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故意玄乎:“都说了,这世界上,除你之外,最了解你的只有我。”
姜今尧有些信了,沉思数秒,回答他的问题:“苏岸扬,我觉得好迷茫。”
她给人的印象,从来是冷静自持,有规划有目的,沉稳朝着希望努力。
苏岸扬和她轻碰杯,喝了一口听她说:“从大学毕业进入社会后,迷茫的感觉就很明显,时而在下班后看着车水马龙,看着十字路口车辆匆匆驶向不同方向,我就很迷茫,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
“苏岸扬,我到底是谁啊?”
苏岸扬轻声,像哄睡似的轻柔,“你就是你,是姜今尧。”
“从毕业,他们就说,考公考编好,说稳定好,所以我不断在考。他们总问,什么时候上岸?考上就是上岸,所以我至今还在江河中浸泡着,漂浮着,看不清未来。”
“.........我心安处即是岸。”苏岸扬鲜少听到她内心最柔软的声音,“那你呢,你喜欢吗?”
“我喜欢吗?”她垂头丧气,“我不喜欢。”
“不喜欢,不做就是,不考就是。世界是多样的,不是只有一条轨道。”
姜今尧双脚踩着石块,下巴抵着膝盖,“刚才听老同学说起自己的现状,百花齐放,每个人都露着满意的笑容。”唯独她.......
他的声音很沉,随着眼前黑绸缎似的江河,稳当融入江水。“要是不满意,就不会去了。哪个失意人会跑到同学聚会上去扒开自己的伤口,听别人炫耀当盐巴洒。”这便是她情绪低落的原因。
姜今尧苦笑,“所以你也觉得我不该去?”
她确实不想去,但为了方月可,她硬着头皮去了。
苏岸扬没有盲目安慰,问她:“为什么觉得自己是失意人?”
“本硕连读的优秀毕业生代表,二十三岁硕士毕业至今,连个公务员的考不上,工作也丢了,以打零工,给富家大小姐拎包讨生活,还有人混得比我差吗?”
毕业以前,她是众星拱月的存在,所有的评价体系中,她都是标准。可进入社会后,她才发现,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有些东西,不是靠读书就能得到。
“不要沉浸在过去的光辉里,当下比什么都重要。既然不想考,又为何因此难过,为何把它当成价值认证。你是不是觉得,考不上就很失败?”他是迷雾外的人,轻而易举看出她的问题。
“是。”
“说到底,是你自己钻了牛角尖,所以才觉得世界里只有阴霾笼罩,看不清前路。”
她又怎么不知道自己钻了牛角尖,可如何走出来呢,无人告诉她。“曾叔和家里的亲戚,都希望我有个稳定的工作,希望我轻松些。”
“别人的意见只能是参考,人生是你自己的,每一步都是你自己走,脚下是刀子还是花路,都只能是你自己感受,没有人能替代你受苦。因为怕辜负别人的期待,就朝别人所期许的样子活?”
苏岸扬看下眼前的黑暗,江水汩汩,拍打江岸。“你以前不是这样,何不大胆的去做自己,姜今尧,别怕,”有我。
苏岸扬说起他的经历,说他在自家公司实习时,空降某个团队的总经理,人人面上服从,私下皆嗤之以鼻。手下人不服他,每安排一件事,总有员工反驳,团队难管,项目进展艰难。他很迷茫,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他的能力不差,每次效益颇佳证明他的决策无误,项目最终赚到了钱,可为何团队就是没有人诚心服他?苏岸扬想不明白,并且发现此事开始影响他做决策,他会犹豫,会担心别人的眼光,非议。
他那时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最在意外界的反馈,而他所得的皆是负反馈,他的情绪不佳。
他去登山,去滑雪,去看山看水,去公益徒步沙漠缓解情绪,躺在沙漠里看繁星时,看到偌大的银河,他突然就顿悟,人的情绪与大自然的波澜壮阔相比,很微不足道。
他的这些情绪算什么,不过是生命长河中的小石子。而别人讨厌他,不服他,不是他能改变的,他不该为别人的情绪买单。
姜今尧透彻地发现,他和以前那个苏岸扬,真的不一样。原来八年,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他平日吊儿郎当惯了,可实际却是靠得住,大山一般存在的人。
如今两人身份倒换,是他平心静气地说教她,宽慰她。
“我以前也是,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第39章
两人的家境差距大,苏岸扬有强大的靠山,他可以肆无忌惮,随心所欲。可她是孑然一身,每一步都须小心翼翼,她没有试错的资本。
她被收养,始终是外姓人,平白无故承受着曾近鹏的父爱,给足她温饱与关爱,那她该如何回应这份爱?
除了听话,懂事,满足他的期许,尽孝,她能如何呢?
她何曾有机会做自己?
苏岸扬多少了解曾近鹏,多年教师身份,习惯让他参与指导别人的人生,更何况是姜今尧。“你试着和他沟通,沟通是最有效的解决方式。”
她摇头,“不想让他对我失望。”姜今尧的脸越来越红,酒精在悄无声息侵蚀她的理智。
“不要预设别人的答案。”他的语气没有起伏,经可能保持客观。“那你告诉我,你真正想做的是什么?”曾经那个一股劲想考顶尖学府的法语专业的倔强女生,怎会真的没有自己的主意。
“想........”她停顿数秒,似乎在蓄积勇气向他剖析内心,语速慢了许多,“想、想读博,想做学术研究,想留在高校做老师。”比起人,她更喜欢和文字打交道,纯粹似宇宙般浩瀚的知识,不像人心的复杂。
她靠近他的耳朵,“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温热带着酒气的热扑洒他的耳边。
“嗯,你说。”
“其、其实当年曾叔给我填的第一志愿是英语专业,第二才是法语。我偷偷改的。但是我跟所有人说,是调剂的。”
他一点不意外。
“那就去做,不用偷偷,大胆的做。”他的声音随着风远走,笃定又赤忱。
她摇头,不知是在回答他还是单纯想清醒,她要养活自己,要补贴家用,要顺着曾近鹏的期许往下走,她没有勇气跳脱出既定轨道,更不敢预估越轨的风险。
苏岸扬说:“我知道你话少,不爱沟通,心里有什么想法都不说。但不能一味用自己的答案填在别人的答卷里,去沟通,去交换彼此想法。”偏偏是她不沟通,所以他们之间才有隔三差五的误会与矛盾。
就连他误会她举报自己,都任由他曲解,不辩解。
“也许.....某天我就鼓足勇气了。”
说完,她又仰头喝完杯中酒。苏岸扬几度微张想劝阻。罢了,让她发泄。
江边的风一吹,酒精作祟,她的脸色酡红,脖子撑不起硕大的头颅般,摇摇晃晃。苏岸扬扶住她,她闭眼靠着苏岸扬的肩。
苏岸扬眺望黑夜,听了她那番话,不知沉思什么。
江边的风越发大,他默了小半会儿,怕她着凉,“走吧,我送你回家。”
他的司机早早等候,苏岸扬扶着人坐到后座。刚坐进车,车厢里闷闷的味道刺激她的五官,一阵恶心涌上。苏岸扬忙将人扶下来,到路边顺她的背,让其呕吐。
吐过后的姜今尧这才开始醉态,胡言乱语,吵着闹着撒娇,苏岸扬好一番哄着人,才将人送到家中。气喘着看床上紧闭双眼的人,他才后悔,下次不能带她喝酒。
苏岸扬给她掖了掖被子,确定她无大碍后关了灯,只留了小夜灯,打算去沙发坐一晚守她。
谁知,她猛地掀被子往厕所去,这让他寸步都离不得。姜今尧吐了几回后,仍旧难受,紧皱眉头,手搭在眉心。
迷迷糊糊间躺回被窝中,感觉到身旁人要走,她忙拉住,“别走。”
苏岸扬想去给她倒杯温水,“不走,我去倒水。”
等她被人抽坐起,看着对方脸庞,她以为是梦,“是苏岸扬吗?”
“是。”
苏岸扬从未照顾过醉酒人,拂过她脸上的碎发,动作过度轻柔,“睡吧,睡一觉就好多了。”
姜今尧拍了拍身侧,“我的床很大。”
苏岸扬知道她是醉话,若明日清醒后知道自己这般,又该难为情了。他忍笑,“不了,你睡就好。”
“那你要坐一夜吗?”她扑闪眼睛:“我会心疼的。”
若不是醉后反差过大,她说话逻辑清楚地让人怀疑根本没醉。
苏岸扬仍旧摇头,哄她。
姜今尧像小孩子般撒娇:“不行,你不睡上来,我也不睡!”
“我要闭上眼,你肯定就走了。”
“我不走,你快睡。”
“不要,你上来陪我一起睡。”
苏岸扬妥协,和醉酒之人不能犟,他合衣躺在她的身侧,手轻拍她的肩,“睡吧。”
姜今尧往他的怀里钻,瓮声瓮气道:“难受,可不可以下车啊?我最讨厌坐车了。”
随着对方的动作,他僵了一瞬,极力克制奔涌的各种情绪,感受怀抱里一起一伏的呼吸。梦里千万次的触感,突然就轻而易举在怀中,像是踏在云上,轻飘飘。
他方才欲走时,只给她留了一盏小夜灯,橘黄色的光,昏暗迷离,是一盏水晶石香薰灯。他的嗅觉灵敏,却迟钝至此才闻到。
像........咸湿的海风,闷热又甜腻,中调柠檬的酸,像过山车停在最高处时的刻意停顿,让人突然清醒。
酒精没让他醉,倒是这香氛让他微醺,想让海水带走他的理智,想紧搂怀中人,与她耳鬓厮磨............
姜今尧动了动,试图寻找最舒适的姿势。她低声呓语,不知说什么。
苏岸扬哑声警告:“别动了。”
姜今尧天生的反逆心觉醒,他不让动,她偏要。随即胡乱动起来,蹭着他,两人身体越发紧靠,隔着衣物他也能感受她的温度。
她不满足,甚至上手。娇嗔道:“偏要动,谁让你不让我下车。我难受,我晕车。”
苏岸扬倒吸口凉气,极力克制涌动。“听话!”
姜今尧抬起带水雾的杏眼,“听话.........什么听话?为什么都让我听话?可是我也想要芭比娃娃,我也想放学后看电视,我想下车都不让,晕车好难受,我还想吃糖........"
说话之际,她紧盯着他的唇,‘糖’字尾音落的同时她仰头,柔软覆盖上微凉的唇。
舌尖划过,电流顺着血液流淌,到达心脏。
苏岸扬清醒过来,别开她的脸,“姜今尧,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知道,吃糖!”
“.........”
只有他是清醒人,纵使他有万千情与欲,但他不能。苏岸扬坐起来,懊恼道:“就不该一而再纵容你。”
大火燎原,纵火人坏笑,受害人竭力灭火。
姜今尧拉扯他,当事人毫无防备又被拽了下去。随即,她一个翻身扑在他的身上,趴在他的胸膛。“难受......头好痛,心口紧的痛........”
苏岸扬的心跳在她扑进怀的那刻,紊乱至极。他的嗓音早就不受控,“你、让我起来、我去买解酒药,吃了就不难受了。”
“不要!”她往上蹭,和人的视线在同一水平线。嘴唇晶莹剔透的饱满,憨笑:“我要吃糖.......妈妈说吃薄荷糖就不会晕车了。”
她凑得近,热气扑洒在他的脸上,苏岸扬能听到两人呼吸声,此起彼伏。他咬牙暗咒:“再带你喝酒,我是孙子!”
下一秒,姜今尧的唇又一次覆盖上去,啃咬了一下。
苏岸扬极力防备,拉着她的双腕桎梏住,将人翻到一旁,“自己睡!”苏岸扬迅速起身,站在床边。低头看了眼,咒骂一声。
他再怎么正人君子,前提是一个正常男人,心理生理都正常的男人。
苏岸扬不再回看,怕最后一丝理智被吞噬。姜今尧不知何时挪到床边,在他欲抬脚之际拉住他的手腕,“苏岸扬,不要走。”她的语气平缓,像极了清醒时唤他的名字。
苏岸扬不回头,再一次问她:“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知道。”她的回答很快,干脆又不带温度,不像醉酒人的后摇。
“不要走,这些年,我好想你........”
姜今尧轻轻一拽,他被扯向她。
他完了。
苏岸扬的理智被冲垮,意乱情迷,如海啸席卷吞噬一切。
“你会后悔的。”
——
次日,窗帘的缝隙透进来的光晃动,沉睡人缓缓睁开眼。一如往常般看手机,已是中午时分。姜今尧缓缓坐起身来,头痛欲裂,就连身上也各处酸痛疲软。
昨夜的回忆如潮水般,一次又一次扑向岸边,每一次,都带来新的回忆锚点,更是一种酒醒后的冲击。
她僵硬地偏头,看向身侧的位置。枕边无人,她的心悬空跳一下,又平稳回去。
下一秒,潮水再一次席卷,将一切细节翻江倒海般推至岸边。
姜今尧空坐在床上许久,征神许久。
苏岸扬发来微信:起了吗?
苏岸扬:起了跟我说一声。
姜今尧看完后摁熄屏幕,拖着浑身疼痛的身体去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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