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京城百姓又开始议论起来。
衙役获悉消息立即将事情报到沈寂面前来。
此时的沈寂正和廖瑜二人在讨论秦漳脸上的凶器,兵家未曾对这类武器有详细的记载,但在东南面靠海吃饭的渔家倒是有类似器物,八爪钩,不过是用于钓鱼。
江湖之中也有人将此物改造成兵器,不过由于此物大多只能伤人,无法杀人,所以修习八爪钩的人少之又少。
既然凶手是将人勒死,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将他的脸用五爪钩划花?此事属实令人费解。尸首脖子处伤口细小,凶手又是用什么将人勒死的?
八爪钩是渔家之物,凶手用于勒人的凶器莫非是鱼线?
正论到了这里,衙役便在外叩门,将两人的思绪打断。
“进!”沈寂收起不愉的神情,端起一旁的茶盏喝起来。
衙役不敢耽搁,快步走到书案前禀报,“禀二位大人,底下人来报,说有樵夫在北郊发现一具尸首。”
沈寂放下茶盏看向他,有些错愕,“天子脚下,竟又有命案发生,不过此案该交给顺天府衙去办,怎么来报大理寺了?”
衙役道:“来人说经由顺天府衙的件作查验,死者是被人勒死的,而且死状与秦漳大人的十分相像,脸上也有五道划痕。”
闻言,面前二人一齐朝他看来,齐声问:“死者是何人?”
这一下将衙役问懵了一瞬,“……听闻是京城香铺会香阁的掌柜。”
会香阁。
廖瑜眸光微动,这名字好生耳熟。
沈寂起身问道:“尸首如今停放何处?”
衙役拱手:“顺天府知府听闻死者死状,立即叫人通报大理寺,此举的意思,大概是不想插手,所以仵作查验尸首后仍停在原处。”
廖瑜与沈寂对视一眼,“先去看看吧!”
几人一齐前往北郊的路上,衙役将事情经过悉数告之。
死者名为杜印,年四十七,是京城会香阁的掌柜,家住城南岁安巷,家中五口人,今早被人发现死在北郊。发现尸首之人名王仲,只是附近村落中的寻常百姓,时常会在那一带砍柴,家世清白,应是没什么嫌疑。
再提会香阁,廖瑜终于想起从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廖氏半年来房中常熏的安神香,便出自会香阁。
沈寂却听出重点,家住在城南,又怎会在北郊遇害?
他目光微动,问衙役:“杜印家中之人可曾盘问?”
“尚未。”
“稍后将人带来大理寺。”说着他抬头望了眼天色,“今夜只怕有雨,我们快些赶路,赶在雨前勘查完。”
说罢,三人一齐策马,官道上只剩马蹄深深,片刻便不见几人身影。
......
就在三人方才出现的地方,慢悠悠从小径上驶来一辆马车,寻常装饰,平平无奇。忽而听车前的马儿嘶鸣,褐色帘幔被一只纤细的手从内挑起,露出车内男人清冷的脸。
他望向沈寂几人离去的方向良久,才听他缓缓出声:“今夜有雨,夜黑雨大,适合杀人,真是个好日子,阁下觉得呢?”
他一双凤眼中蕴藏阴鸷,落在一旁的人身上,叫人唇齿生寒。
但坐在他身旁的人感受不到,此时那人被五花大绑在座位上,半点动弹不得,似是怕他见到些不该见的,他的一双眼睛也被层层黑布遮住,半缕光芒都难以触及。
他提气,冷哼道:“我该如何答你?”
听声音,如此大敌当前,这人还算沉得住气。
“你放心,今晚要杀的人,并不是你。”
“你不会杀我,这从昨夜被你绑来时我便知道,只是我不知,五爪钩为何在你手里?”
男人点头,不吝夸赞,“你有些脑子,那不妨去猜猜你的东西为何会在我的手上,你为何也会到我的手上?”
他将这话说完,马车上忽然安静了片刻。
被绑之人勾了勾嘴角,轻声道:“阁下是扶凌门的人?秦漳是你们派人杀的?”
话落,他颈间触碰到冰凉,一把尖锐的匕首已然没入他血肉,他下意识向后仰去,黑暗之中所有的感观被放大,顷刻间,他额际便冷汗直流。
这时男人凛然的声音自他耳边响起,似走过地狱而来,如鬼魅般摄人,“你猜的有些出格了,我是不会杀你,并非不会动手打你。”
“你......”
“诶,你说,沈寂他们能不能发现五爪钩的玄机,你做的这个五爪钩虽说没有当日做的那把小匕首招人喜欢,但贵在小巧灵活,在那钩子里藏点迷幻药,用来杀人可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说到这里,他竟朗声怪笑起来。
待到笑声渐消,再开口时他声音就有些寒意,“余凡,快些赶马,那妖妇在深宫高枕无忧那么多年,也该为她找些消遣了。”
外间驾车之人应声,挥动马绳,一时间在官道上飞驰而去。
却看那人额间一条黑色抹额遮掩住上庭,如今将八字胡须剃了,也不难看出此人正是扶凌门四大阁主之一,余凡。
第248章 廖氏中毒
北郊相较南郊的竹林不同,此地背靠西北面的大山,树木高大,郁郁葱葱。发现尸首的位置是个低洼的地方,周旁有些水渍,想必临近有水源,因此草木生长的极为繁茂。
若不是王仲砍柴凑巧路过,只怕十天半个月都发现不了尸首。
“据王仲所说,他发现尸首时,杜印俯卧在地上,脖子上缠绕着一条细长的鱼线,仵作验尸之后断定,人是被勒死的。”
衙役将在现场发现的鱼线奉至沈寂面前,细长的鱼线上还留有少许血迹。
沈寂拿起看了下,问道:“人是何时死的?”
“昨夜子时,大人......”衙役颔首低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何故欲言又止?”
衙役伸手打了个请的手势,“还请大人移步。”
他将人带到停放尸首的木板旁,掀开遮盖的白布,示意沈寂等人看尸首两只手掌,只见两道细长又狰狞的伤痕落在左右手掌上,深见骨髓,血肉翻起。
杜印,竟是自己将自己勒死的?
“这根鱼线只是缠绕了死者的脖子?”廖瑜忍不住开口问。
衙役却像明白他要问什么一样,立即解释:“还有一段绕在左手手掌之上。”
闻言,沈寂剑眉不禁一蹙,凑近仔细一瞧,更是确定心里的想法:杜印真是死于自尽,而且是用一条鱼线残忍的将自己勒死。
可没有人能真的将自己勒死,因为人在濒死之际,往往受不住巨大的痛苦,会迫使自己松手,一面是无法呼吸,一面是手掌剧痛,他选了种最不可能的法子。
沈寂虽有疑,从眼前的伤口来看,却只能是自己动手。
听起来,不是一般的骇人。
不,不对。杜印他脸上的伤绝对不可能是自己弄成的!凶手一定另有其人!致命伤或许出于死者自己,可脸上的伤又只能是别人造成的。
沈寂神情十分凝重,“他脸上的伤,是生前伤还是生后伤?”
这话将一旁的衙役问住了,他抱拳道:“卑职不知,仵作并未来得及验。”
尸首死状与秦漳的这么相似,顺天府知府知道后便直接派人报大理寺审查,只怕顺天府的仵作还未来得及仔细验尸,不然尸首也不会现在还留在这里。
沈寂叹了口气,吩咐道:“将尸首运回义庄,命大理寺宋仵作前去验尸。”
一旁站立已久的几人闻言,立即领命办事。
望着衙役们在眼前忙活,廖瑜脸上震惊的神色仍然未褪,“杜印的死因这般诡谲,会不会秦漳也是?”
想必他是在怀疑秦漳是不是也死于自戕,可他的尸首沈寂查验过,手上除了指甲里有血肉,并无其他外伤,可见至少不是自己动手将自己勒死的。
沈寂望着前方,目光有些深邃,良久,他似自言自语一样低语,“你可信真的有人能自己将自己勒死,哪怕鱼线就要将手掌割断也仍不松手。”
稍顿,又道:“我不信,可眼前的景象让人不得不信。”
廖瑜没有接话,却也跟着叹了口气。
这时忽然听闻不远处传来马儿的嘶叫声,一道身影飞快的从林间窜出,直奔沈寂二人而去。
廖瑜眼疾,已然认出此人是延宁伯府的小厮,刚要上前问话。
谁料小厮才见他二人便红着双眼下跪,“姑爷,表少爷,您二位快些回去吧,三夫人今日忽然昏迷,大夫诊断是中毒,说怕醒不过来了。”
此言一出,廖瑜首先觉得双眼发黑,直直要栽入地上,幸好沈寂扶了他一把,又问小厮道:“母亲素来身体康健,怎会中毒,是请的哪里的大夫,外公在京,可让他老人家诊治了?”
小厮眼泪已经到了脸颊,胡乱拿袖子拭去泪水,断续道:“廖老太爷......和舅老爷都请了脉,可却,却找不出是什么毒。”
听见这话,廖瑜更觉胸闷气短,跌跌撞撞要跑去骑马,“怎么会?分明我今日出门还见姑姑在院里浇花,那时分明还好好的!怎么好端端的会这样......”
沈寂快步拉住他道:“廖瑜,你冷静点!你这副模样怎么骑马。”
说罢自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掷给一旁的小厮,厉声道:“拿此令牌去宫内请太医,速回!”
小厮痛哭流涕地接住,半句废话不敢说,三步并两步的爬上马,继而策马离去。
沈寂拽着廖瑜的手倏然一松,沉声道:“仔细些,如今伯府一众老小能仰仗的只有你我,你不能再受伤了。”
廖瑜双眼发红,望着他点了点头,“明白了。”
......
二人马不停蹄地回到伯府。
今日伯府遭此大事,赵霁立即便下令封锁了府门,全府上下除了几个报信的人以外,所有人只进不出。不过廖氏昏迷的事还是不胫而走。
廖氏所居的明和堂内乌泱泱跪了一大片人。
千澜手里攒着长鞭,目光中蕴含往常时日都未曾见的寒意,她的视线一个个扫过台下跪着的人,长鞭指向正中央跪着的柳妈妈。
“柳妈妈起来。”
柳妈妈却将头垂的更低,涕泪并下,恳切道:“三姑娘,老奴有错,未照看夫人周全,老奴不敢起。”
“柳妈妈,母亲肯将自己的库房钥匙交给你,可见她是信你的,你是我外祖家带来的人,我也信你,你起来,我要你将母亲房里做事的所有人负责哪一块事,事无巨细的都列张清单给我。”
她眼中含泪望向众人,语气却严厉寒凉,“我母亲待你们不薄,如今她中毒昏迷,命在旦夕,你们照看她衣食起居,定是你们当中有人心狠毒辣,下毒谋害我母亲。”
话落,人群之中已有人交头接耳。
千澜见状双眸微眯,扬鞭抽象一旁的茶杯,“叮”的一声,吓得面前众人纷纷禁声,跪地俯身,大气都不敢出。
“从此刻起,尔等吃住皆于明和堂的后罩房中,无论我母亲醒不醒的过来,害她的凶手我一定会找到,她不用自认罪责,也不论她有没有悔,我必将她扒皮剔骨,要她死于极刑!”
她斩钉截铁的一番话坠入人群里,也落在了才进门的沈寂耳中。
这大概是千澜所说过的最狠的话,因为她的母亲被人毒害,此刻命悬一线,所以素来善良的她说,要让凶手死于极刑。
一时间沈寂的一颗心彷佛被人凿入数颗钉子一般的生疼。
千澜现在一定很煎熬很痛苦吧!那个被他承诺一世守护的姑娘,他却让人伤她至此。
第249章 点什么香?
月上时分。
清亮的月光落下,将院中的文竹照的影影绰绰,庭院地上树影密布,有如水中藻荇。
明和堂内安静冷凝的气氛也将夜景衬得更为萧条。
廖氏还未苏醒,廖望赋与王氏等人都守在她床前,屋子里挤满了人。千澜却只敢躲在人群的最后,远远地望着床上脸色惨白的廖氏,也以此来遮掩自己内心的不安。
印象中她的母亲素来面色红润,身体康健,笑起来之时面泛红光,可如今她的母亲却脸色发白,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她分明什么都没做错,独自一人带着子女在这京城如履薄冰的过日子,她从不涉及纷争,也从来没有与人交恶。
千澜想不通,为什么还是会有人想要她的性命。
她这般心中愤愤不平着,忽然手上一热,她抬首就见到沈寂站在她身边,正握着她的手。
“累了?我扶你下去歇会儿。”
千澜眼眶莫名湿润起来,侧目望向廖氏,低声道:“我不想回房,你陪我在院中坐会儿吧。”
“好。”沈寂揽着她,悄然退出屋子。
院中的景象和千澜所想的一样,月光洒下,总让人觉得有些落寞,与她如今的心境异常贴切。
现下已经入夏,夜里难免有些暑热。
将才出门时,沈寂不知在哪儿顺了把折扇,千澜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他便站在她身后摇扇。
千澜望着月亮发呆,“看下晌的天色像是有雨的样子,还以为今夜会没有月亮,可见老天爷也风云难辨。”
听出她话里的忧愁,沈寂暗暗叹气,轻轻抚过她的青丝,温声道:“风云虽难测,但也总会过去。”
“总会过去,真会过去吗?为什么你我的父母总那么命运多舛,你我的命运也不见得轻快,沈寂,我实在想不通,在我眼中顶好的人,为何会有人仇视她至此。”
她说话时声音很轻,让人听不出情绪,像是在诉说别人的悲苦。
但沈寂又怎么会不明白自己的妻子现在心中的苦闷,她本就是个心思细腻的姑娘,而且十分不习惯见到苦难和折磨,若可以,他情愿千澜只做那个在珑汇不按套路出牌的小捕快,永远纯粹善良。
“千澜......”他轻声唤道。
“沈寂,如果是你,可会将恨意永远藏在心里,不死不休?”她忽然这样问。
沈寂摇扇的手倏地一停。
千澜话里的意思,他听懂了,她是觉得,廖氏中毒很可能是扶凌门的手笔。她会怀疑到这上面来也有迹可循,有理由对他们动手的现在也只有扶凌门。
沈寂微微抿唇,仍然认真的回答她的问题:“我也不知自己若有恨,究竟会不会在心里记一辈子,我也未曾想过,从前是不敢,现在是没必要,因为有人将我内心的阴霾一点点扫除,让我知晓,仇恨与怨怼以外,还有更珍贵的真情和陪伴所在。”
然而也会有一些人,穷尽一生都找不到自己的救赎,只能在过去的泥泞之中挣扎,最后沦陷。
千澜却道:“并不是有人将你内心的阴霾扫除,而是在你的心里从来都不愿意自己的将来只剩下怨怼,一切救赎和释然都只源于你自己。”
这是沈寂第一次不知如何接她的话。
因为她真的过于通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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