐日君珩都是歇在宫外的,何况她还托付君珩替她打理沈宅,他更不可能赶回宫了,恐怕要等到明日她才能见到他了。
真是……好想快一点嫁给他。
沈辂沿着宫道往宫内走,脚步依然不急不缓,仿佛每一步都是丈量过一般,实则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起婚期。
要先收拾宅邸等哥哥姐姐回京好住下,然后还要筹备嫁妆,再就是三书六礼——不过他们已经定了亲事,只剩下三礼要走。
她心中暗暗计算着日子,忽而抬眼看见安王正从宫中出来。沈辂停下脚步,侧身福了一礼:“见过安王殿下。”
“原来是沈姑娘。”安王停下脚步,十分客气地拱手还礼。
沈辂却是眉心微微一拢。
自从她恢复本名,周围人也纷纷改口:属下对她的称谓从“陆大人”改为“沈大人”,而朝臣则是弃了从前“陆宫尹”的称呼,尊她一声“沈内相”——她身为司礼监掌印,代天子执掌玉玺,自然也担得起这一声“内相”。
自然,从前的旧识还是一如既往唤她“沈二姑娘”。甚至因为她恢复了身份,故交旧友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将这旧称说出口,而不必再避人耳目。
她并不介意甚至很愿意故交们唤她一声“二姑娘”,但换做是安王这样称呼……未免显得有些不尊重了。就算是安王看不惯朝臣们奉承她为“沈内相”,但她到底还是正一品女官,称她一声“沈宫尹”并不为过罢。
虽然心中不快,但沈辂也不至于为一个称呼和安王计较。她瞧着对方并没有率先离开,反而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便也善解人意地询问:“殿下可是有事要吩咐下官?”
“本王确有一事想询问沈姑娘的意思。”安王温文尔雅地一笑,“想必沈姑娘也知道,本王王妃已经仙逝一年,按惯例,宫中应当为本王另选一位闺秀做王妃。”
沈辂不自觉蹙了下眉,但还是微微笑道:“理应如此,下官会提醒太后娘娘留意此事的。”
安王神情一顿,但还是挑明了来意:“本王思慕沈姑娘,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承蒙殿下错爱。”沈辂神情不变,微微福了福身,“只是下官父母在世之时已经为下官定下了婚约。父母遗命,不可轻违,还请殿□□谅。”
安王微微一怔,颇感意外地问:“姑娘说的是……宋督公?”
沈辂顿时眼神一冷。
自从恢复身份之后,她从未回避过她和宋令璋的婚约,而大约是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确实令人震惊,这个消息在前朝后宫中流传的飞快,几乎成为了人尽皆知的秘密。
方才安王暗示明示要她做继王妃的时候,她其实已是十分不悦,只是思虑到或许安王消息不够灵通,这才挑明婚约用以拒绝。却不想……安王明明知晓她和君珩订婚之事,竟然还敢向她求亲?
他究竟当她是什么人?她沈辂不敢说自己一诺千金从不妄言,但是姻缘大事岂能儿戏?还是说在安王眼中,她就是一个云心水性的轻浮女子,哪怕有婚约在身也能同他人纠缠不清?
“正是宋督公。”沈辂敛起笑意,
一字一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官有婚约在身,当不起殿下厚爱。”
眼看着安王目瞪口呆难以置信的神情,沈辂再不耐烦与他歪缠,随意福了福身道:“太后娘娘还在等下官,请恕下官先行告退。”
*
哪怕是在司礼监忙碌了一下午,及到了晚间去昭阳宫用晚膳的时候,沈辂依然心情不虞。
“怎么了,不高兴?”许云深诧异地看着沈辂,“你家的旧宅没有收回来么?”
“并不是,买宅子倒是很顺利。”沈辂摇摇头,“不过是回宫的时候遇上安王,被恶心到了。”
她看着许云深和任雪霁诧异地神情,颇有些羞于启齿:“他……他想我给他做继王妃。”
“异想天开。”任雪霁忍不住嗤笑一声,“王妃的地位再高,也不过是他的附庸。他凭什么要阿月放着内相不做,去做他的王妃?怎么,他是觉得他家的库房钥匙比得上传国玉玺不成?”
许云深被任雪霁的话逗笑了:“安王倒是自视甚高,或许他还觉得阿月能给他做王妃会是什么荣誉罢。阿月也是倒霉,怎么偏偏被他瞧上了?”
“贪图美色?或许还贪图阿月能兼顾宫正司和司礼监的手段,想着让阿月一边为他打理后院一边为他出谋划策罢。”任雪霁猜测道,“这种人,贪得无厌。谁知道他心里究竟怎么想的?”
“他并不在意我还能不能做女官,还能不能执掌朝政。”沈辂冷冷道,“他只觉得他是王爷,相比于太监会是更好的选择。”
她就是因为想明白了这一点,才会觉得安王委实令人作呕。
任雪霁和许云深面面相觑。
以沈辂的才貌和能力,安王当然是配不上她的。但若说和宋令璋相比……单从身份而论,一个是王爷一个是太监,那确实是很有胜算。
“他又算个什么东西!”周围没有外人,沈辂也不再遮掩,轻蔑嘲讽之色一览无余,“他不过是我和君珩用来平衡朝堂的棋子,没有他也可以是别人。他凭什么觉得,他可以和君珩相提并论?”
等用过晚膳,沈辂又赶回宫正司处理宫务,许云深方才看向任雪霁:“这两人,你怎么看?”
“论长相,难分伯仲;论才学,宋督公更胜一筹;论能力手腕,安王更是远远不及。”任雪霁点评道,“但论身份地位,安王毕竟是王爷,而最为致命的一点在于,宋督公……他是督公。总之,各有千秋。”
她想了想,却又道:“若说依我的想法,又有什么男人能比得上权势动人?宫女嫁了人就无法再留在宫中,而嫁给宋督公,阿月依然是沈内相,这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败也宦官,成也宦官。”任雪霁最后总结,“横竖阿月喜欢他,这样看来,宋督公也不错。”
第33章 退婚
安王的事情, 沈辂并没有告诉宋令璋。
一来是安王向她提亲的原因着实令人生厌,她委实不愿意让宋令璋也听到这等糟心的事情;二来她已经明确拒绝过安王,想必对方不会再生事端。
……显然, 她误判了某些人在这件事情上毫无必要的自信和毫无意义的执着。
“宋督公。”安王微微笑着, 拦下了正在行礼的宋令璋,“借一步说话。”
宋令璋有些意外地跟随安王走到一旁,这才问道:“敢问王爷有何事要吩咐下官?”
“谈不上吩咐,不过是和宋督公闲话家常罢了。”安王笑的十分平易近人,“前不久本王仿佛听人说起过,宋督公与沈内相曾经有过一段婚约?”
宋令璋顿时心头一紧:“是。”
安王为何会无缘无故地提及他和望舒的婚事?难不成……先帝都曾经觊觎过望舒的美色, 难不成安王也对望舒起了慕艾之心?
“本王还曾听闻,沈内相有履行婚约之意,却不知可有此事?”
“……是有此事。”
“竟然当真是如此?”安王惊叹道,“本王原本还以为这是外人以讹传讹,却是没有想到……也是了,沈家乃是言情书网诗礼传家, 沈姑娘自然也是重信守诺之人,断不会做出轻易毁约之举。”
他口中叹息着,一双眼睛却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宋令璋:“却不知这件事, 宋督公是怎么想的?”
宋令璋默然不语。
纵使他明知道安王是在有意挑拨, 但是对方偏偏说中了他最隐秘的恐惧——望舒口口声声都是他们曾经的婚约, 可是……除去那一纸婚书, 望舒对他究竟是作何态度?
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这对于大部分人而言足以定下终身大事, 可是偏偏他却是那等离经叛道之徒。于他而言,两情相悦比父母之命更为重要, 只是他也知道,望舒与他不同,她在乎长辈的态度,在乎世俗的规矩。
他就是这样贪得无厌之人,明明望舒已经亲口答应了许婚,可是他却又开始希冀于望舒的回应是因为心悦于他,而不是囿于那一纸婚约。如果望舒只是为了信守承诺才会同意嫁给他这个废人……那么,他宁愿这道婚约从来不存在。
世事变迁,沧海桑田。他不想用过去的约定把她困住,他不愿意勉强她做任何违心的事情。
“沈姑娘言出必践,不肯毁约,但是宋督公……你应该明白事理啊!”安王蛊惑的声音在耳畔缓缓响起,“如果是沈姑娘提出退婚,虽然合乎情理,但是毕竟有损她的清誉。而宋督公却是不同,若是由你主动提出退婚,大家都会赞你一声高义。”
“……王爷说的是。”宋令璋闭了闭眼,“下官会考虑的。”
“你要考虑什么?”沈辂冰冷的声音传来。
宋令璋愕然回首,正看见沈辂站在不远处。紫衣女官眉眼凌厉,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要考虑,同我退婚?”
宋令璋一时无言。
沈辂怒极反笑:“宋令璋,你好得很!”她一挥衣袖,转身便走,丝毫不顾安王尚且还站在一旁。
“望舒……”
身后,宋令璋似乎追了过来。沈辂站定转身,抱着手臂冷冷地看着宋令璋:“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宋令璋嗫嚅道,“我只是希望,你能够仔细考虑……”
“所以,你还是要同我退婚。”沈辂冷笑一声,“宋令璋,这件事我记下了。咱们来日方长!”
*
“云深……”
沈辂匆匆进了昭阳宫,甫一见到许云深便忍不住眼泪簌簌,一时间哽咽难言。
许云深原本是正在学同琴师学琴,忽然见沈辂哭着进来,不由得大惊失色,连忙站起身把人搂进怀中:“怎么了,这是出了什么事情?”
琴师见状急忙行了一礼,随着满宫的宫女一并退出殿外。而昭阳宫中,沈辂伏在许云深的怀里,痛哭失声。
许云深见状只得哄了又哄,搂着人坐下来轻声安抚。不多时,得了信的任雪霁也匆匆赶到,哄劝了半晌才见人慢慢平复了下来。
“所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任雪霁亲手斟了一盏热茶送进沈辂手中。
沈辂捧着茶,慢慢抿了一口方才道:“宋令璋,他要同我退婚。”
许云深和任雪霁顿时都是一惊。
“这……是不是中间有什么误会?”许云深迟疑道,“宋督公并不是那等反复无常的小人,你们之前一向感情很好,怎么好端端的会突然说到退婚?”
“我不管他有什么误会,他不应该有这种想法!他想都不可以想!”沈辂愠怒道,“既然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么他就是我的人!他只能是我的人!”
许云深和任雪霁不由得对视了一眼。任雪霁想了想,轻声问道:“那之后,你打算如何?”
“我要你们帮我。”沈辂的语调中犹且带着几分哭腔,但是出口的话语却是思路清晰条理分明,“云深你叫他过来,就用问这件事情做为理由。我手上有让人四肢无力的麻药,趁着他不设防下到茶里哄着他喝了。雪霁你去安
排人手,你我两边配合,神不知鬼不觉就能把他送进宫正司,他这辈子都别想再出去!宋令璋他想和我退婚,我就是要让他知道,只要我不同意这门婚事他就退不得!”
她抬头看着许云深和任雪霁,眉眼中透出几分狠厉与坚决:“我想过了,皇城司虽然是他的地盘,但是有顾燕支几人在,我也有接手的把握;御马监虽然是要麻烦些,但是三五日之内还不至于出什么乱子,有我之前帮忙理事的先例在,徐徐图之未必接管不得;司礼监更是不必说,全然在我的掌控之中。只要你们帮我在宫内收尾,这件事情做下去不会有任何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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