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话少说,会让别人觉得你有嫌疑的。”千澜觑着她。
钱依儿不为所动,只狠狠地道:“我只恨没有让我想到炸药这样的事,让他白白活了那么久!”
她的恨意毫不掩饰,更加不藏着掖着自己想杀钱咏的欲望。千澜不清楚为什么钱依儿会对自己的父亲有这样滔天的恨意,仅仅只是想把她嫁给一个老头儿吗?
不止,千澜觉得远远不止。
……
千澜问完了钱依儿,就让伍六七带五六个小厮和女使回县衙,而她自己则准备去前院起火的书房找沈寂。
此时沈寂正盘问完目击钱咏拔刀自尽的那名小厮,千澜就小跑了过来。
郑羽看到千澜立马眼神一亮,又见她此时微笑着跑向他们的模样不像勉强,看来真如沈寂所言,她对于沈府解除婚姻的事情没怎么放在心上。
他暗暗吁出一口气,千澜就已经来到了他们眼前。
“大人,郑二哥。”她笑着见礼。
沈寂没想到她还会回来,不禁看了她几眼,她一身素色衣裙,在夜里清冷而素雅,衣角处仿佛还沾了一块墨渍,笑起来左边脸上隐约有一个浅浅的酒窝。
“不是让你回去的么?”沈寂静静地看着她。
千澜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我不累,况且我之前出来时和我娘说了,她不担心的。”
沈寂蹙眉,这丫头看起来是觉得自己怕她累才让她回去的?
行,姑且算她猜对了。
“大人,伍六七已经带了几名下人回县衙,您放心,都是在府里待过许多年的老人,不怕问不出东西。我在钱依儿那里也问到了一些,不知大人这边如何呀?”她笑嘻嘻的望着沈寂,俨然一副邀功的俏皮模样。
看上去竟有一丝可爱!
沈寂点头,嘴角却漾开笑意。
“明日回县衙再说,太晚了都先回去休息吧。”沈寂起身道。
“啊,这就走?”
千澜看看四下,心道这完事儿了么就要走?却见四处潦乱,但尸首早已经送去义庄,安静的院子似乎只有风声阵阵,看起来确实是完事了。
沈寂在看着她。
她“哦”了一声,很乖觉地跟在沈寂身后,和他一起出了府。
钱府今夜发生这么大的事,城里自然许多人睡不着觉,千澜回到家,廖氏还坐在正堂那里,用手支颐昏昏欲睡,听见她进门的声音惊醒过来。
“母亲怎么还没睡?”千澜放轻关门的声音,走向正堂。
“我怎么睡得着。”她看看千澜发白的脸色,不禁担忧:“今夜吓到了吧?我叫都叫不住,硬要跑去看。”
千澜微微一笑。今日爬山回来就立马给沈寂送消息,之后刚回家又跑去钱府,脸色发白可能只是累着了。
“我没事,娘您别担心。”她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噜咕噜地喝下,又看向赵霁的屋子,“霁哥儿睡了?”
“睡了,他明日还得去县学。”廖氏道,顿了顿,又问:“今夜这钱家……”
是想问大火的事情。
左右瞒不过她,千澜决定只说些大概,“钱家的大火来的蹊跷,而且府里又出了命案,官府正在查,别的我也不好说,娘也别问了。您早些去休息吧。”
廖氏一听又出命案,脸色立即有些发白,但堂堂伯爵夫人倒也不是怕这怕那的胆小之辈,她缓缓起身,叹气道:“也是多事之秋,你在外面切记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说完便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多事之秋?
千澜垂着眼皮,并无惊色,指腹轻轻地摩挲着茶壶。
入秋了,冷风呼呼地袭来,庭外树叶疏疏,地上却已落了一地,颇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凄凉。
第64章 问话吴坤
不时又下夜雨,千澜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入睡,难得一夜安眠。
翌日是个阴天。
远处灰蒙蒙的天色将群山浸染,如同恢宏的幕布,而珑汇就在这幕布之下,上演属于他的风起云涌。时有飞鸟惊起,发出叽喳的叫声,在空寂的树林中更添诡谲。
短短几月就出了三桩命案,这在一个小小县城中何其稀奇且古怪。
县衙桂树下,千澜一身捕快服,正掐着手指算日子。
今天八月初八,她来这九天了。
忽然又一叹,啊,快要过中秋了啊!
中秋佳节月团圆,可他们家……今年或者今后的每一年,少了千澜又该怎么团圆?这莫名其妙的命运,怎么能让她不打一声招呼就来了古代。
“你在这干嘛?”郑羽前后经过两次,都看她站在树下掰手指,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
“在算日子呢。”千澜有点怅然。
郑羽一脸古怪的看着她:“算啥日子?”
“这不快中秋了么?”
“中秋怎么了?”郑羽不解。
千澜压根没想解释,岔开话题道:“沈大人呢?”
郑羽不喜欢归根究底,顺着她的话头说下去:“他大清早就上吴家去了,就连昨夜带回来那些小厮都没来得及审。”
“去吴家了啊。”千澜若有所思。
“嗯,一大早就领着近墨二人去了,诶…你去哪里?”他话音没落,千澜就已经往大门口走了出去。
她自然是去找沈寂。
因昨夜钱府大火一事,整个珑汇县城都陷入人心惶惶之中,一连出三桩命案,更有甚者已经将这三件事情归咎于妖魔作乱,就连千澜从县衙去吴府的路上都闻见一些风声。
卖豆腐的大婶拉着她打听:“赵捕快,听说钱家老爷是死于鬼魂作案,死后就连全尸都不曾留下可是?”
千澜没敢搭话。
隔壁卖旱烟的老汉却一脸神秘,说的煞有介事:“可不是呢吗,听说是女鬼索命,掐着脖子撕咬,硬是将…撕成好几块呢。依我看没准是他这些年走南闯北的,惹了太多桃花债,别人受了难的姑娘回来索命了。“
好家伙,这说的是越来越离奇了。千澜拧着眉毛听这些神叨叨的话,暗叹一声:你又知道了?女鬼告诉你的?
旁边又有一人要说,千澜赶紧让他们禁声。
“大家可别乱猜,这件案子衙门正在办理,虽说有些棘手但不至于奇哉怪哉如斯,诸位放心啊,没有鬼魂,不是鬼魂作案。“
生怕这些人拉着她问再多,她留下一句再会就赶忙往吴家走去。
沈寂也才与吴坤交谈几句话,近墨就进来同他说千澜来了。
“她怎么…?”沈寂要问。
千澜却已经走了进来,笑眯眯的望着他:“卑职和大人过来看看。”说着向旁边穿着富贵的吴坤见礼。
“赵捕快。”吴坤也起身拱手,面上显得很悲伤,神色不像骗人。随后他又让管家给千澜上茶。
“吴老爷,节哀。”千澜向他致意。
吴坤苦笑着点点头,目光流露出怀念,“我与治咏好友这些年,什么罪都受过,什么苦都经历过,正到苦尽甘来的时候,可他却骤然离世,这让我如何节哀呀。”
他看向沈寂,痛恨不已,起身扶揖,一副恨不得手刃凶手的模样,诚恳说道:“早听说沈大人能力不凡,小人恳请大人能为好友伸张正义,查清真相,还他一个公道,小人在这高谢大人大义。”
说的诚恳自然,俨然是一位好友去世的苦痛之人。
不仅千澜,就连侍立在一旁的近墨和近棋都不禁唏嘘。
从昨夜到现在左不过几个时辰的时间就有三人跑来和沈寂说这样的话,好像和钱咏有关的几位不说一些还他公道,伸张正义云云,沈寂就会怀疑他们一样。
喊冤的方式岂止千篇一律。
近墨还是体贴的上前扶起差点要跪下的吴坤,“吴老爷放心,我家大人必定倾其所有,查清这事的原委。”
得了这句话,吴坤才放心一些,拭了眼泪坐好。
沈寂道:“听闻昨夜钱咏遇难之前,他是与吴老爷一同喝酒?”
吴坤能猜到他问这事,很坦然地说:“不瞒大人说,小人曾与治咏在生意上有些分歧,我说继续做大山东的生意,可他却看重江浙,江浙之人附庸风雅,喝茶的人也多,茶叶才有销路。”
沈寂看着他,笑了下,“钱咏所说不无道理。“
“确实有道理,可江浙茶叶种类何其之多,关安徽就有六安瓜片,黄山毛峰数十种名茶,我们若想在这些地界赢得一席之地何其艰难。”吴坤哀声叹道。
“倘若那时我不那么早离开,兴许治咏不会出事的不可知!”说罢,又是一叹。
千澜抬了抬眉梢,“那倒不一定,你若留在那里,估计也是非死即残。”
吴坤一听这话,想起昨夜的爆炸,脸色倏地一白,嘴巴张合几下,不敢再想。
沈寂淡淡的看了眼千澜,续道:“那吴老爷是何时离开的?”
吴坤道:“是亥时初,那会儿钱府的门房正在喝茶说趣,看见我出来还说了声天晚了,老爷慢走。我问是什么时候,他们说亥时初。”
与钱府管家所说一致,应该没有说谎。
那会儿千澜也才回来不久,时间上毋庸置疑。钱府的爆炸声是亥时一刻左右响起,意思是吴坤离开后一刻钟钱咏就出了事,那吴坤可就能说是死里逃生了。
“离开时钱咏可有什么异常?比如情绪低落,或者心不在焉?”沈寂又问。
吴坤闻言沧桑的脸上立时浮出一抹异色,思量片刻,说道:“有一点,就是不知算不算。”
“但说无妨。”
吴坤道:“他与我吃酒时,钱府的贞姨娘来过,可治咏未见,还气愤的让人赶出院子。”
沈寂凝眉,却没再说什么。
“治咏性子其实很是温和,也不知是遇见什么事,我还曾听闻他与嫂夫人有过口角,我也劝他脾性不能太急,可他的內帷之事我又怎能多说,唉。”
到这里已经把能问出来的都问了。
沈寂点头,执起小几上的茶水来,轻呷一口,随后道:“今日打扰吴老爷,本官衙门还有事情,便先告辞。”
他起身要走,吴坤连忙跟着站起来。
“我送送大人。”
第65章 那你爱什么?
吴坤将几人送至门口,又说了几句场面话,才满怀感恩戴德的目送几人消失在街口。
他神色蓦然一变,方才还和颜悦色的一张脸闪过一丝狠绝,看着沈寂消失的路口恨不得将那里炸出个窟窿来。
身后管家提醒道:“老爷,谢三那里……?”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快些去解决了,别让他村里那群蠢人坏了事。”
管家得令,立即带着人出了门。
却不知暗处一人凝眉望了会儿吴府,等到吴坤进门后才现身,轻脚轻手的跟上管家。
……
这边厢千澜正心满意足的拿着沈寂给她买的一个糖葫芦大快朵颐,得闲仰头问前面的沈寂:“大人让近墨去了哪里?”
沈寂回头看她一眼,瞥见她嘴角残留的红糖,不免低头笑了笑,反问道:“你觉得吴坤今日说的话是真是假?”
这将她问住了。
是真是假她如何得知,凭直觉来说。
“半真半假,他和大人说自己与钱咏吵架的原因卑职觉得有些奇怪。”她走上前与之齐肩。
“怎么说?”
“做大事者不拘小节,试问吴坤与钱咏那么多年的交情,又都能力不错,将生意做成这样怎会是等闲之辈,就为了该去哪里发展吵架?”她一顿,继续道:“那好像也不是不可能,可单拎出来没问题,加上钱府众人对于他们之间关系的说法,就不一样了。”
沈寂看着她,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大人可还记得贞姨娘说的,他们之前也吵过一架,从年前到端午,什么事会让他们的关系变得那么僵?绝不可能仅仅是因为茶叶卖去哪里那么简单。”
“大人觉得呢?“她偏头看沈寂。
沈寂点头,目露赞赏,“他的话看似毫无漏洞,却太多漏洞。钱咏之死或许确实让他很忧伤,但他今日的话头都是将钱咏之死往钱家之人身上引。“
千澜脑子转得飞快,立马反应过来:“我知道了,他说昨夜贞姨娘曾去过书房,但钱咏没让她进去,吴坤所说的是贞姨娘惹的钱咏不快,才有了赶人一说。“
“但怎知不是吴坤惹得钱咏不快?毕竟屋子里只有他和钱咏两个人,究竟是怎么样谁又能证明?贞姨娘未曾进去自然也不知道。”
“他最后还说钱咏和李氏闹矛盾的事,看起来随口一提,但更像是下意识把嫌疑往钱家人上引。”
“大人由此觉得他这人奇怪,所以让近墨去暗中蹲点是也不是?”千澜很自豪自己能想到这些。
蹲点?
沈寂疑惑于这词的新颖,笑着点点头。
“算是吧!饿不饿?“
他忽然问。
千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株开满黄灿灿的桂花的树下,开着一家面铺,面香伴着桂花的香味,很勾人胃口。
当下她就觉得有些饿。
身后近棋很自觉的离开,并解释自己刚吃完早饭,此时不饿,与其闲着,倒不如去帮近墨的忙。
沈寂挥了挥手,准了。
千澜拱手称赞近棋的大气节,随后高高兴兴的往面摊处走,向面摊老板喊道:“来两碗面。”
“好嘞,您请稍等。”老板回答的很洪亮,挽了袖子开始忙活。
“大人您请坐。”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软。千澜很识趣的给沈寂拉开长凳,并且倒好茶水。
沈寂知晓她那市井模样又要出来了,有心要打趣她,也不急着坐下,先是拧着眉毛打量长凳,千澜以为是嫌凳子不干净,毕竟人家是侯府贵公子,咬咬牙用衣袖擦了。
“大人快坐呀。”她又凑近了小声说:“这凳子看着脏,实则再干净不过,村里面的物件儿大多这样。”
沈寂觉得好笑,笑出了声。
千澜不解何处好笑,目露奇怪地望着他。
沈寂仍笑,霁月清风般的一个人,带着浅浅笑意,望着眼前茫然的少女。
千澜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撇了撇嘴,有些不快:“大人是在开玩笑?“
“我没有。“沈寂很坦然。
但依千澜看,他就是在打趣自己。
她自己在一旁坐下,手指沾水在桌上作画,他人坐不坐与她无关。
爱咋地咋地,就算是老板也没有时时刻刻被她捧着的道理。
真的是莫名其妙!
但她才不生气呢!这是小姑娘才做的事情,显得很小肚鸡肠。她当真一点都没有生气!
沈寂敛笑,在她擦过的长凳下落座,想说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侧目去看她的画,不由凝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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