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说到后面,他声音越笃定,眼神也凌厉下来。
容消酒闻声,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我知姐姐喜欢怎样的日子,再多给我些时日,我会让整个汴京城再无任何人薅扰姐姐。”
“姐姐也不必拘谨,想做甚只管去做,只要姐姐能一直与我待在一处,教我做什么都行。”
他眼神炙热,语气诚挚,像是试图用尽浑身解数将她留下来。
他也确实正在这般做了。
自晓得她被合顺欺辱那日,他便下定了杀合顺的决心。其实本以为还要过几日才能得手,谁想这合顺竟亲自找上他。
他便趁机派人给她下了审问犯人所用的西域真言粉,问出她与商惟怀的私情及会面地点。
遂又想了个计谋,将合顺的死嫁祸给商惟怀。
至于后续,他亦有筹谋,圣人、官家他是一个都不会放过。
从容消酒被圣人叫走那日,他才逐渐发现,或许只有登到最高位,无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步,他的姐姐也才会不受侵扰。
容消酒停顿好片刻,瞧向他的眼神带了几分感激:“多谢你,这些时日也帮我良多。只是你记不得往事终究教我为难,不如等你记起来,再商议。”
容消酒承认,她这话是在拖延时间。她如今不在乎这人失没失忆只想早早结束这个话题。
眼前的人一眼看出她心思,却没点破。
心道,一定是他自己还不够好,他的姐姐才会对他这般无动于衷。
面上他轻咳一声,乖巧地道了声“好”。
话锋一转,又问起了梁照晨:“姐姐与那梁公子为何相识?”
“竟还与他一道吃酒,说来姐姐与我私下还未吃过酒。”
他明明语气温和,却又莫名带着几分委屈和盘问。
容消酒心虚地不敢看他,说话也磕磕巴巴:“我…我与他是在琅月书肆无意相识,一见如故,遂而一道吃了酒。”
“姐姐与那人竟还能一见如故。”他唇边咧出轻笑,看向她的眼神漫不经心,却藏着犀利。
容消酒吞咽了下口水,朗声开口:“自然,我自小便青睐文人墨客,他又是书法大家,我与他一见如故也是极合理的。”
商凭玉眉梢一挑,眼神却不怒不惊,似已将她整个人都看透:“是嘛?”
他可还清楚记得,他的姐姐儿时站在蒙学馆拒绝旁人时,说的那句“比起只会附庸风雅的文人,我更喜欢如我母亲那般报效家国的将军,瞧你这文采斐然的模样,定是登科拜相的好手,你我无缘。”
容消酒被他盯得心里发怵,正不知所措,门外传来女使声音。
“大娘子,有位梁公子差人将一翡翠菩萨搬了过来,您看要如何处置?”
容消酒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起身便要逃。
不成想,被身侧的人按住肩膀:“此等小事,不劳姐姐费心,我来就好。”
说完转身,温和俊脸登时阴沉下来。
他大步出了门,走到那用红绸遮住的翡翠菩萨跟前,隔着绸缎,伸手轻敲了下,不屑嗤笑:“倒真是个吸引人的东西。”
*
午夜梆子声响彻整片凤章街衢,街尾驿馆内,灯火通明。
梁照晨撂下大敞的窗棂,打个哈欠便要睡下。
“梁公子,御乱侯府的送来了回礼。”门外伙计双手捧着玄色锦盒朗声朝里喊。
伺候梁照晨的小厮拉开了门,接过伙计手上的玄色锦盒,用手掂量了几下:“哥儿,别说还挺沉的。”
梁照晨喜上眉梢,快步过去,将锦盒打开。
刚一开盒,猛地吓得惊叫出声,下意识将锦盒从小厮手上拍掉。
锦盒内一个带血的菩萨头骨碌滚将出来。
梁照晨被吓出一身冷汗,深吸着气瞧着地上物什儿。
“这个商凭玉,也只有这点烂招数。”
“等我将人带走,有他哭的。”
*
御史台狱。
一殿前司装束的士兵,单手握着玄剑手柄,虎步踏入狱门。
“这般晚了,您……”守门人抄手瞧着来人,来人身姿端肃,头戴兜鍪,口鼻被玄色面巾遮住。虽识不得是谁,他还是得体的施礼。
只是话还没说完,便被眼前人一剑封喉。
来人自死去的小吏身上解下一串钥匙,顺利入内。
没走几步,又遇五个小吏,不等他们开口,这人反手握紧剑柄,只一个招式,便要了众人性命。
那剑身鲜红一片,血珠凝聚于剑锋,滴了一路。
他迈着稳健的步子,轻车熟路地找到关押商惟怀的牢房。
“大哥,快跟我走。”说话时,来人解开围住口鼻的面巾,温声道。
商惟怀蹙眉,瞧见自家弟弟的熟悉面孔有些不可置信。
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救他的会是商凭玉。
唯恐这是陷阱,商惟怀面色不变,沉声回:“公家重地,岂能擅闯,这般做了官家哪里能放过我们商家。”
商凭玉凑近了些,单手握住牢门:“大哥,莫要再犹豫,官家已晓得你暗中所有部署,知晓你要联合沧州一道起兵逼宫。”
“他也一直知晓京郊山匪、湖山水贼都是您的人。若非昨日在殿前司那处知晓这实情,你我兄弟二人便要自相残杀,兵刃相见了。这官家耍了副好谋算,借我的手除掉大哥你,试图端了整个商家。”
商惟怀眯眸,瞧着面前人青涩又真诚的模样,再次试探:“公宜一向听从官家的,是什么教你要与我站在一处。”
他确实急着出去,出去后只要一声令下便可召集几万能人异士,一举攻下皇城。
可他还不甚相信商凭玉,毕竟他们其实毫无血缘关系,他是他母亲同家奴生下的孽种。
不过知晓此事的人都被他灭了口,照理说商凭玉是不知情的。
商凭玉从怀里掏出圣旨,递将给狱中人:“我今日来此,实则是受官家命令来暗杀大哥的。大哥再不逃,等御史台的人叫来援军,便走不了了。”
商惟怀攥紧圣旨,死死盯着其上的“杀无赦”三个大字,随即颔首:“大哥的命就交给公宜了,出去后大哥必不亏待了你去。”
商凭玉弯眸,佯装着纯澈无害,拿钥匙打开了牢门。
两人绕过牢中防护,一路狂奔出了宫。
商凭玉将被备好的骏马和盘缠给了商惟怀,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
待一人一马的影儿消失在视线内,身后躲藏的明启走将出来。
“侯爷先前设下圈套要置相爷于死地,为何如今又放了他。”
“这一放莫过于放虎归山,官家若是晓得了……”
明启话说到一半,忽而就自行悟了。
这商凭玉此举,说明他就从没把官家放在眼里。
商凭玉将剑抛还给他,自行脱着殿前司服制。
“官家不会晓得是我干的。”
“至于我大哥,他不走,哪里有好戏看。”
明启脑中一惊,照商凭玉这意思,是要坐收渔翁之利,看官家和商惟怀斗。
思及此,明启心中砰砰跳得紧,他算是上了商凭玉的贼船了,日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心里有种被逼着谋反的感觉。
商凭玉只淡淡瞥他一眼,将兜鍪和甲胄尽数塞进他怀里,转身离去。
*
几点廉纤雨,浇醒白昼。
容消酒刚醒,就听屋外一阵阵叫喊声。
等她撑伞出了院子,便见淮园的人个个佩着木枷和手械,哭嚎声简直沸反盈了天。
翠羽在她肩上搭了件披风,将她往晋园里拉了拉:“大娘子还是别沾了这晦气好,听说是昨夜商相爷谈了狱,这才牵连了府中家眷。”
“所幸管家开恩,没有教咱们园跟着受罚。”
“上官嫂嫂那?”容消酒沉声问,虽说与上官棠交情不深,却也当问一问。
“淮园大娘子一大早便被抓了去,据说是带进宫里做人质。”
容消酒眉头深皱,直觉汴京会有一场硬仗。
“侯爷何在?”此时能救上官棠的也只有商凭玉。
“这……”翠羽垂了头,有些难以言说。
容消酒转个身子,正对着她,继续问:“侯爷去哪儿了?”
“侯爷他…就在府门外。”
翠羽吞吞吐吐说完,容消酒拢了拢披风朝外去。
翠羽却挡住她前路,面上有些为难:“这些个官差就是侯爷带来的,侯爷也是奉旨行事。”
容消酒有些不可置信,愣在原地。
这也说明了,为何淮园被抄家,单单她们晋园无事,原来是商凭玉选择跟官家站一边。
容消酒深吸口气,没再顾虑这事,反倒更急着离开汴京。
“我的孙儿啊,这是做了什么孽。”
几个士兵跟着商老太太,个个只敢围着,不敢轻举妄动。
这雨虽说不大,伴着淬冷的风却也欺身。
商老太太淋着雨,被一群壮汉围在中间,显得格外孱弱。
“祖母当心。”容消酒拿着伞,从人缝儿里钻进去,为她撑伞。
商老太太偏头不看她,反倒指着府外方向咒骂:“弟弟跟着外人一道儿算计哥哥,这天底下怎有这浑事。”
容消酒不明所以,只抿唇有着老太太咒骂。
不移时,府门处出现一高大身影。
商凭玉头戴斗笠,披着蓑衣,应是极朴素的装束,穿在他身上却带几分侠气。
他迈着长腿走都商老太太跟前,掀眸间,那斗笠上残留的水珠浸上他眉骨,平添几许潇洒。
“这些年过去,祖母怕是都忘了,商惟怀并非我亲生大哥一事吧,想来他的出生也有祖母一半的功劳。”
他语气薄凉,眼神冷凝,不像是自家祖母,倒像是在看一位不知名死囚。
第24章 心虚
犀甲军一队接着一队,将皇城里三圈外三圈围了个透彻。
城内百姓人心惶惶,四处筹粮囤货,试图躲过这场无妄之灾。
一时物价飞涨,哪里还有人顾得上附庸风雅,鹤园会被迫取消。
梁照晨在圣人那处得了信,晓得商惟怀正召集汴京外的匪寇,寻机逼宫造反。
他遂即命人收拾行李,自己则去了商府。
此时的商府由四个门人守着,见着梁照晨来,配合的帮他通报。
只是在他入内之后,其中一个门子骑上快马跑去给商凭玉报信。
梁照晨被带入晋园正房,房内只容消酒一人。
临了,容消酒将随他进来的女使遣散出去。
“容姐姐,今夜咱们便走,若再待上些时日,那商相爷打入京,便走不得了。”
梁照晨等人都走后,急吼吼开口。
容消酒颦眉,外面动静那般大,她也不是没听到风声,只是太突然有些没准备好。
见她不答话,梁照晨轻叹口气:“再不能犹豫了,容姐姐可要把握住当下,如今京中守卫都将精力放在抵御外侵上,哪里还管得谁人出城进城。”
他说的极在理,容消酒双手紧攥,咬咬牙,答应了下来。
梁照晨一走,她立马回寝间悄悄打包行李。
只是刚叠好衣物,门外传来凌乱脚步声,听得出的心焦气躁。
她赶忙拉下锦被,将衣物盖住。
笑呵呵转身,看向来人。
来人还穿着甲胄,那高束的马尾飒然垂在背后,只几绺龙须发在鬓边随意散着,显出几分意气风发来。
“姐姐在做甚?”
他双眸幽深,唇瓣轻勾,瞧着她时,如是瞧见猎物。
不过看他那随性懒怠的模样,并不打算蓄势扑食,反倒像是要慢悠悠地等着猎物自动送上门。
容消酒站直了身子,佯装着淡定,反问:“公宜怎的回来了。”
言语时,她声音下意识打颤。
商凭玉眉头一挑,大步上前,在她跟前站定。
“姐姐是在心虚?”
他垂头与她直视,眼中却瞧不出什么情绪。
容消酒扬脸,眨巴着眼睛,不松口:“嗯?你说什么?”
商凭玉瞥了下床榻,很快转眸,掐了一下背在身后的手心:“这段时日城中不太安生,怕是有一番动荡。”
他知道容消酒要做甚,却并未挑明,只温声提醒。
不等容消酒回复,他又继续开口:“姐姐日后若要去哪儿,只管差人去叫我,我亲自陪姐姐去。”
怎的说这人也算好心。
容消酒莞尔一笑:“怎好耽误你办公。”
见她笑,商凭玉鬼使神差地牵起她的手在唇边轻吻:“姐姐再坚持几日。”
他说话含糊,叫人听着摸不着头脑。
不等容消酒反应过来,人已转身离去。
临到门边,这人给了守在外的小厮一个眼风,示意其看好人。
夜风四起,澹月落在回廊上。
趁商凭玉还未回府,容消酒出了寝间的门。
守在外的小厮登时上前:“大娘子您这是去哪儿?且待我差人禀了侯爷,您再出门。”
“不必了,不过去淮园看望老太太。”说话时,她挺腰站直身子挡住他视线,令翠羽混在女使中抱着包袱出了院子。
小厮丝毫未察觉,反倒见着她无人随侍,殷勤开口:“大娘子,您怎的没遣个侍奉的,小的跟您去。”
容消酒回看他一眼,面色凝重:“男女有别,你家侯爷叫你整日跟着我寸步不离的?我这又不出门,等出门了再来使唤你。”
小厮埋低了头:“这……”
“我不出门,何劳阁下费心。”说着,她佯装愠怒,嘴上嘟囔埋怨:“这院子里女眷众多,怎的差了男子来看守,下回得同你家侯爷说道说道,换个女使过来。”
她边说边走出院子,朝淮园方向去。
见没人跟着,她躲在假山后面胡乱涂了个丑妆,换上翠羽的服饰,背着包袱朝府门去。
所幸夜儿黑,妆儿浓,她借着老太太突然发病,出去买药的由头出了府。
她一路往凤章大街赶,临到一个拐角却见一队兵马翻盏撒钹,朝此处涌来。
众人将她围住,端骑马上居高临下地打量她:“半夜出府,还背着这样一个包袱,莫不是内应?”
容消酒仰头,怀里抱紧包袱,警惕地望着众人:“民女只是一介草民,哪里做得了内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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