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开基始祖得真公五年前逝世,曾外祖父的英姿是见不到了,但这也谈不上遗憾。
廖瑜点点头,没再说别的,叮嘱她要好好休息,孙全那里的事情廖家不会坐视不理的。
千澜又道了谢,才走去自己房里。
她的房间并不大,陈设也简单。左侧最里面的地方摆着一张紫檀荷花纹床,整套绛色绣花开富贵的被褥铺在上面,黄花梨木多宝阁却未靠墙,而是放在中间隔断了内帷与小厅,上头只是放了一些书籍与瓶瓶罐罐。
床榻旁靠内放着一个五尺高两扇开的衣柜,临窗的位置是梳妆台。
偶尔有客人来摆放,她会客的地方就是外面摆着八仙桌的小厅。
这些家俱大多是廖家派人打好送来的,梳妆台的胭脂水粉倒常备着,但原主好像自从来了珑汇以后就没在姑娘家的打扮上头费心。
印象里原主在延宁伯府的屋子比这可要阔气太多了,由奢入俭难,难为廖氏母子三人能过得下去忽如其来的清贫日子。
千澜在梳妆台这里坐下,望着铜镜里陌生的脸,眼泪就这么淌了下来。
往常这个时候她要么还在床上躺着睡懒觉,总要老妈冷着神情提着扫帚来揪她耳朵才起得来。
那时候总嫌弃她的念叨与啰嗦,如今陡然间听不着,反倒想念起来。
要么她就是已经在公司上班,面对鸡蛋里头挑骨头的上司老总,她还得陪着笑去说好话顾着他的心情。
搞得她现在动不动就狗腿样,没一点习武之人该有的傲骨,真的好烦。
说起来那奸商上个月工资还拖欠着呢,也不知道她出了这么个事,他还会不会把工资打到自己卡上,多少有五千多块钱,给妈妈买身好衣裳,给爸爸买条好烟也是绰绰有余了。
外面有好一会儿的安静,也不知道廖瑜回去了没有,她起身要开窗去看,门外先响起了咚咚地敲门声。
“谁啊?”
“阿姐,是我呀!”声音软软糯糯地,是她的弟弟赵霁。
拿衣袖匆匆揩了眼泪,她才走去开门,赵霁立即抱着一盅米粥进了来,小小的个子很是灵活。
他将粥放下,站在八仙桌旁看着她,“阿姐没吃早饭吧?母亲怕您饿着,做了粥让我送来,您快尝尝。”
千澜站在门口对上他清澈的眸子,眼底不觉也有了温热,“你吃过了吗?”
“吃过了。”赵霁乖巧地应。
“瑜表哥可回去了?”她掩上门,走到八仙桌旁坐下。
赵霁也一屁股坐在她对面的圆墩上,“瑜哥哥已经回去了,还说明儿让思姐姐和念姐姐两个带您去白马寺玩。”
千澜拿勺子舀着粥,闻言顿了顿,正好她也想见一见念娘。
“阿姐,”赵霁语气变得落寞,“小李儿真被毒死了吗?”
“嗯,你认得他?”
“认得,但我不喜欢他,他总喜欢偷拿别人东西,上次还拿走了念姐姐的荷包,连带里面七八个铜板都拿了去,可孙叔孙婶他们也不管,那夜里还特地去集市上买了猪肉。”
赵霁叹了口气,“虽然他这毛病我很讨厌,不过他是我们家来这以后第一个找我玩的人,我还是不想他死的。”
第11章 黑衣大叔
没想到赵霁和孙小李还有这样的交集。
赵霁才九岁,这个年纪恰好是最需要朋友的时候。孙小李作为第一个和他交朋友的人,可见孩子也是活泼开朗的,本身并不差,错的是不会教养的孙全夫妇罢了。
她这做姐姐的自然也要安慰两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命数如此,也是无可奈何的。”
赵霁渐渐感伤起来,“可他不在,我便又要孤零零一个人了。我也曾劝过他不要乱拿别人东西,不认得的人给的东西也莫要接,他偏就不听。”
千澜咽下口里的粥,看向他,“难道你来这里,尚且就他一个朋友?”
“阿姐难道在衙门里除了伍家哥哥,还有另外很多朋友?”赵霁双手支着颐,冷不丁说道。
“……”原来是她不配提这个问题。继续扒粥,不敢说话。
伍六七与她同为衙门里唯二的两个走后门的人,绝对得是心心相印,友情深厚的,但好像除了他,自己确实也没什么朋友了。
就是不晓得李叔算不算一个?
“虽然我没有阿姐这么没朋友,”赵霁半望房顶,怅然道:“但其余的两三个都是先和小李子玩儿,再来找我的,他们觉得母亲身为外嫁女,还回来依附娘家生活,是被父亲休回来的,因此看不起我。”
看不起你?千澜虽然不太高兴他用自己姐姐没朋友来衬托自己有朋友,但是在听到这话后也有点生气。
他们要是知道你是名正言顺的伯府世子爷,还敢看不起你?
只怕要把你供起来巴结了,岂敢再拿你当朋友?
这么讲倒觉得是你去求着他们和你玩一样。
她放下粥勺,把他的脸扭过来正对着自己,正色道:“其实朋友这个事情,就如同姻缘一样,强求不来的。一个人不可能一辈子没有至交,但若交的朋友不对数,那可能是要毁掉你一辈子的。”
“正如小李子,他心术不正,倘若你劝了他也知道改正,那说明他可堪你对他好,然而他并没有改。你是赵家子孙,父亲保家卫国、至诚高节,你体内流淌着他的血脉,理应也得冰壶玉衡。”
“眼下你正是需要引导的年纪,万一被他带坏了,成了个纨绔公子,将来又怎么袭承父亲的爵位?”
“在阿姐看来,人并无贵贱之分,世家贵族里头也有败类,贫苦人家之中也有清风亮节的人,你恰恰就是要学会区分,将来莫要让人给带坏了。”
“朋友之间得是摆在一条线上的,一旦向一方倾倒了,那么另一方想维持这段情谊就会很辛苦。所以无论何时,你都不要看不起你的朋友,也不能让他们瞧不起,懂了吗?”
待她说完,赵霁已是张大了嘴,瞪圆了双目,一副被雷劈的模样望着千澜。
半晌,他才缓缓地站起来,走到千澜身旁施了一礼,“多谢阿姐教诲,弟弟记住了,往后不懂的地方定要多向姐姐请教。”
千澜笑起来,连声道着“好说”,又将粥碗移了过来。
吃到一半她忽然又将头抬了起来,“你方才说不认得的人给东西孙小李也会要,那你见到过他拿了谁的东西么?”
她依稀记得昨日田间劳作的时候,各自的水杯都集中放在田埂上,期间也只有一群小孩到过那里。
那壶水是在老宅的茶壶里装的热水,廖家的人不可能向她投毒,也就是说凶手投毒是在她来到田间之后。
所以最有可能投毒的人,是那群小孩里面的人。
“我见过的,”赵霁道:“就在前日,我去他家找他玩,见到一个穿黑衣的大叔给他蜜饯果子吃,还给了一个小纸包,至于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千澜猛的站起来,“你说的当真?”
“当真,我之后问过他,可他没说。”
这就说得通了,毒很大的可能是孙小李自己下的。砒霜微溶于水,恰好她杯子里的水是热的,要比寻常的冷水更容易溶解砒霜,原主喝水时不曾见到里头有杂质,依然仰头喝了下去,就此死在了田野际。
而剩下的砒霜粉末都沉在杯底,最后的水毒性才最大,所以孙小李仅是喝过一口,也还是毒发身亡。
赵霁说的黑衣人用蜜饯果子骗得孙小李在她杯子里下毒,自然是想害她,孙小李作为唯一知道真相的人,也被他灭了口。
只是黑衣人没想到原主死后,她会来到这个世界。
虽然仅是猜测,但这也算是一条线索。
千澜道:“你还记得那个黑衣人长什么样么?”
赵霁却面露为难,“我也就看过一眼,不确定记不记得。那人蓄着一字胡,寻常的丹凤眼,面容还算和善,看起来不像坏人,我就只记得这么多了,不过若是再见到我能把他认出来。”
“啊对了,那人上庭很高,因此系了一块黑布条,遮住了他的大脑门。”
有这么多也够了。
千澜迅速把桌上粥碗收拾好,递给他道:“你先出去,我换身衣裳还得去趟县衙。”
“还去啊?”赵霁伸手接过,却被她推着出了门。
“我得把这事儿告诉你伍哥哥,要不然让阿成那厮查这案子,于我大不利。”
身后传来嘭的关门声,赵霁回头看了眼,在院子里叹口气,摇头晃脑地走去灶间找廖氏了。
廖氏正在剁肉末,看到他捧着粥盅进来,“你阿姐粥吃完了吗?”
“还剩了点。”赵霁把剩下的粥倒在泔水桶里,又懂事地舀水洗碗。
廖氏望着他笑,“你待会儿去衙门找你伍哥哥过来,我包了饺子请他来吃。”
“这事儿要阿姐去请嘛,她说又要去趟衙门。”说着就走到门口朝千澜房间的方向大喊:“阿姐,母亲让你请伍家哥哥回来吃晚饭,她包了饺子,酸菜猪肉馅的。”
千澜已经换好衣裳,正准备在梳妆台前上点口脂,闻言回了一句:“知道了。”
一切准备好后,她也踱去了灶间,攀着门框看里头的母子二人,笑了笑说道:“我随后就回来。”
廖氏转身看过来,“去吧去吧,路上小心点。”
第12章 提审王绪
千澜这里到了衙门,恰好就在门口遇见了打马回衙的沈寂主仆,伍六七也跟在后面,她便在门口停了停。
三人一齐下了马,撩袍上了阶梯。
千澜鞠身扶揖,“卑职见过沈大人。”
沈寂淡淡看她一眼,没多说话,带着近墨走了进去。
伍六七走到她身前,面色也有些不好看,“你怎么又回来了?”
千澜扭头看看沈寂挺拔的背影,又看回伍六七,问道:“你方才随沈大人去哪里了?怎么一副霜打的茄子样?”
伍六七凝眉叹了口气,“进去说话。”
两人去了仪门右侧的公事房说话,平日里不去街上巡逻他们就在这里办公。
伍六七来不及吃口茶润喉,一进门就道:“今日跟随沈大人去找当日作为人证指控王绪的那名乞儿,去到他家,谁想那人早就死在屋里,尸身都已经开始腐烂了。”
想起这个他就烦,那具尸首恶臭熏天,恶心得他反胃暂且不提。
这摆明了是告诉世人,田月娘的案子有古怪,他们县衙的人办案不仔细,甚至还被凶手耍的团团转嘛!
而且连杀两人,当今盛世,朗朗乾坤、堂堂县城、律法严明的天国里头,凶手居然丧心病狂地连杀两人!
太气人了,太残忍了!他简直不能忍。
千澜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又看向他义愤填膺的脸,抓了把碟子里的瓜子磕起来,平复心情后问:“他怎么死的?”
伍六七啧啧叹息,“一剑刺死的,可准了,直接就扎穿了心。”
“你怎么知道是刺向心脏,一击毙命?”千澜向他挑眉。
伍六七回答道:“沈大人说的,还说剑身平着刺入,凶手杀人时两人是对面而立,说明凶手与死者认得。我们还在死者床底下找出来一箱子银票,足有五百两。
“这笔钱来的怪异,也许是他指证王绪所得的报酬。而眼下王绪定了罪,凶手没了威胁,又担心他泄露,所以下手杀了他。”
“说的有道理。”千澜点头,又仰头看向他,“沈大人呢?”
他手往外指了指,“可能是在监狱提审王绪,今早本来要先审他的。”
千澜把剩下的瓜子放回碟子里,起身拍拍手,走向门外,“咱们也去看看。”
……
县衙里的监狱分为外监、女牢与死牢。外监多是许多人收押一间,上次被押回来的周秀才周笙就关押在这里。
千澜他们路过这里时恰好看见蹲在角落里可怜兮兮的他,想起昨夜这厮的恶狠狠瞪着他的模样,到底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真是难为他那份仗义之心了。
死牢在最里头的位置,昏暗无光,阴冷潮湿,王绪身为短期内唯一犯了人命官司的人,有幸以一人之躯独占了这偌大的死牢。
以及牢房衙役们数双眼睛日夜注视洗礼,弄得他不胜其烦,如今已是掰着手指算自己赴死的日子了。
骤然见到一身浅绯色官服的沈寂,他惊得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以为是要来押他赴刑场了,惊讶之余竟有一丝解脱。
“是就要砍头了么?我怎么记得还有五日来着。大人,那我能不能在死前再见一次我父母啊?”他攀着牢门,一脸祈盼地望着沈寂。
看上去呆呆傻傻的。牢头掬了把额际的汗水,先吩咐衙役搬来一桩擦的放光的梨木圆椅,恭敬地请沈寂入了座。
才向王绪说道:“这位是湖广提刑按察使司正五品佥事,沈寂沈大人。”
“沈大人,正五品?佥事?”王绪惊了,“不是吧!我赴个死左不过刽子手手起刀落的事儿,用不着请佥事大人过来做见证吧?”
牢头无言以对。
沈寂掩唇咳嗽了下,“本官此来不是帮你做见证的,衙门要重查你的案子,本官是过来提审你的。”
就他这傻乎乎的模样还能杀人?
听到这消息,王绪表情更为惊讶,沉默半晌,才见他喉结一动,顺手打开牢门走出来,不敢置信地望着沈寂。
“你真是来帮我的?”
沈寂先没理会他,只是蹙眉看向大开的牢门,又望了眼牢头,意思不言而喻。
牢头心中一跳,自知理亏,垂着头没敢辩解,默默行去牢门处拿钥匙上了锁。
“那你有把握查清真相吗?”王绪好奇问,搬来一张长凳,在他面前坐下,又道:“如果你能查清真相,我让我爹付你报酬,数目好……”
话音没落一旁的近墨就已经拔了剑,“大胆,我们家爷为官公正廉洁,岂容得你诬蔑。”
王绪被吓得站起来,身子打了个哆嗦,不满地看他一眼,“好了好了,不给银子还不成嘛,凶什么凶真的是,我都要赴死的人了,你居然拿剑吓我,还是不是个人啊!”
近墨扯扯嘴角,黑着脸退开了。
沈寂道:“不知案发时,王公子在何处?”
王绪不情不愿的坐回来,“半夜三更的,我当然在家睡觉啊!这个我都说了好多遍了,可衙门里的人硬要说我没有人证。”
“我一个没娶媳妇儿的人,睡觉当然一个人睡啊,你睡觉难道还有找个人看着你睡吗?别人又不是你媳妇儿,凭什么守着你嘛。”
说的好有道理。
后面进来的千澜和伍六七紧跟着愣住。
牢房安静片刻,才听沈寂问:“你可曾认得死者田月娘?”
王绪答:“认得啊!我两个光屁股的时候就在一块玩儿,后来七八岁了年纪大了要避嫌,就没啥交集了。”
5/128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