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打死她之前,她求饶,说出了真相,也坦白了我父亲死亡的真相,是她,是她在我父亲的书房日日熏掺有剧毒的安神香,可悲我父从未察觉,最终积毒许久,在边疆毒发身亡。”
“两年后的今天,她竟想用相同的法子,依样画葫芦的害死我母亲!”
话落,床上忽然传来一声微弱的咳嗽。
“你……你说什么?”
紧接着廖氏虚浮无力的声音传来。
千澜转身一看,原本躺在床上的人此刻半睁开眼睛,正望着自己这一边。
“母亲,你醒了!”
二人急忙跑去床边,见廖氏当真醒了过来,千澜握着她的手又哭又笑,“天爷保佑,您终于醒过来了!我这就去叫外公他们进来。”
“澜儿。”廖氏却拽着她的手死死不肯松,双眼噙满泪水,“将才你说……你说的,你父亲的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不是战死?他当真是陈妈妈害死的?她……她为何要这么做?我待她不薄,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这段话,廖氏可谓是歇斯底里,乃至渐渐地她竟哑了嗓子,在无声怒吼,到最后只剩悲戚的嚎哭。
“母亲……娘!您别这样!”千澜见此场面,已然吓愣,眼泪再次决堤。
沈寂面露担忧,在一旁劝道:“母亲,您才刚醒,切莫大悲!千澜,你守着母亲,我去叫外公他们。”
廖望赋一行人赶到时,廖氏哭的几近晕厥,千澜跪在床边一边为她顺气,一边急的大哭。
众人被吓了一大跳。
廖望赋急道:“快,拿银针来。”
廖瑜五步并作三步地去取了银针。
银针在大陵穴落下,须臾,廖氏情绪逐渐平稳,廖望赋紧接着又落下几针,直到她闭上双眼陷入浅眠。
廖望赋摸过脉后,看向身后不知所措的千澜,叹道:“脉象沉且无力,需慢养静养,你母亲才醒,忌大悲大喜,这几日我会多行几次针,哪怕有什么天塌下来的事,等她好全了再说。”
千澜用力擦去眼泪,重重点头。
廖望赋苍老的脸上露出笑容,“吓着了吧?”
千澜诚实点头。
“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清楚,也不过问,但你们的身体,我无论为医者亦或是你们的尊长,我都需过问!”
说罢廖望赋朝千澜招手,“澜丫头,你过来,外公给你也扎几针,回去好好睡一觉……还有你们一个个的,明日一早起来,全给我去练功,八段锦也好,五禽戏也罢,谁也别想跑!”
啊?
念娘第一个站出来反抗,可嘴都还没张开,已被自家祖父打断。
“尤其是你,念丫头!”
第252章 闭门谢客
那碗清粥,千澜到底没有吃下去。
她睡醒时已是第二日的晌午,另一边床空无一物,沈寂早便起身去点卯,听月芷说,他一大早起来,生怕吵到她睡觉,轻手轻脚的去了外间更衣,月芷听见声响时,他已经穿戴齐整要出门了。
“夫人,大人留了话给您。”月芷一面替她打帘子,一面道。
“什么话?”千澜从床上起来,走去圆桌旁倒水喝,看起来像无碍,语气却始终是寡淡的。
月芷望了她一眼,“大人说近来京城事多,他在大理寺忙,怕您身边没人,将近棋和凌云留在伯府。”
闻言千澜眉头轻蹙了一下,放下茶杯,“他们二人不是正在查最近的五爪钩案,近墨跟伍六七不在京城,他将人留给我,自己怎么办?”
“大人就知道您会这么问,他同奴婢说,衙门里人手足够,反倒是您,有近棋他们在,也好让大人安心不是?”
也是这个道理,千澜没有多说,不过提起伍六七,她不免又想起王绪,打从伍六七离开京城后,也没听见他什么消息,他们这帮人危险的很,别让他因他们而遇见无妄之灾才好。
思及此,她抬眸望向月芷,“你稍后安排两个人去岁安巷寻王绪,倘或他不在家,就去兵部衙门找,要他收拾东西,这段时间就住在伯府。”
月芷应声,俯身三下五除二将被子叠好。
千澜沉默片刻,又问起她母亲状况。
月芷如实道:“今早醒来一回,霜姑娘熬了清粥过去,三夫人全然没有胃口,被廖老太爷劝着喝了几口,如今又睡下了,睡前吩咐说要您醒来后去趟明和堂。”
千澜点头,转身走到梳妆台前,“替我挽发吧!”
说完,她重重一叹。
她的母亲此刻心里肯定十分难受吧!
廖氏与赵绥年少夫妻,情深意切,护佑了她大半辈子的顶梁柱,她的夫君,如今跟她说,他本能活下来,无论是谁都受不了。
大楚一代战神,竟是被一个后院妈妈用这样龌龊的法子害死,大楚皇上受不了,百姓更受不了!
此事能瞒住廖氏吗?千澜觉得应该瞒不了,就像她不知道沈寂的身世会不会被他知晓,她也不知道廖氏会不会在什么契机中得知夫亡真相。
与其如此,倒不如由她先将真相说了。
明和堂内。
廖氏才醒不久,仍然很是体虚无力,下不来床,易霜与念娘寸步不离地守在房里,晚秋则在外间与柳妈妈一道看着瓦罐里的药。
药味苦涩,飘荡在空气中,陡然钻入人的鼻腔里,像是决堤的河水,令人呼吸都变得不畅。
千澜微不可查的蹙了眉头,问起身迎她的柳妈妈,“母亲这药是何时喝的?”
“老太爷吩咐,只待将两碗水煎成一碗,将才老奴看了,差不多半刻钟就好。”
千澜点头,“让灶间端些蜜饯来吧,母亲如今口中无味,又素来不爱药的苦味,吃些蜜饯想必会好些,劳驾柳妈妈了!”
“不敢,姑奶奶快些进去吧,夫人已等候多时。”
话落,屋内传来廖氏一些虚弱的声音,“澜儿!”
千澜应声,快步走入内室。
念娘二人向她福身做礼,退了出去。
廖氏在床上躺着,一双发红的眸子正望着她,眼中的哀色难以掩饰,见她走近,挣扎着要坐起来。
千澜上前握住她的手,小小的一只手竟消瘦的不成样子,她不禁也跟着红了眼眶,曾几何时,她的母亲已这般消瘦了么?怪她,怪她许久未曾关心过母亲,以为她过的很好,可中毒已久的人又怎会有食欲!
“母亲,您不用起,女儿知道您想问什么,我说与您听!”
“你父亲……当真是死于陈妈妈之手?”
千澜握着她的手,跪在床边,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水,“母亲,在这之前女儿想问您,陈妈妈是何时起在您身边的?”
廖氏道:“时日我倒有些记不清了,也有些年日。”
“是在白娘以前来府上的,还是以后?”
若这么说,廖氏想了下,“是在白娘之后,她来府上时,你弟弟已有五岁,你爹正好将他送去启蒙那段时间。”
“就是了,母亲,这个陈妈妈根本不是什么寻常仆妇,她潜入伯府只是为了做内应,便于监视父亲和您的一举一动。她是扶凌门的人!”
此话一出,廖氏脸上震惊的神情掩盖了哀色,好半晌才道:“怎么会?她怎会是那里面的人!”
虽然千澜也不愿相信,但这是那个妇人亲口承认的话,四年前廖氏乳母过世,身边缺个人照看,她被便派来伯府,一步步走到廖氏身边。
据她所说,扶凌门中确实有四大阁,分管不同事项,其一是以余凡为主的明金阁,于四处发展下线洗钱敛财;金怀一掌管的幽阁则是司开矿及与外邦通商之事。
暗影阁由夜女掌管,司暗杀。
而当中最神秘的莫过于青云阁,司情报之事,她便是青云阁中人,只是阁主身份隐秘,连她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有任务会有人主动联系。
千澜觉得,青云阁阁主,莫约是已死的沈宽。
四大阁阁主如今有一死一关,金怀一和余凡也正在被通缉,整个扶凌门可谓支离破碎,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邹侧妃却还是死于扶凌门之手,更甚,他们险些害死她的母亲。
此事,她还未来得及跟沈寂说的。
“母亲,外公说您才刚醒,不宜大悲,女儿知道父亲身亡的真相瞒不得您,我的本意却不是挑起您的愁思,陈妈妈虽已被我处死,但她终究也不过只是个听命行事之人,我们真正的仇人是扶凌门门主。”
“您放心,这个仇我一定会报,您安心养好病。”
说完,她替廖氏拭去眼泪,起身告退。
屋外,念娘等人都等在院子里,千澜一出门,一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赵霁一身锦衣,小小的身板挺的笔直,脸上带着属于他这个年纪才有的茫然,从他的目光里,千澜看出了被他深藏的恐惧。
“阿姐。”
千澜走向他,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别怕!阿姐在,母亲也无碍。”
她又看向众人,朗声道:“如今遇此多事之秋,大家需四处小心,即日起,伯府闭门谢客,对外就说主母病重,需静养。柳妈妈,劳驾您去长房和二伯母那边也都说一声,叫他们莫出去乱跑。”
“近棋,你留在伯府,所有家丁、侍卫听你差遣,府内各个大门需派人看守,无论昼夜。”
“月芷,稍后去国子监为世子告假,世子近日要留在家中侍候母疾。霁哥儿,你虽留在家中,功课却不可落下,即日起你去前院府学随你的兄长们一并读书。”
说罢她在堂前作揖行礼,“伯府上下,就要仰仗诸位了。”
众人神情凝重,屈身回礼。
吩咐完一切,她才迈下门前阶梯,目光中说不出的澄净和坚定。
“凌云,随我去大理寺衙!”
第253章 树上鱼线
秦家后巷。
数日前此处发生命案,又有官府派人守卫,因此无人敢扰,这里的一切都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大理寺派在此处的衙役坐在临时支起的草棚内,老早就见沈寂和廖瑜下马往巷子里来,忙起身迎出来,“见过二位大人。”
沈寂颔首,越过他径直往前走去。
廖瑜走到衙役面前,问了几句秦家的现况。
衙役道:“秦家如今是秦家姑娘料理正事,昨日她还将重病的母舅接了过来。”
“旁的人没有接近过这里?”
衙役闻言立即陪笑道:“瞧廖大人说的,卑职哪里敢擅离职守,我二人守在这里都是寸步不离的,绝无旁人来此,二位大人今日来不知所为何事?”
廖瑜淡淡笑了笑,“就是来瞧瞧,你二人在此守好。”
与衙役寒暄的时间里,沈寂已经进了秦家后院,正站在一棵梧桐树下,似在沉思。
廖瑜走到他身边。
沈寂望着粗壮的树干,忽然问:“这树大概有多少年了?”
廖瑜将整棵树看了一圈,皱眉猜测道:“大概有三十来年,这墙外,就是伍六七他们发现尸首的地方吧。”
三十年的梧桐树,树冠已如一把巨大的伞向外延展,已有一半的枝叶探出院外。他们之前断定秦漳之死是他杀,因此查验现场时只查了这条小巷和秦家,对于这一方小院,以及这棵夺目的树,却只是草草掠过,并不详尽。
现在看来,是他们疏忽了。
“找找看。”沈寂左右撸起袖子,准备要去爬树。
廖瑜却先他一步,三五下跃到树上,蹲在粗枝上看向地上的沈寂,“大人,你说要找什么?论起爬树,只怕你还未及千澜在行。”
沈寂挽袖子的动作停住,退开几步对上他的目光,不禁笑出声,“此事我承认……这上头大概藏了东西,你仔细找找。”
闻言廖瑜扶着树干站起来,仰头看树上,“这树虽枝繁叶茂,却不好藏东西。”
话虽是这么说,但是在树上,若有什么痕迹,也更不容易被毁去。
沈寂在树下道:“杜印和秦漳的死状如此相似,若杜印有自尽的可能,秦漳想必也有可能,我原本以为秦漳手上没有伤口,不可能是自己动手勒死自己,应该是我多虑,但方才我在巷外看见这棵树,又觉得并不能这么轻易地下定论。”
上吊,也是自尽。
他话才说完,廖瑜在树上寻找的目光忽然停在某一处,他看了片刻,扭头望向沈寂,惊喜道:“大人,还真让你给说对了。”
说着,他踩着树枝又上去了一些,伸手在枝丫中摸索几下,扯出一条细长的鱼线,拿在手上看了看,又在树上四处寻找,终于在一根较粗的树枝上发现了划痕。
他抓着鱼线跳了下来,“沈大人,这条鱼线是被拉断,意外挂到了树上,隐匿其中很难被发现,想是我们的人未曾细查,这才错过线索,那处长出院子的枝干上还有数条划痕,你的猜测极有可能是真的。”
沈寂皱眉接过,拿在手上细细看了会儿,才将这条细长的鱼线一圈圈绕好,放入袖袋中,转身道:“先回衙吧!”
......
两人回到大理寺,在沈寂的值房中摆了张小桌,拉上抱着一堆文书恰巧路过的寺丞周寻一同梳理案情。
其实沈寂的本意,是叫周寻来做记录,但周寻并不这么觉得,反而对探讨一事十分热忱。
他自觉难得被人如此重视,伊始便滔滔不绝的将自己这几日搜集汇总来的线索一股脑的倒出来。
“首先,经由大理寺诸位同僚的努力之下,终于查清秦漳与黄国公府的干系。问题便出在他的妻弟万枫身上。”
“万枫其人,江苏万家长子,家中世代做香料生意,早年间香料风靡江南,江湖人称江南第一香。奈何后来家道中落,盛名不复以往,但祖传的制香方子还是落到万枫手上。”
他的复述属实有些繁冗。
沈寂喝茶中途忍不住提醒,“周大人,说重点。”
周寻赧然,喝了口茶润喉,续道:“其次,赋云阁下面有个香料铺子,名会香阁,制的香料亦是风靡全京城,许多夫人、小姐争相购之,而会香阁的香料方子,多数就是由秦漳牵头,从万枫手上购来的祖传方子。”
“换言之,这个万枫算是替黄国公府敛了不少的银钱。”
会香阁,也是陈妈妈买安神香的铺子,第二名死者杜印又是会香阁的掌柜。
原本想不通两个案子中死者的干系,如今来看,想必关联就是如此,一个从妻弟手上购入制香方子,倒卖至会香阁,一个则是香铺的掌权人。
而二人的背后,又都是赋云阁,很显然这两个案子都是冲着黄国公府去的。
廖瑜接下周寻的话,“杜印死后,我们派人传讯会香阁的小厮问话,获悉,自四年前,有名妇人隔一段时日就会来会香阁见杜印,两人会面时总是屏退左右,在屋内谈论。每次时间不长,大多几刻钟就会出来,却十分神秘。”
“中间有莫约一年多的时间,那名妇人不曾出现,而从去年九月开始,妇人再次登门,在那之后就一直保持一月一次的会面,直到杜印遇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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