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岸扬迟迟未等到她的回复,她的态度,大概有了底。自打重逢,他在姜今尧那儿碰壁是常态,但这次,他拿不定态度,心里很虚。
没到四点,加班是进行不下去,他散了员工,驱车去了她家。
苏岸扬知道密码,是赖了多次偷看到的。他没有贸然解锁,在门口打了几个电话都无人接听,但他分明听到铃声从门后隐约传来。
苏岸扬发微信给她:我们谈谈。
苏岸扬:不要逃避,是我的错,我道歉。但先开门好不好?
苏岸扬尝试敲了几下,但仍没有等到人开门。
苏岸扬:我在门口,等到你开门为止。
这般后果他是知道的,在千万次的抵抗后,他放弃挣扎。所以如今的局面,苏岸扬做好承担一切的心心理准备。
不知何时,门把向下,门锁咔哒一声,缓缓开起。
姜今尧面无表情地站着,侧身让他进来。
第40章
苏岸扬头一次面对她很心虚,万般情绪汇聚到嘴边,却只剩沉默。
他进去时,电视在放动物世界,唯有画外音解说,风扬过草原的声音,猎豹警惕盯着猎物的神情,羚羊的单纯。
姜今尧的反应很平常,盯着电视,拿出药盒里的药,就温水仰头吃了两颗。他看向药盒——丁细牙痛胶囊,他问:“牙痛?”
“嗯,发炎了。”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苏岸扬先开口:“昨天晚上…………”
姜今尧打断他的话,猝不及防问:“做措施了吗?”
苏岸扬怔了下,“做了。”
“那就行,别意外怀孕就好。”她能理智又冷静的和他说这些,是他来前没预料到的。
“对不起,我的错。”他补充道:“就算怀孕了,我也愿意负责。”
“没有谁对谁错,都是成年人。”与昨晚的她,判若两人,“以后…………”
“姜今尧,我喜欢你,从以前到现在,没有一刻动摇过,你考虑一下我们的关系,给我个机会。”
他想去拉她的手,她快速躲开,苏岸扬扑了空。
姜今尧刚吃了消炎药,但总觉得智齿还作祟,隐隐作痛,她敛眸,“你……真的不用想着弥补。”
他说喜欢,纯度多少,价值多少,时效又多少?
都是语言无法给出答案的,她没有勇气去赌。
“你情我愿,没有强迫。我也没有怪罪的意思,你不用这么愧疚的看着我,真的。”
姜今尧此时此刻很想点一只烟,缓解牙痛,嗓子难受,和满是浊气的内心。
“不是弥补,正视我对你的感情,好不好?”他每一次借着玩笑表达的爱意,她都在逃避。苏岸扬再了解她也毕竟不是她,不知道她到底想什么。
“正视有用吗?”姜今尧看着他:“昨天晚上只是一次错误,不要把它放大,我不介意,你也可以当做小事一件。”
“你身边不缺女孩子,只要你点头,多的是比我漂亮,比我优秀,比我家境好的女孩子主动。而我们不合适,从各个方面。”
她沉默数秒,“八年前,你说喜欢我,却是你先抛下我。这八年里,你又曾主动找过我?其实大家在彼此生活中没了痕迹,若不相逢,再过几年都会忘了彼此的长相。所以不要美化回忆,不要把遗憾当做喜欢。”
大概在苏岸扬刚回国的日子,姜今尧偶然遇到过他,他全程目不斜视,并未发现她。
在江淮五星级酒店门口,她来接客户,站在保安身侧。他带着墨镜,双手闲抄口袋,张扬又傲慢。他的身侧是个明目皓齿的美女,一身红色包臀裙衬得身材凹凸有致,拎着爱马仕,两侧的保安见人鞠躬,恭敬喊他:“苏总。”
泊车员将银灰色迈凯伦缓缓驶到他的眼前,又卑躬屈膝地将钥匙交给他。
而她站在门口,因非客人身份被保安拒之门外。
那一刻,她清楚意看到,两人的阶级差距。
八年前的事,他说过很多次对不起,但他发现,她每次提起,都需要再一次原谅他,周而复始。
他长吁,向她解释当年。
他记得,是一如既往的星期天,他原本准备送姜今尧回家,但曾近鹏来教室,最后一节课不是他的,苏岸扬以为他来找姜今尧,带她一起回去。
他坐姿懒散,重心后移,后仰着凳子腿往墙上靠,“老班,她上厕所去了。”
眼下教室空无一人,曾近鹏说:“我不找她,找你。”
曾近鹏找他的次数不少,多为说教,他没想太多,扯了扯校服领子,与人去办公室。
为了便于管理,教室与办公室面对面,他跟着人一路下楼,走到教职工停车场。苏岸扬越发奇怪,忍着没问。
曾近鹏解锁车子,走到驾驶位,“和姜今尧说,让她今天自己回家。”
苏岸扬的步伐止住,站在原地。
为抓学习,云沙一中的所有高三生必须住校,周末补课,只给周天下午的时间让学生回家,所以星期天苏岸扬都会陪姜今尧回。等所有人都走后,他的司机会准时到点等他们。
姜今尧家不远,但他就是一步也不想让她走,他想多一些空间和对方相处。
而车子总是绕着云沙市区一圈一圈,再停在她家一公里处的十字路口。邻居撞见过,她解释是好朋友的爸爸顺路送来。
曾近鹏带着人去了餐厅,他沉得住气,苏岸扬在他面前只是功力尚浅的小孩儿,刚坐了几分钟就抽走他眼前的菜单,“老班,你请我吃饭做什么?”
自打姜今尧的后进生拯救计划开始实施,他已经很少扑腾了,不打架不做违纪事。所以找他是为什么?某件事的猜忌像发芽,迅速破土,刺破他的血管和器官,不断生根,横贯在他的胸腔。
他倒无所谓,可曾近鹏偏偏是姜今尧的养父,他怕姜今尧受委屈。
曾近鹏不恼,“你家不是在江淮吗,在云沙举目无亲,身为你的班主任,有义务关心你。
苏岸扬没听进去,只想打直球,但又不敢先露馅。“行、行、”
餐厅给的茶水是荞麦茶,很苦涩,苏岸扬皱着眉头喝下。
吃饭过程中,曾近鹏不断给他夹菜,问他可否适应云沙,住校可有不便,心态和压力,未来规划。苏岸扬当时没闲心在意,胡乱答话。
饭局过半,终于,他悠悠语气却像重锤,稳当锤在他的眉心。“你、和姜今尧,是怎么个情况,什么时候开始的,持续了多久。”
他越过是或不是,直接进入第二问。
苏岸扬做好心理准备,质问,怒斥,或平心静气诱问,他都能抗住。但却发现暴风雨来临之际,他根本接不住。
他故作镇定,莞尔一笑,“什么什么情况,没什么情况。”
曾近鹏又说:“当班主任这么多年,早恋的学生很多,这种事情我也处理太多太多。”
“没早恋,老班别乱说,我怎么敢高攀学霸。你问问班上同学,我们平时连话都没说过,说我们俩谈恋爱,太离谱。”苏岸扬的话不假,他们确实没有在一起,姜今尧的重心在高考上,他不敢分她的心。
曾近鹏没应,和他说起故事,说姜今尧的身世。他只知姜今尧是其领养,其他一概不知,怕伤其自尊,不敢胡乱打探。
姜今尧的双亲在区县城市云记县开了一家牛肉面馆,生意火爆但是辛苦钱。冬天时,烧煤炭炉供暖,店门紧闭,门窗不通风,夫妻俩靠着火炉打瞌睡,这一睡,就再没醒来。
那年姜今尧十岁。
后来姜今尧的监护权给了爷奶,爷奶重男轻女,嫌她累赘。上学期间她住舅舅家,舅舅家本就三个小孩,她成了老大,上学前做早餐,放学后做晚饭,扫地拖地洗碗,还要带一岁多的老幺。
即便这样,舅妈仍嫌多个人多张嘴,家中生活拮据。六年级结束后,她没升初中,在亲戚家的餐馆帮厨,工资三百,包吃住。
曾近鹏去看她,大冬天手泡在水盆里,通红,还生了冻疮。她说想读书,她知道曾近鹏是教师,把三百块工资给他,想让他帮忙自己带些语数外的课本和作业。
曾近鹏打算资助她,让她重返学校。但再看到舅妈的叱骂后,他毅然决然将她带走。
苏岸扬听得一愣,许久没回过神来。
曾近鹏不给他缓情绪的机会,又说:“这次模考,姜今尧的名次在全市下降了三位,你知道吗?”
她仍是学校第一,但高考拼得是全省的人,每次全省模考都没跌出前三的她,这次排名第四。姜今尧被各科老师叫去谈心,教导主任谈话,都没有斥责,只是想了解她的心理状况,安抚她。她是整个学校的希望,苏岸扬看着她不停坐下,被叫走,坐下,被叫走。
他才发现,她肩上的压力有多大。
曾近鹏问她有没有原因,让她复盘并给出反思。
她说是考试时突发特殊情况,肚子疼痛难忍。曾近鹏没说什么,只是叮嘱她要稳住心态,不要被外界影响,旁敲侧击教育了她一节课的时间。
苏岸扬认为这次没考好,下次再好好考就是了。
但下午在院子里,他头一次见到她的眼泪。
曾近鹏与他分析两人的家境差距,他说:“你的人生可以是游戏,可以随心所欲,但她不能,她不能错。她只能自己奔前途,她的人生,只能自己去拼。”
“你真的以为她的定力能好到哪儿,她再成熟,都只是个没社会经历的未成年。”
“寒假里,我曾几次看到她低着头发短信,跟你发是吧?”
“放假在家不休息,半夜一两点还在整理高一二的基础知识,是为你,是吧?”
“她自己学习精神压力已经够大了,还要分担你的压力,是吗?”
“你想过未来吗?她想去国内顶尖学府,你能吗?你打算如何,以你的成绩,要么出国,要么大专,再不济,复读。”
“你能配得上她吗?”
苏岸扬想起自己喜欢的一款游戏——植物大战僵尸,曾近鹏的每一句质问都像豌豆射手吐出的子弹,他是僵尸,在一颗又一颗的豌豆中逐渐崩溃,肢解。
“依我看,你很有可能出国,异国恋行吗?再说近些,若她因你影响成绩,没有考上顶尖学府,你觉得你能帮她承担后果吗?”
曾近鹏看着眼前微怔的他,明显没想过太多。“你高一的时候成绩不错,高二父母闹离婚,冷战,这是你成了今天这个样子的原因,是吧?”
高一时,父亲有了外遇,就比他大五岁。父母开始无休止吵架,摔、砸,陶瓷碎片锋利,却划不开阴霾。
母亲回娘家,父亲加班又或者和小三厮混,他不知。
他只记得,持续到高二的暑假,两人的矛盾剧烈爆发,开始吵财产分割。两个儿子,一人一个,他们异口同声说要苏岸庭。
苏岸扬在另一堵墙背后,听到了。他觉得可笑,苏岸庭都是成年人了,他们早已失去监护权。而他,马上就十八了,稀罕吗?
从此后,他变得暴戾,叛逆,成绩一落千丈。网吧,台球室,溜冰场,KTV,都是他的驻扎地。这确实是他来云沙的原因之一,只有姜今尧知道。
曾近鹏是如何得知?
苏岸扬清醒了,不寒而栗,自己眼前的敌人,想与其抗争是螳臂当车。
曾近鹏开始收尾:“她很要强,这些是她的脆弱,我已经将完整的她展现在你的面前,究竟该如何做,看你自己。”
第41章
曾近鹏走了,他漫无目的在街上逛了一下午,晚自习没去。姜今尧发短信问他为何没来,他在输入框中,删删打打,却什么都没说。
姜今尧猜测过这个结果,可她从未找到蛛丝马迹。曾近鹏偶尔主动提到苏岸扬,也会提他的叛逆行为及现状,提他们的同桌时刻,都只当回忆往事在谈,提他时的语气和表情,和提班上任意同学一样。
姜今尧试探过,在他酒后问过他对苏岸扬的看法,更试探曾近鹏掌握的班上早恋情况,皆无发现。
她放弃这个猜测,只当他是变心。
姜今尧沉默良久,“虽然是过去式,但解了心结,不再会梗在心头,完完全全成为过去,挺好。”
苏岸扬只听出她放下的意思,“之前不说,是我不想让你再回忆起痛苦经历。”他也怕再复述,仍是利箭,会刺穿她的脆壳,直击心脏。她那么骄傲的人,何故允许别人看到其脆弱和不堪。
姜今尧的头越发痛,脑袋里像被灌了浆糊,无法思考。
苏岸扬问:“既然曾经的误会解除了,能不能试着重新接纳,重新开始?”
姜今尧避而不谈,“邹韵然挺不错,还有上次吃饭时遇到的女孩子,她明显也喜欢你,又或者其他我不知道的存在。你们是一个世界,身份背景都匹配得上。”
“不要提其他人,只说你我,由心而论,你对我有没有感情?
矜贵太子爷苏岸扬的语气里,满是卑微和笨拙,“你、到底,爱不爱我?”
——
姜今尧请了一天假,去拔智齿。
医生斥责她,宁愿忍痛,吃止痛药,怎么就不愿来牙科快刀斩乱麻。医生问她:“医院的门就这么难跨吗?”
姜今尧摇头,全然是自己的原因。
智齿只有偶尔痛,忍一忍就过去了。就像人的感情一样,好与坏都不彻底,忍一忍就好。她的懒惰与侥幸,不愿破坏现状的安稳,又或者控制不住的贪心,所以她知道不对也忍着,拖着。
但总归要解决,不能拖延一辈子。拔牙是,不该有的关系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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