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寂直起身子,对上皇上有些森然的目光,他似没有一刻的迟疑,“臣全凭皇上发落!”
聂允给气笑了。
这厮……想要他活着不比按住过年的猪容易。
“陛下,沈寂之妻赵千澜求见,正在殿外等候。”就在几人皆不言语之时,吴唯康从外走进来。
皇上袖袍甩的生风,当即拒绝,“不见,让她走。”
吴唯康道:“赵夫人满身缟素,发间簪白,说要为她已逝的父亲请罪。”
皇上眉头一皱,脸上大有一种她在搞什么名堂的疑惑,“赵将军战功赫赫,马革裹尸,为我大楚立下汗马功劳,她请的哪门子罪,叫她进来!”
聂允见状疑惑地望向沈寂,却见他神色无异,似乎早已猜到千澜会来,他凑向沈寂,压低声音道:“你们夫妻二人在搞什么?”
沈寂不语,只是弯唇笑了下。
聂允一愣,“商量好的是吧?”
沈寂仍旧不语,但脸上的笑容更甚,已经将他心中的疑惑解释了。
难怪。
此时千澜一身素衣从殿外走了进来,发间果然簪着一朵白花,不着妆面,更显清雅,她的身影自殿门处缓缓走来,裙裾随她动作轻轻摆动,仪态自是端方的,然而却能够让人透过她自身窥见她张扬的内里。
一身素衣被她穿出朱红衣袍的气势来。
千澜走到沈寂身边,撩袍施然下跪,“臣妇拜见皇上。”
皇上灼热的目光落在她脑门,“朕听说你要替你爹请罪?且说来听听,请的是个什么罪!”
千澜望了一旁的沈寂,见到他目光中隐晦的鼓励,抬头问:“皇上能否先让臣妇起来,这么跪着说话,有些膝盖疼。”
额……
皇上一下愣住,难得在他脸上瞧出尴尬的神色,他扯了扯嘴角,抚须道:“那你起来回话。”
千澜谢恩,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先将赵绥是死于陈妈妈毒害一事禀明,而后道:“皇上,臣妇有些心里话想对您讲,还请您屏退众人,好让臣妇道明。”
皇上脑中却只记得赵绥身亡的真相,“你再说一遍,朕的大将军是被谁害死的?后院的一介仆妇?扶凌门的细作?你自己听听在说些什么?荒不荒谬,离不离谱!”
千澜道:“回皇上的话,真凶陈氏现已认罪画押,而她在数年之后的如今,竟想用同样的方法毒害我的母亲。”
闻言,皇上已然从椅上站了起来,震惊良久,心中言语万千不知从何说起。
他挥退众人,包括沈寂与聂允在内,直到殿内只余他和千澜二人,“人都走了,你要说什么心里话,说罢!”
谁料千澜在众人离开之后,竟壮着胆子自己寻了位置坐下,“皇上,您与我父亲交好,又年长他几岁,我称你一声容伯伯,你不会生气吧?”
皇上嘴角再度一扯,“你说说我该不该生气?”
“您深明大义,是位不可多得的明君,自是不会与我这目光浅短的后院妇人一般见识的。”
“用不着给我脸上贴金,你要是目光短浅,沈长清那小子不一定看得上你,今日,我也必定不会见你,你们夫妻俩唱黑白脸,想要我治太后的罪是吧?”
说到此处,皇上哼了两声,十分不屑,“扶凌门想要利用朕的子民,逼朕就范,那朕到底要看看,究竟笑到最后之人,是他们还是朕!”
原来皇上一直不愿松口治罪太后,真是因为所谓的颜面。
但千澜又觉得这般行事的皇上,才更像有血有肉的一个人,若此间事成,将来有冤屈之人各个都似眼前的扶凌门一样,那皇权将不复以往,所带来的后患也将是无穷的,皇权动荡,时局便会不稳。
“容伯伯!”
她当真这么唤了。
皇上错愕的情绪还未消退,又听她道:“您可知我父亲为何会死?扶凌门为何想要我与沈寂的命?他们向沈赵两府寻仇,仇自何处来?”
若说早前他未曾细想,但今日沈寂既已提到已故的昭王妃,皇上再想不通就有些无用了。
见他神色,千澜知晓他大概是猜到了,于是续道:“您大抵也能想到,太后当年做出……那样的事,她误会昭王妃撞见自己的辛秘,因此一直视其为眼中钉,直到她寻到机会,派遣刺客将临近产期的昭王妃残忍杀害。”
“此事尽管荒唐,但对当年的太后来说,是能令她如临深渊之事,她对昭王妃的敌意由此而来,而我的父亲与沈寂的父母随行左右,未能护佑昭王妃的安全,因此成了扶凌门要复仇的对象。”
“话说到这里,您想必已经猜到扶凌门门主是谁……但纵然那个人有罪,将他变成像如今这般嗜血的怪物的人,也该被律法裁决,如此才能服众。”
皇上陡然拍案,怒道:“那朕就一定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千澜吓了一跳,平复心情以后才从椅子上起身,走到皇上面前下跪行礼,“皇上,臣妇有一计,还请您成全。”
话落,一道目光也紧跟着落在她头顶,其中满含审视的意味,半晌,才听那个高位之人轻声开口,“说说看!说的不好,治你夫妇二人一个不敬之罪。”
千澜身子伏地,嗓子发干,说话的声音像从地底下传来,“与其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不如我们主动出击,釜底抽薪,引蛇出洞。”
第263章 入一成股
干澜再从乾清宫出来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沈寂跟聂允就站在离大殿不远处的地方,顶着大太阳等她,见到她有些清瘦的身影缓缓朝这边走来,沈寂露出笑容,准备朝她走过去。
聂允却拽住了他,“沈寂,今日这事得要有个说法吧?
沈寂转身,目光落在他拽自己的手上,低眸笑了下,难得用玩笑的语气问:“怎么,莫非厂督也想要入一成股?”
聂允眼眸微眯,“赌注呢?”
“大抵是,命。”
聂允不知如何作答,沉默几息,嘲弄道:“本座不曾想过,你真这么敢。”
沈寂笑着将他放在自己手臂的手拉开,转身正对着他,“话没说完,赌的是徐凌的命。”
聂允笑了,“更不曾想过,你还挺有自信。”
说话间,千澜已走了半数路程,沈寂向聂允微颌首,迈步迎了上去。
他身后的聂允忽然道:“含香居的烤鸡,我记得你夫人最爱吃,去不去?”
闻言,千澜先一愣,什么叫她喜欢吃?
不是她什么时候喜欢吃的?
沈寂嘴角扯了扯,再次转身来看他,良久才问:“你请?”
“自然。”
……
含香居恰在人潮喧嚷的正街,一座三层小楼,其外装潢辉煌,数十个手扎的彩灯挂在屋檐各处,远远瞧去,有种花枝招展的累赘感,不过,却绝无一人会觉得这是家寻常酒楼。
事实上,这确实也不是家寻常酒楼。
东厂有张十分隐秘的情报网,散布于大楚各地,也都存在着相应的联络处,消息便是从这些看似是酒楼、书局、青楼等的联络处传递出去,而在京城,最大的一处联络地就在此。
聂允带着两人进门,掌柜云娘便打着团扇婀娜地迎上来,用着她那娇软的声音唤道:“原是厂督来临,有失远迎,快请快请。”
说罢,六七位打扮地花枝招展的姑娘出现在三人面前,分列两旁,齐声道:“贵客请上楼。”
此情此景之下,千澜夫妇俩直接愣住,尤其是千澜,首次见到这令人尴尬的架势,恨不得找根地缝钻进去。含香居?联络处?青楼?酒楼?身份过多了,若不跟她说这里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她是万万猜不出来的。
顶多会觉得这酒楼老板脑子有坑。
感受到周围炽热的目光,千澜一时觉得脑仁发痛,刚才在乾清宫时都没现在令人无助。
她不由感叹:“这地界儿,倒是当真别致。”
沈寂握了握她袖中的手。
“走吧!”
既上了最顶楼,却又是另一番光景,在这一层已然隔开了楼下的吵嚷声,而各个雅室之间隔音甚好,说话的声音也传不出半点,若在这里说机密,很难泄露得出。
他们所在的雅室,名为“玄音”,屋内陈设简陋,却透着一股雅致。桌上的熏香和点心都是早前备好的,夏日炎热,便未上热茶,侍女端来的是用冰镇过的酸梅汁。
对面的聂允雷厉风行地点了十来个菜,然后豪迈挥退众人。
屋内安静了一阵。
千澜望望四下,不免先出声打趣,“厂督真是御下有方,这个含香居可真是别出心裁。”
“过奖。”聂允谦虚应答,“现在能跟本座解释解释,今日在乾清宫那一出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吧?”
话既已问到此,沈寂也根本没想瞒着他。
聂允所说的入股,就是答应两人合作了,而面对扶凌门,确实不能只他一人与之抗衡。
千澜自然也明白沈寂的意思,于是在他问起之后,率先问道:“厂督大概也暗中查到些消息,不如我们线索互通?”
互通二字并无古意,但聂允听得懂,他牵唇笑了一下,“先说说你们的......放心,此处绝无隐患。”
千澜与沈寂交换了视线。
随后沈寂的声音响起,“谌阁老的养子厂督可记得?”
“徐展云?”
“正是。”
聂允眉头微动,“怎么个事?”
“五年前,徐展云在外游学时失踪,谌阁老派人去寻,数年未果,这就如同他的出现一般突然,我在珑汇查的钱咏案,事关山东开矿洗钱一事,此事厂督想必也有耳闻,钱咏与吴坤参与洗钱一事也是始于五年前。”
钱咏与吴坤是替扶凌门做事,聂允早便知晓了。
话至此,聂允也听明白了,他微微眯了眯眼,“你的意思是徐展云就是扶凌门背后之人,而照你先前的说法,徐展云与徐凌就很可能是同一人?”
他话里并无震惊,想必也曾考虑过这个可能。
稍顿,聂允为自己倒了杯酸梅汁,“可这只是一个猜测。”
不等沈寂回复,他又靠向椅背,“你是说,山东徐凌的墓?”
他到底是个聪明人,很容易便想清楚沈寂的意思,只是这样一个荒诞又大胆的猜测,着实让人心生惊诧。
若是再复盘一次这个所谓的“扶凌门案”,就要从二十多年前太后的辛秘说起。
想是昭王妃无意之中撞见太后私通前太师卫涔,太后担忧事情败露自己会面临灭顶之灾,于是一直视昭王妃为眼中钉肉中刺,更是找到机会将其除之而后快。
也因此,昭王妃父母痛失爱女,双双病逝,留下当时年幼的徐凌。
而徐凌从受尽宠爱的高门贵子,一朝之间沦落到需要借助在旁亲家中寄人篱下,艰难度日,于是他借假死离开山东,来到京城投奔谌阁老,阁老怜他孤苦无依,收其为养子,在这段时日里,他结识同样不被家人爱重的沈宽,仇恨的种子在心中不断滋生,致其步入歧途,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
彼时的徐凌羽翼尚未丰满,寻仇一事也办的错漏百出,直到近几年,他寻得法子敛财养兵,随即借失踪离开谌府,创立扶凌门。
再往后便是暗杀千澜的父亲赵绥,又在珑汇追杀他们。
如此猜来,竟出奇的有道理。
但想要佐证这个猜想却不容易。
千澜喝了口酸梅汁,试探着问道:“倘或找太后询问昭王妃身亡一事的真相,可行性高不高?”
“可行性?”聂允笑出了声,“这倒是个新颖之词,不过说高也高,说不高也不高,只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聂允笑意更甚,朝千澜眨眨眼,“若再像你二人今日这样不要命的询问,那必然可行,只是太后并非皇上,杀你二人不过开个口的事。”
千澜扯了扯嘴角,“那向谌阁老询问徐展云的身份呢?”
“千澜。”回应她的是身旁的沈寂,“数日前我有派人去谌阁老的老家寻人,却得知谌阁老已于半月前故去,这条线我们也查不清了。”
这......
敢情还是只能先端了扶凌门才能知晓最终的真相了。
她叹口气:“那怎么办?今日皇上与我说,他老人家还需考虑。”
聂允抬眼,“考虑什么?”
千澜道:“考虑釜底抽薪,引蛇出洞的法子可行性高不高。”
聂允却抬手抓了块软糯的点心放进嘴里,有些含糊不清地说:“或许还有别的路呢?”
第264章 我瞒了你
“愿闻其详。”
聂允咽下糕点,似朝千澜笑了下,而后道:“当年昭王妃遇刺,三法司派人清点了尸首,那时王妃已经生产,除了那个孩子失踪,还有一人不见了踪影。”
沈寂道:“王妃身边的侍女,默言。”
聂允点头,“正是,我的人查到,这位默言姑姑曾出现在永安县,并在那里嫁给了当地的一位农户子弟,说是姓许,不过那户人家早年间进京投奔亲友,进京后却了无音讯,不知去向。沈寂,话说回来,默言出现时恰好是你父亲外放至永安县任县令的时候。”
千澜听着,却一时恍然,右手不小心碰到一旁的热茶,滚烫的茶水在杯中晃了晃,还是溢出些在她手上,霎时便红了一小片。
她低呼出声。
聂允抬眼看来,沈寂已然站起了身,绕过她身后站到千澜的另一侧,牵起她的手查看。
“来人!”
屋外立时便传来脚步声,稍后一个小厮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沈大人,何事?”
“快去拿烫伤药来。”
“是!”
小厮望了眼千澜的手,转身迅速下了楼。
千澜只觉得手背火辣辣的,被沈寂的大手抓着,更觉发热,刚要挣扎,下一刻他竟抓过一旁盛酸梅汁的琉璃壶轻轻压放在伤处周旁。
“好些不曾?”
千澜瞧出他眼里的担忧,心中一暖,轻轻笑了笑,“大人放心,我没事。”
许是她这一出在三人之中动静闹得大了些,聂允看她的目光从平静变成探究,紧接着他开口问道:“我说的这些事,也不是什么值得人惊讶的大事,你怎么好似一副被我吓住的模样?”
千澜哑然。
她发现初见聂允时,她是觉得这人阴冷,令她不愿与之接触,但如今的他褪去周身的杀伐后,竟会让人觉得,他嘴很贱。
不过她确实受到了惊吓,在想通聂允将才说的那话的意思,又对另一件事情有所怀疑时,她确实受到不小的惊吓。
若说默言与沈敬夫妇同时出现在永安县,若说昭王妃的孩子还活在世上,若说当初在紧要关头是默言带走了这个孩子,若说沈寂并非沈敬夫妇的亲子......
那她心里的这个猜测就变得十分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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