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周寻落下疑问,“那这个妇人的身份只怕非常不一般!她会不会和杜印的死有关系?是个妇人,一月一会,始于四年之前,中途断交过一年多……去会香阁,想必只是买个香料罢了,弄得如此神神秘秘的作甚?”
他说的这话,不过复述一遍廖瑜的话,算是总结发言,然而却让面前的二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一个点上去。
这个妇人会是谁?
若是之前,他们或许要费点劲才能找出这人,然而在如今,此人的身份浅显到甚至不用刻意地去查。
两人对视,竟在下一刻异口同声道:“是陈妈妈!”
周寻仍在云里雾里,“什么陈妈妈?”
“二位大人是说,陈妈妈就是那名妇人?二位莫非认得她?”
话落,屋外传来声响,一高一矮两道清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千澜褪去妇人装扮,依然如在珑汇办差时一样身穿男装,三千青丝以一根桃木簪盘于头顶,干净又利落。
她站在门口往屋内看去,朝三人扯出一个苦笑,然后回答周寻的话,“他们所说的陈妈妈,正是害死我父亲之后,又险些害我母亲之人。”
凌云跟在她身后见礼。
第254章 妖后当世
屋内有几息时间是寂静无声的。
记得在珑汇时,沈寂曾夸过千澜适合女子时兴的衣裙,当他们一齐走过一些山水后却恍然发现,眼前她的装扮,才是最初打动他的样子,也是最适合她的。
挺直脊背,目光坚定,衣袂被清风扬起,身影逆着天光似有万千勇气,能支撑她骨子里的热忱如一。
望着屋外未着粉黛,却一身侠骨的女子,沈寂脸上的惊诧化作灿然一笑,站起了身。
千澜负手迈进屋门,走到沈寂面前,“大人不必起身迎我。”
沈寂敛起有些错愕的表情,自桌案后绕行出来,想伸手碰碰她的脸,却碍于屋内还有旁人,举起的手凝在空中,又很快放了下去。
“你留在府里,会更安全些,也……”
“也不会令你分神担心我是不是?”
千澜弯起眉眼朝他露笑,“沈寂,如今时局,安不安全可难说的很,你知我闲不住,不如查案带上我,一则我在你眼皮子底下,想保护我,岂不是更容易?二来,我虽从前没能帮你什么,这次我必定能帮到你的,你信我!”
“不是……”沈寂想再劝她回去,话才出口,已先觉得不对。
她一直都是个很有主见的姑娘,有些念头一旦决定以后,就一定会着力去做,哪怕最后做的不尽人意,她也不悔。可她又很听劝,就如此事而言,若他罗列出许许多多的不可为,或许她当真会答应他回到伯府。
但沈寂明白,她一定会换个方式去完成她欲行之事。
千澜从来就是个闲不住的人,所以他不想这样做,更不愿阻挠她的意愿。
见他久未言语,千澜抿嘴笑了笑,目光将屋内的人都望了一圈,问道:“将才你们论到哪里了?陈妈妈与会香阁的勾结么?她死前已经将所知之事都向我坦白了。”
说完自己动手搬了把圆椅放在沈寂身边,一把坐下,示意凌云将早前陈妈妈画押的罪状拿出来,递到三人眼前。
而后道:“之前审她时,她亲口承认自己是扶凌门中人,会香阁掌柜杜印,算是她发展出来的下线,四年前她找到杜印,表明自己的目的,欲用高价收买他为扶凌门办事,如各位所见,杜印答应了,并且通过秦漳找到万枫,从他手上买到不少香料方子,其中就有安神香的配方。”
“杜印的死呢,陈妈妈也有交待,不过她那时被我关在府内,与扶凌门的人失去了联系,真实与否并不能作保,但我觉得有一定的道理。”
廖瑜拿着罪状抬头,“你是说,扶凌门卸磨杀驴?”
千澜朝他笑了下,“不是我说,是她说。”
陈妈妈与杜印勾结是不争的事实,那么多年里,想必他也不可能对扶凌门一无所知,知晓他们过多的事,总会活的不长久。
沈寂道:“诚然,不无可能。”
只是……杜印之死可以这么猜测,那秦漳又作何解释呢?他们二人死状如此相似,十有八九是死于同一人之手,可扶凌门有理由杀害杜印,却没什么理由对秦漳下手!
他暂时还想不明白究竟为何。
论到此处,沈寂将他与廖瑜今日在秦家后院的树上找到的鱼线拿出来,置于桌上,然后提出自己的猜测。
“想必诸位都有所耳闻,杜印之死极有可能是自尽,凶器就是一条细长坚韧的鱼线,而今日我在秦家后院之中,也发现了此物。二人又都死于窒息,一人是上吊,一人是自己将自己勒死,无论以何种方式,都非常人所能做到,依我看,二人极有可能在死前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意愿。”
因无法控制自己,所以才能对自己痛下狠手。
周寻闻言,立刻起身,一脸恍然大悟:“难怪......难怪那晚更夫说见到了白影鬼魂索命,莫非他们二人真是被鬼魂附身,所以才丢了性命?”
果然,人们用脑子想不通的事,总会归结于玄学。
千澜眉梢一挑,望向他,“你要这么说,也不是不可能,就是不知,这装神弄鬼的人搞这么一出,究竟意欲何为?”
廖瑜坐直身子,接话道:“被鬼魂附身,倒不如说他们都中了毒。”
这话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
三人一齐朝他看去。
沈寂思绪忽然清明起来,问道:“依你之见,有什么毒能让一个人忘记自我,不受控制?”
廖瑜抿了下唇,垂下眼敛思忖片刻,“迷药只能让人失去意识,却难以让人在那样的状态之下,如行尸走肉般做出自尽的行为,什么毒,我确也无法断言,祖父行医多年,见多识广,我可向他讨教。”
千澜琢磨着他的话,越琢磨就越觉得这类的话十分熟悉,失去意识,行尸走肉。这与现代的催眠何异?与现代被全民抵制的毒品又有何异?
催眠放在这个时代叫什么?
沈寂抬眸望向廖瑜,“若是在中毒之后,又以祝由术辅之,能不能做到?”
“祝由术是......”
沈寂欲为她解释,千澜又道:“哦,我大概明白了。”
廖瑜深提一口气,“祝由术是巫术,我从前曾听祖父说过,按理说是能做到令人失去意识的。”
几人论到这里,忽有衙役上前来报,说在京城各大市集酒馆、人群聚集之地,有人传谣。
千澜正要问传的什么谣,又有一人差点手脚并用的从未外面冲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纸,上面零散落着几个大字,被衙役双手捧着递给沈寂。
他甚至气都没喘匀,“大人,出大事了。”
千澜伸长脖子去看,只一瞬,脸色泛白。
沈寂神情也不好看。
他紧锁着眉头将纸摊在桌上,只见其上用楷书一笔一划写了十二个大字。
——妖后当世,冤魂索命,天下大乱。
普天之下册为后者,唯皇后与太后耳,然而皇后贤名于世,天下无人不知,前朝后廷无人不赞誉有加,妖后一名说的是谁?世人皆知。
联想到近日如雪花般的命案,尤其以五爪钩案最为离奇,冤魂索命便也不难理解了。
那衙役总算将气给喘匀了,“禀大人,晌午在城内各大酒馆市集中,忽然出现一些人在同一时间里大肆渲染这个消息,如今已是满城皆知,这一份被人用箭射到大理寺衙门口,这些人头戴帷帽,传完消息便迅速离开,无人知晓他们的身份,必是早有预谋。”
到这里千澜也恍然明白过来。
原来,装神弄鬼的人搞这么一出,目的在此!
第255章 王绪失踪
此事甚至都无需多费心神去细想,很快就能明白始作俑者就是扶凌门!
借用鬼魅之说,欲让太后声名狼藉,这还只是一个开头,想必第二步便是传出太后私通前太师卫涔,并生下一女卫欣彤的事,最后再利用舆情逼皇上下令惩处邹太后了。
一步接一步,行事有预谋,目的很明确。
不过事已至此,倒让沈寂他们终于确定了扶凌门的意图,他们如今就是冲着宫里的太后去的。
衙役还在等着沈寂示下,“大人,眼下我们该如何?”
沈寂沉默着起身,在屋内缓缓踱步,须臾,他望向窗外,“此事,曹大人怎么说?”
衙役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垂下,“曹大人说,听您的。”
也是,如今沈寂受皇命查扶凌门一案,如此棘手的事,旁人不愿插手也情有可原。
沈寂未多言,点头道:“先按兵不动,此事该着急上火的不是我大理寺,且看五城兵马司那边和厂卫如何应对。”
……
临近六月,气候越发炎热,大雨也降的多了起来,下晌一场甘霖过后,泥尘被洗净,空气中的尘土味少了些,雨后有些凉意,混着不急不躁的清风,很适合散步。
千澜随沈寂信步回家,并肩走过京城最大的一条长街。
青石路上分布着一些石子坑,蓄着浸满泥尘的雨水,伊始这些小坑是不影响行路的,但一场雨后,就有些容易溅脏衣裙了。
她一路走,一路躲,也一路在听。
自打妖后当世的言论在京城中散布开,百姓们无一不津津乐道,一路走来,已听到好些议论,直到在一处茶肆外听见里头高谈阔论中,直言有“太后”二字,千澜的神色才算微动。
“厂卫那边,似乎也在放任流言。”她轻声道。
沈寂将目光收回,落在她脸上,当见到她有些担忧的表情时,轻轻笑了声。
他牵起她继续往前走,“既是流言,也只能放任,越在意就显得越真,天下悠悠众口,不比洪流水患好堵。”
千澜提裙迈过一个水坑,但裙角还是无可避免的沾染上一小片污渍,她无所谓的抖了抖裙摆,“可他们若不堵,宫里想瞒的事也瞒不住,皇室的脸面也保不了。大人,我从未问过你,若抛去君臣和大义不论,你想不想阻止扶凌门?”
沈寂握紧她的手,将她拉近自己,低声道:“即便未曾撇开所谓的君臣与大义,我也不想阻止他们。”
“为何?”
沈寂道:“倒也不能说不想阻止,扶凌门必须要审判,但有错之人也不能因身份而得到姑息,不然便是在亵渎律法与正义。我自认并不是什么大善之人,在朝为官也不是想要入仕论政,自始至终我想要的,只是好好活着,若实在要说有愿景,便是承父遗志,愿天下太平,百姓安居。千澜,我如此说你可明白?”
唯愿天下太平……所以他才会在得知扶凌门开矿制兵后,一心想要缉拿他们,而时至如今,乱世的阴谋已被瓦解,四大阁分崩离析,眼下他们想要的,暂时对百姓并无威胁。
于是他说,他想放任流言四起。
起初的千澜或许不会同意他这样做,就算扶凌门只是想要太后伏法,但他们造成的杀孽很实在,这些人里面并不是所有人都恶贯满盈,若是那时的她,力所能及之内想必是会阻止这场唇舌之上的厮杀。
扶凌门借由鬼魂之事坐实妖后之名,用的可是别人的性命。
可如今她却觉得,不排斥之余,竟有些认同。
当然她并不是认同扶凌门的做法,是认同沈寂的想法,扶凌门大错已铸,必须严惩,有错之人也绝不能姑息。而且无论秦漳也好,杜印也罢,二人都与陈妈妈谋害她母亲一事相关,虽不是十恶不赦,却也不无辜,她无法慷慨。
前后观念有所不同,所造成的不同后果,或许只在于太后有没有被拉下高位,被天下人唾骂吧!
可她一人的荣辱,也不该用旁人的性命去维持。
“我明白。”千澜挽住他的手臂,弯了弯嘴角,“我也认可,那就让流言再传些时日,看他们究竟想怎么唱这出大戏了......我的愿望也只想要我们都平安。”
让心存善念,行善积德之人,都能平安。
尽管很难。
二人回到延宁伯府时,恰好酉时初刻,府内饭点。
紧闭的大门外派了一小队府兵镇守,今日较为突兀的是此刻易霜正在大门外来回踱步,焦急的很。
见状,千澜一时间就有些心慌,立即松开沈寂的手跑到门下,“挽娘,你怎么在这儿?可是母亲有什么不妥?”
易霜见她终于回来,也来不及朝两人见礼,急切地迈下阶梯,拉住千澜的手,“澜姐姐你可算回了,三夫人无碍,是王绪,派去寻他的小厮回来报,说在岁安巷并未见到他,去兵部衙门问了,也找不见人,衙门的人说他三日前就托人去告了病假。”
“近棋已经带着人去找了半日,京城里他常去的地方都不见他身影,也未留书信,可见真是有人带走了他。”
千澜脸色倏地一变。
“什……么?”
王绪与扶凌门并无恩怨,也从未涉及到他们的事情上来,在京城更未听说他在何处树敌,好端端地为何会失踪?
莫非真是因为他们这一行人?
她口口声声说视王绪为友,可他已经整整三日不见人影了,她却在今日才记起他的安危,倘或王绪有性命之忧……她又该如何原谅自己?
思及此,她更为焦急,抓着易霜的手倏地篡紧。
易霜低声,“澜姐姐……”
千澜尚在惊色之中不知所措,便听沈寂朝一旁的府兵命道:“快去备马!”
说罢揽住她的肩膀,宽慰道:“放心吧!王绪不会有事的,我们先去岁安巷找找线索!他若是忽然被人带走,必然会留下痕迹。”
他的话入耳,才让千澜从六神无主之中走出来。
她红着双眸点头,伸手抓住沈寂的袖口,连手都在颤抖,“是,是的,他肯定会没事的,那时他险些上刑场都被救回来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沈寂知她心里恐惧,目光坚定地望着她,“你在家等我,我出去找他!放心,我一定将他平安找回。”
千澜却比他更为坚定地摇头,“不,我要随你一起去。”
沈寂还未来得及应承她,却见一旁府兵牵来一匹马,千澜拭去脸上两道泪痕,立即挣开沈寂,快步走到马儿旁边,抓住缰绳一把跃了上去。
然后她朝沈寂伸出手,语气仍在发颤,却十分笃定,“无论如何我都心有不安,与其让我等,不如让我做些什么!我随你一起去。”
第256章 五爪钩草图
二人很快便打马来到王绪在岁安巷的宅子。
这是个一进的小四合院,一眼就能望尽,天井中有一套石桌石凳,旁边摆放有一盆易霜送来的芍药,花已谢,但长势很好。
一切都还停留在三日前的模样,院子里的茶杯还未收拾,一把蒲扇落在石桌下,可见王绪被人带走时,正在院里纳凉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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