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凭玉浅浅颔首,脸色相较与在容府要宽和不少:“大哥何以在此?我记得沧州水患,已让朝中上下忙得不可开交,大哥怎还有空回府。”
“回来拿公文。”说罢,他锐利的眸子定在容消酒身上:“公宜与容家妹妹瞧着倒是感情越发好了。”
商惟怀年岁上比容消酒大五岁,一向沉稳平和,见着她时,总是端着温润的笑。
比起商凭玉这个娇弱又清冷的弟弟,那时的容消酒更乐意与商惟怀交集。
自她入了乖崖庵后,便再没与商惟怀见过,本就浅淡的感情,自然也随着时间消散殆尽了。
容消酒抄手作礼,维持着弟妹与兄长之间该有的客套。
商惟怀颔首回礼,撩着门帘的手不着痕迹地攥紧。
“容家妹妹无需这般客套,毕竟你我儿时便相熟,怕是要比公宜还熟几分。”
言语时,他略苍白的唇上噙着淡淡的笑。
商凭玉眉梢一扬:“大哥知我记不得往事,还与我这娘子叙旧,怕不是有意欺负了我去。”
商惟怀身子微前倾,眸中带着试探:“怎倒吃起味儿来,你与容家妹妹也不过见过两三面,这成了亲后,反倒亲热不少。”
“哪里的话,不过都是按照祖母吩咐办事。祖母特意交代要好好对这大姑娘,据说还有监工,这万一稍有个冷落,传去祖母耳朵里头,遭殃的是我。”
商凭玉说得随意,言语时与容消酒拉开距离,没再朝她瞧一眼。
商惟怀悉数看在眼里,笑着启唇:“大哥还有公务在身,便先行离去。”
在两人颔首后,他撩下门帘,手指细细摸索着另一只手腕上的菩提念珠,唇边噙着的笑登时隐没。
车内除他之外,还坐着伴当李阑。
“主子可是觉察到什么?”
商惟怀阖上眸,后背倚着车身,沉沉道:“你说,公宜会否就没有失忆?”
李阑那张黢黑面上,显出几分诧异:“您何以这般猜测?”
“就是瞧着他看容家大姑娘的眼神不太对劲。”
他这位二弟从前是最喜欢容大姑娘的,喜欢到自卑,不敢明目张胆地表达自己的心意,甚至只敢躲在墙根躲在树后偷偷地瞧。
可自这二弟失忆回京后,便一直对其表现出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如今才成婚第一日,露出那般情深缱绻的眼神,不免有些反常。
“那主子您打算如何做?”
商惟怀睁眼,揉了揉眉心:“查查今日他二人去容府做了何事。”
李阑毫不犹豫,利落地道了声“是”。
临了,商惟怀身子一顿,又道:“该找个机会试探一下公宜。”
李阑最是洞悉自家主子的所思所想,随之附和:“主子是想从容大姑娘身上着手?”
商惟怀抬眸朝他看去,唇角微弯:“聪明。”
*
容消酒回了晋园,刚入寝间,便瞧见一不速之客。
“弟妹回来啦。”
上官棠挺直着腰杆,端坐在香案旁侧的兀子上,朝着门边的容消酒招了招手。
商凭玉率先搭话:“嫂嫂怎往晋园来了。”
上官棠挑眉睐他一眼:“公宜竟也在,怎的今日不去上值?”
商凭玉轻笑:“不愧是夫妻俩,我大哥方将也这般问我。”
上官棠眉梢微蹙:“他才走?磨蹭什么,整日慢悠悠的,哪有一朝宰相的利落样子。”
商凭玉不答话,转回话锋问她:“嫂嫂来此作甚?”
“自不是来找你的。”她说着,瞧向去放包袱的容消酒,“弟妹,嫂嫂今日来是要带你去见识见识世面。”
容消酒哪有心情,正要推诿,这人起身凑上前,捉住她的手。
“明日便是官家举办的折桂宴,这头一个要考究的便是对于字画的了解。”
“我知弟妹对此一窍不通,特地带你去见识一番。”
话音刚落,便拉着容消酒朝外走。
商凭玉眉峰一凛,迈着长腿阔步上前:“嫂嫂实在热络,可我家娘子今日有些劳累,便不与您同去了。”
容消酒随之附和:“是,我这头有些疼,便不去了。多谢嫂嫂好意。”
说罢,她抬手扶向额角,装的一脸柔弱。
上官棠口舌毒辣,脾气锋利,却不是听不出她在找借口拒绝。
当即甩开她手,一脸失望:“我说你们一家子就不能有一个附庸风雅的人物?”
“这折桂宴是官家为霜桐居士特意设的赏画宴,多少人为了攀附皇权,花重金下功夫去仿霜桐居士的画作,也就只有你不单不上心,还频频推辞。不懂学便是了,到了宴上若还像现在这般,丢脸的可不是我——”
话没说完,容消酒捂着头开始哀嚎。
“姐姐,可是头风又发作了。”商凭玉上前,将她捞进怀里,配合演戏。
上官棠吓得说话的声音都打着颤:“这…这…还真有病啊。”
她呵呵干笑两声:“那我明日再来,弟妹你好生歇息。”
上官棠几乎是落荒而逃,容消酒捂着额角的手挡住眼睛,实则视线一路追随着上官棠的背影。
只等她消失在门外,容消酒才放下手,松一口气。
她转脸,才意识到此时的她与商凭玉靠得极近,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和呼吸。
她忙要脱身,却被人桎梏在怀里。
跟前的人将她紧紧拥住,下巴抵在她肩膀,在她耳畔轻轻呢喃:“姐姐,今日委屈你了。”
第11章 用膳
容消酒心头一颤,檀口微张,却又不知作何答复。
只片刻,商凭玉将人捞出怀,俯下身子与她平视,殷切道:“姐姐,这件事后续就交由我来处理。”
容消酒不敢去瞧那双动情的眸子,垂着眼,道了声谢。
她早料到柳七蝶不会给有灵守灵送葬,只是想先将要求提的过分些,再提出自己真正的要求。
教柳七蝶再难拒绝罢了。
“那姐姐饿了吗?”他唇边带笑,明眸直勾勾盯着她。
容消酒正要开口,就听他又道:“我去吩咐人做饭。”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寝间。
不到一个时辰,饭菜便被人端进房内。
翠羽款步走到榻前,拍了拍正阖眸闭眼倚在榻上的容消酒。
“大娘子,饭菜摆好了。”
容消酒睁眼,刚起身,便见商凭玉从门外走进来。
“你还没走?”她直接问出口。
商凭玉理着衣袖,抬眼瞧向她,语气温沉带着几分委屈:“姐姐,我也是会饿的。”
两人对坐在方桌前,一时无话。
容消酒瞥了眼桌上饭菜,一眼便瞧见在她近前放置的蟹酿橙。
她顿在原地,愣愣瞧着。
“姐姐,可是馋了,竟对着一道菜这般目不转睛。”商凭玉笑着打趣,朝翠羽使个眼色。
翠羽了然颔首,舀了勺蟹肉放置在容消酒碗中:“大娘子慢用。”
容消酒没动,抬眼瞧向商凭玉:“你怎知我……”
她话说到一半,正对上商凭玉懵懂的眼神,心里那略带着些自作多情的询问,登时再说不出口。
“姐姐怎的不吃,可是累了需要人喂?”面前的少年眼尾上扬,眉梢微挑,举止间带着几分慵懒。
容消酒摇头,将蟹肉食进嘴里。
那味道与她母亲在世时,所做的一般无二。
容消酒美目圆瞪,将食物咽下,捂着嘴问:“府中厨娘可是临安人,竟能做出这般正宗的口味。”
她母亲是临安人,唯一会做的便是这道蟹酿橙,吃多了这道菜也便成了她的最爱。
只是自母亲死后,她再没吃过。
商凭玉执箸的手一顿,唇角翘起:“想来是的,也不甚清楚。姐姐很喜欢?”
他回答的模棱两可,稍稍一句话便转了话题。
“只是这口味,像极了我母亲在世时做的,有好些年没吃过,却一直记得。”
她堆着几分愁绪的眉宇难得舒展,面上也和悦不少。
商凭玉眼梢泛上几分欣喜,忙道:“那我日日…吩咐人给姐姐做便是。”
“只是这蟹食多了伤身,姐姐还想吃什么尽管提。”
容消酒勉强咧唇一笑:“再没甚想吃的,如此便好,不必费心。”
瞧见她凝重面色难得舒缓,商凭玉暗自轻舒口气。
两人用完膳,只待片刻,商凭玉便宽衣准备上值。
“姐姐好生休息。”说完,转身离去,可刚抬脚却又顿住脚步,“再提醒姐姐一句,莫要跟淮园那边的人来往密切,尤其是我大哥。”
容消酒正愣神,听他这般说,诧异歪头。
不待她开口,就见他转过身去,沉吟道:“只当我吃味,见不得你与大哥来往罢。”
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寝间。
独留容消酒站在原地,回味着他话中意思。
不移时,徐妈妈抄着手走进房内。
“大娘子,晋园的女使婆子们都候在院子里,等着您过去。”
容消酒深吸口气,她既已是这晋园的大娘子,自然也要担起持家的重担来。
徐妈妈凑到跟前,躬身开口:“大娘子,奴在这晋园干了近三十年,什么后院差事都办的极清楚,日后您只管吩咐我来办事即可。”
“那便有劳妈妈了。”容消酒颔首,忽而想起自己的陪嫁刘妈妈。遂四处望了望,诧异问:“陪我入府的刘妈妈何在?怎自今早后便再没瞧见她。”
徐妈妈腰背压低了些,正色回:“刘妈妈今儿午时出了府,那大包小包的,瞧着像是出远门。府里头的人还以为是得您吩咐去的,遂放了行。”
“出远门?”容消酒秀眉微蹙,她可没吩咐过。
不过这刘妈妈本就是她父亲派来监视她的,消失便消失吧。
容消酒随徐妈妈去了院子。
整个朗阔大院,齐臻臻地站满了人,个个抄手垂头,列队整齐。
众人见容消酒来,齐声唱喏。
容消酒同样颔首作礼,坐在上首备好的官帽椅上。
徐妈妈凑到她耳边,将各个站位的人介绍清楚。
“大娘子,那后排六个女使是隔壁淮园打着老太太的名义送来的,您得格外注意。”
容消酒闻声,眉梢一动。
商凭玉临走时,提醒她不要与淮园那边的人走太近,她还不以为意。
如今又听这徐妈妈也来提醒,顿觉商凭玉他兄弟二人绝对没表面想的那般兄友弟恭。
容消酒心里思量着,面上波澜不惊。
她款款起身,佯装着老成持重,高声道:“我这管事持家的本领不算娴熟,日后还望徐妈妈和各位多担待。”
“今儿个就是让大娘子认认你们的脸,清楚你们所做的活计,日后也好有其他吩咐。”徐妈妈站在容消酒身侧,替她主持整个流程。
这半天下来,甚张平李翠,听得她头大。
“大娘子,隔壁淮园的大娘子听闻您在此盘查女使婆子,遂过来瞧瞧。”
又来?
容消酒揉揉眉心,轻叹口气,正要找借口叫她把人哄走。
不成想那上官棠竟抱着画轴走将过来。
“弟妹的病好了?”上官棠脚步轻快,面上依旧不苟言笑,眼神却是比头回见时要柔和得多。
“嫂嫂来啦。”容消酒硬着头皮起身去迎。
“坐下坐下,你身子骨弱,便不必起身。”她说着,将抱着的画轴放在案上。
为防那案上的炉中香损了画,她朝身后人挥挥手,示意人将香除去。
可纵是香炉被端走,她依旧没将画轴放置案上。而是又吩咐人执起手帕,擦了一遍案面。
见案上干净济楚儿,铺上一层帛锦,才将那画轴捏手捏脚地打开。
这般神秘玄乎的模样,惹容消酒一阵好奇,忙问:“这是何宝物,竟惹嫂嫂这般小心。”
说话间,一副春景图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画眼熟得紧,像极了她曾沾上牛肉饼油渍的那张废稿。
第12章 念起
容消酒不着痕迹地咽了下口水,扯出一抹还算和熙的笑,问道:“嫂嫂怎的拿个废稿来?”
这画她还算有印象,依稀记得是在某个晚上,有灵为她做了牛肉饼,那饼皮实在灼烫,遂随手拿了张还未上真的废稿包住饼皮来隔热。
就是不知这废稿被谁收了去,竟还落到上官棠手上。
容消酒倾身,试图嗅到这纸上那残存的牛肉饼味,刚凑近便被上官棠伸手拉住。
“就晓得你无知,你可知这是谁的作品,竟敢扑邓邓地靠这般近。”
“若是蹭坏了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说着,将容消酒拉远了些,从腰间取出软绢,在废稿的上空象征性地挥了挥。
容消酒站在一旁,瞧着她那视若珍宝的模样,十分不解。
可纵是不理解,却也还是得体赔了话:“是弟妹鲁莽了。”
上官棠舒口气,叉着腰回:“别瞧它是废稿,多少人求也求不到的,我也是花了高价才得来。”
容消酒秀眉上扬,美眸扑地睁大:“竟这般贵重?”
于她而言,这不过是一张包牛肉饼的废纸。
上官棠斜睐她一眼,轻哼一声:“就说你没见过世面,也不瞧瞧这是谁画的。霜桐居士的废稿,那能跟旁的废稿一样吗?”
“那今日嫂嫂将此物拿来,是为做甚?”
上官棠仰着头,坐到方将容消酒坐的官帽椅上,随意道:“自然是让你长个见识,别看是废稿却也能看出居士的无上画技,你瞧那云头皴,正是居士拿手技。”
容消酒颔首,凑近了些将那废稿看个仔细。
那纸上褶皱被熨平,油渍却难掩,正巧与画中山峦重叠,倒似上了色般谐美。
“现如今你头也不疼了,我便借这画,教你几个话术,省得明日在宴会上丢了人。”
上官棠端坐着,瞥了眼站一侧的容消酒颐指气使道。
徐妈妈抄着手,笑容温和,替容消酒答话:“大娘子,我家主母她还要听这些个女使婆子回话,要不今儿就免了吧,改日?”
上官棠两眼一眯,哼笑出声:“你算个甚东西,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我堂堂汴京第一才女,纡尊降贵来教你家主母,不说感恩戴德,反倒百般推拒起来,这是要当场打我脸面,叫我下不来台啊。”
她字句铿锵,越说越焦躁起来。
容消酒挑眉,既然这人上赶着要夸霜桐居士,她便洗耳听一听。
“嫂嫂的情面可不敢驳了去,您说我听着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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