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此事还需问明家兄才好做打算。”他觉得自己额头已经要有细汗了。
廖望赋看着他,半笑不笑道:“莫非沈大人决定不了?还是说沈大人觉得我这老头子提的要求太过分了?”
沈复连声道着非也,“但这终归是长房家事,我作为沈宴叔父,也难置喙他的亲事,因此我决定不了。”
“前辈,我稍后书信一封回京,看侯爷那边的回应,您看如何?”
廖望赋看向廖氏,“那样我倒是没意见,不知淑兰你可有意见?”
廖氏将茶杯搁下,笑道:“沈三老爷所说不无道理,女儿也没意见,全凭父亲做主。”
……
沈复从赵宅出来时已过了晌午,日头挂在天际开始黯然,那股暖和劲儿也过去了。
廖氏想要留饭,但他推辞了。
这饭他是无论如何都吃不下的。
“老爷,接下来咱们去哪儿?”管家请示他。
沈复重重一叹,忽然问道:“你说,是不是当初和五弟一样,分了家就好了?”
“罢了罢了,去县衙吧!我也想看看这钱咏一案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罢,撩袍上了马车。
廖氏等此间事了,也随廖望赋乘马车一同回去得真堂。在车上就听自家父亲感叹。
“这沈家也并不都是些豺狼虎豹。今日之事我们的要求虽不过份,但那些勋贵人家也不一定能忍住不发一通火。沈复今日不卑不亢,倒像是个正人君子。”
廖氏道:“若非正人君子,他今日就该破口大骂了,正因他知道此事延宁伯府占着理,理亏的是他文清侯府,才这般低就的。”
“南安王看中的女婿,怎会是颠倒黑白之辈。他在文清侯府也不容易!”
到底还是李氏的错。
廖望赋笑道:“这世间谁都不易,能守住本心,才可堪为正士。”
廖氏应声,笑着点了点头。
第91章 审问
县衙外面围满了百姓,只见人头攒动,人声鼎沸。
沈复准备进去,却只能走一旁的偏门。但看外头的模样,正面被围的水泄不通,他也无法从正门进去。
也罢也罢,偏门而已,又不会少几坨肉。
这便负着手入了县衙。
大堂之上一派肃穆庄严,钱府妾室贞娘跪在堂中,其余一众人都在一旁站着,两厢衙役分站两旁,各个神情凝重。
令人诧异的是,堂中还摆放着两座皮影戏的影幕。
郑羽和曾有才见他来,都上前来迎。
双方都见了礼,沈复才指着影幕道:“这是怎么回事?要唱戏么?”
郑羽笑道:“是沈五哥吩咐的,我们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寂哥儿兄弟俩呢?”
“在后堂。”曾有才道:“因为还有几份证据需要整理,就先让小沈大人去休息了。”
沈复在衙役为他搬来的太师椅上落座,看向堂中站着的钱家人,问曾有才道:“案子审到哪里了?”
“回大人的话,还未曾开始。”
沈复点头,未在问别的话。
曾有才嘱人上了茶。
门口的百姓见一时半会儿开不了堂,于是便在合计凶手是谁,很好奇钱咏案的真相到底是如何。
其中一人抱臂问道:“那跪着的就是凶手?”
“那不是钱府的小娘子么?不要命了竟敢杀害主君。”有人附和道。
“谋害谁都是不要命了好吧?”
“大户人家就是名堂多,你们看那堂中坐着的那人是谁?曾大人对他如此恭敬,莫非是位大官?”
“这我们哪知道,没见过,瞧着挺有钱的。”
“那就算不是大官,想必也是位贵人。”
“你们瞧那皮影戏的影幕,沈大人是要做什么?”
……
众人七嘴八舌,县衙门口好不热闹,直到伍六七上前高声道:“肃静!”大家这才安静下来。
沈寂就是这时被沈宸扶着走入大堂的,钱家众人见到沈寂出现,纷纷走上前来。还没说话,便见沈寂挥手示意他们等在一旁。
“钱咏一案本官基本上都清楚了,稍后必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他缓缓在案后落座,郑羽又往他背后塞了个软枕头。沈寂眼神谢过,轻轻的靠了过去。随后又向沈复示意,后者点点头。
他正襟危坐,将惊堂木一拍。
“升堂!”沈寂高声道。
两厢衙役高呼“威武”,一时间大堂中气氛更为庄重,衙役廷杖击地,紧凑的声音像是喊冤之人的哭喊,听得人心惶惶。
贞娘见此,心已凉了一大半,瘫跪在地上,脸色煞白。
钱府众人见状,纷纷下跪叩拜。
沈寂目光掠过众人,道:“钱府贞娘,有人状告你以火药残忍杀害大淮村村民谢三,你认也不认?”
贞娘听闻愣住,“大人,是不是搞错了,民妇并不认得谢三,怎会害他?”
不说她愣了,衙门前的百姓并在场的钱府一众人都懵了。
钱家大娘子李氏道:“沈大人,您说的谢三可是我府大火时死在火场的那人?”
“正是。”
“为何您说贞娘杀害的是谢三?我家老爷又是谁人杀害?”
沈寂道:“钱咏死于匕首穿胸,凶手便是已经自尽的吴坤,而当夜钱府大火的起因则是贞娘准备的火药。”
“至于过程,本官今日身体不适,便让郑捕快代为解释了。”
他看向郑羽,后者理理捕快服的褶皱,将朴刀递给伍六七,便雄赳赳的走上前。
首先他做了一通自我介绍:“鄙人姓郑,单名一个羽字,京城人氏,家父在京中养老,家兄乃是锦衣卫佥事。当然你们不要慌,我还是为人很随和的。”
他的自我介绍自是又引起好一阵骚动,锦衣卫在寻常百姓心中是与地狱罗刹没什么分别的,眼前这个穿着捕快服平平无奇的小伙子,他哥居然是锦衣卫!
当下哪里还敢交头接耳,各个正色听他说话。
郑羽对他们的反应很是满意,面上含笑,负手道:“钱咏案的真相,可能是连嫌犯贞娘也不是很清楚,因为,杀害钱咏的,先后有两拨人。”
两拨人?
在场之人皆交换视线,谁眼里都写满了不敢相信。
钱咏平日这么随和的人,怎么会有两拨人想要杀他?
郑羽顿了下,又道:“当夜我随沈大人一同去钱府,那时候火已经大的不成样子,而且烧到了隔壁账房,将钱咏生意场上的账本皆数烧个干净,因此衙门便将查案的重点放在了钱咏的生意上。”
“但后来经查我们发现,钱咏的死或许和生意有关,但那场火不是。”
“沈大人在火场发现一块带有火硝石气味的酒坛碎片,随即猜测凶手是将火药装入酒坛之中,遇到明火后才引发的爆炸。”
说着便有衙役端上在火场发现的证物,呈上案台。
郑羽看向贞娘,“而在我们询问过钱家几名小厮女使之后,获悉当夜钱咏与吴坤喝酒,只有贞娘派人送过酒进去。”
“我以上所说,嫌犯贞娘认不认?”
贞娘望着他,很平淡地寻找他话里的漏洞,没有着急的喊冤,冷冰冰地道:“大人,试问民妇一介后宅夫人,哪里来的火药?”
郑羽道:“这确实是个问题,你不问正好我也要说的。”
“赵捕快问话钱府中人,得知在当初钱咏准备为独女钱依儿说亲,备下了一些焰火,衙门派人去查那批焰火,你们猜怎么着?”
“难道就是从这里出的问题?”门口有人大声问他。
哪知郑羽咧嘴一笑,摇头道:“我们发现钱府所有的焰火,都没有问题。”
方才那人一滞,哭笑不得。
“那火药是出自哪里?难不成是她在外头买的?”
“对啊,小郑大人,您可别吊我们胃口,快将真相说了吧!”
郑羽笑着拱手:“诸位稍安勿躁,这就要说了。”
“贞娘的火药究竟从何处来呢?我们也很奇怪,在后来询问府里下人才得知,钱家大娘子李氏的娘家兄长便在余姚余家做过工,余姚余家乃是皇商,卖的就是焰火。”
“于是衙门开始怀疑凶手是李氏,可大家都忽略了一件事情,贞娘在被抬为妾室前曾是李大娘子身边的贴身女使,作为陪嫁一同嫁来钱府的贞娘,自然也认得李府里的人,关系好的也有那么几个,弄点火药并不是难事。”
第92章 你不会死
话说到这里,也就多了几分可信。
郑羽也不再卖关子,走到贞娘面前,居高注视着她。
“贞娘,你可还记得余凡?”
贞娘起初神情平淡坦然,直到从郑羽口中听到余凡的名字后,才开始有震惊之色。
她猛然抬头,对上郑羽的目光,此时他似笑非笑,俊朗的少年却像是与记忆中的那张脸重合了一般。
她有些恍惚,定定的望着郑羽。
能查到余姚去的沈大人,又岂会是泛泛之辈。
钱大娘子见跪在堂中不发一语的她,也慢慢记起了来。
余凡是余家的掌事,在当年还只是一名小小的小厮,跟着余家大爷奔赴长沙与余姚之间,来来回回便认得了当年还是小小女使的贞娘……
说来也是她的错,若非自己要将贞娘带来钱府,她不会是现在的境地!一时间悔恨萦绕心头,她轻轻的唤了声“贞娘”。
但贞娘恍若未闻。
“认得。”她低头道:“一世都忘不了。”
郑羽挑眉:“既如此,那就不由小爷代劳了,你自己说吧!”
案后的沈寂瞧他吊儿郎当的模样,不禁脸色垮起,忍不住叩响案桌:“正事上头,正经点!”
郑羽被他这么一说,尴尬的咳了声,朗声道:“嫌犯贞娘,还不速速将你从余凡处取得火药并意图谋杀钱咏的过程说出来。”
说罢看了沈寂一眼,那目光好像在讨夸赞。沈寂没搭理他,随手端过案上的参茶喝起来。
此时众人的视线纷纷落在贞娘身上。
贞娘已然心如死灰,不想辩解,也就没什么欺瞒,将事情经过一通说出口。
“回大人的话,民妇认罪……”
“我早前是钱家娘子李氏娘家的一名女使,因李府中主君曾同余姚余家有生意往来,因此认得了那时不过小厮的余凡。”
说到此处她仿若想起曾经,目光里轻捎着些怀念。
“我与他相知,再到后来的心心相依,原本太太是要放我奴契准我与余凡成婚的。可怎知……”
她忽然指向钱大娘子,恨恨道:“怎知这个妇人,以我是她贴身女使之由让我陪嫁入钱府。害我与情郎分隔两地无法厮守,你是好,获得幸福身份尊贵,可我呢?你却永远的剥夺了我幸福的权利。”
钱大娘子茫然地望着她,自是百口莫辩,她不想原来这些年贞娘在她面前温顺乖觉,其实内心一直都在恨自己,恨自己当年棒打鸳鸯,拆散他们二人。
“贞娘,”她带着哭腔,轻声解释:“我当年是想着能够你待在我身边,若有合适的……”
“好了。”贞娘怒吼着打断她,眼里已经蓄满泪水:“事已至此,说这些还有什么必要呢?”
郑羽看着两人,挠了挠眉头,“你继续说。”
贞娘俯身,压抑着哭声,眼泪一滴滴打在地上,如同晕开的一朵朵墨莲。
“我来到钱府,起初也想就好生随侍大娘子左右,往日那些事我也不想再提,可谁知,谁知钱咏一次醉酒,稀里糊涂的将我当成了她,当晚便破了我的身子。”
口述至悲伤处,她缀泣道:“之后我被抬为小娘,开始了在这钱府如履薄冰的日子。哪知李氏却怪我勾引主君,处处寻我错处,我只能处处低就,好在衣食无忧,本想着就这么了却一生,可未想到,钱咏竟为了生意能够做成,要将我唯一的女儿依姐儿,卖给半百老儿做妾。我恨啊!依姐儿性子刚烈,竟然提着剪刀闯入老太太房里,以死相逼废了这门亲事。”
“我再忍不下,绸缪着如何将这些人全部杀了,杀了他们就再也没有人能够伤害我的依儿,没人能够伤害我们母女了。”
“天爷保佑,”说到此处她已是亦哭亦笑,状似疯魔,“我在珑汇再次遇到余凡,他如今已经是余府的掌事,我从他口中得知,此来珑汇,他是为了谈生意,然而手上有批焰火因受潮不堪再用,不知该怎么办。”
“我解了他的燃眉之急,用我所有的积蓄将那焰火买了下来。当年在李府时我也曾跟他学过制作焰火,于是将火药、木屑、硫磺放入酒坛之中,用黄泥封口,只要遇到明火,就能够爆炸。”
“也是老天助我,真让我寻到这么个机会,当夜钱咏和吴坤喝酒,我便假借着送酒的名头将火药送了进去。”
说到这里郑羽纳闷了,“你怎么就确定一定会炸呢?万一送进去没炸,岂不就暴露了你自己?那时候再想得手又谈何容易。”
贞娘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笑意,“酒坛上下都有引火的火引子,时间到了必然会炸。”
伍六七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质问这妇人一句:“那你就不怕别人被你误杀?”
“误杀?”她好笑的看着伍六七,咬牙切齿道:“误杀谁?吴坤么?他能跟着钱咏一同死了最好。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她的仇人都死完了,其他在钱家遭受的侮辱她也不想再计较,如今她所牵挂的只有依儿。
不知她死后,钱府众人可会善待她。
思及此,她还是痛哭了起来。
门口的百姓没想到事情的始末竟是这样,纷纷叹息。
直到静默许久的沈寂再度出声:“你不会死!”
贞娘一愣,就忘了哭。
“本官说过,杀害钱咏之人并不是你,在你的炸药爆炸以前,钱咏就已经死了。”
贞娘也要不解了,轻声问道:“怎么会……莫非他真是自尽?”
“我说了,凶手是吴坤。”
众人一团浆糊,直等着沈寂解答内心的疑团。
沈寂左手上被绑了绷带挂在胸前,只好用右手指着自己左边的影幕,并道:“此物便是玄机所在。众所周知,所谓皮影戏就是利用光投在影幕上,从而展现出活灵活现的皮影人物,而凶手正是用此物瞒过人证。”
“在当夜审问钱府下人时,一名叫铁柱的小厮说他曾见到钱咏自尽的场景。”
说到这里他不小心牵动背上伤口,停歇好一会儿。
随后向伍六七道:“传证人上堂。”
很快人证铁柱就被衙役带上大堂。
铁柱下跪见过礼,便听沈寂问道:“铁柱,你仔细地描绘当夜见到钱咏自尽时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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