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两个男人俱一抬首,恭喜的话还没说出口。
千澜跟知道他们要说什么一样,截住话头,“道喜留在大婚那日再说吧!我今日入宫,皇后娘娘下的赐婚懿旨,我今日端庄自持了大半日,就想找个人分享喜悦,幸得你们俩来了。”
伍六七这才发现今日千澜身边只她那个小女使月芷一人跟着,“念姑娘她们呢?”
“替我表哥去归置来年春闱时要用的东西去了。”
“难怪没见着她们。”
千澜望了望天色,“差不多也要回来了。对了,你几时入的大理寺?”
“就是昨日,废了好些劲,我听闻还需要给人一大笔银子的封红,得亏有沈大人,我才没出这些冤枉钱,来日正好请你们吃锅子。”
锅子是在北直隶一带火锅的叫法。
千澜闻言嘁声,“你月俸才多少,哪儿能让你请,等过几日我请你们去吃。”
“我还是不去了。”王绪满脸歉意地起身道:“这几日临近年关,武库司事儿多,怕走不开。况且又出了军田案,兵部有人涉案,弄得人仰马翻。”
千澜看向他,“军田案是什么?”
伍六七恍然,“对你应当还没听说此事的,眼下在朝廷上倒是已经传遍,在北直隶附近卫所出现有一些人用军饷私置田产,当朝昭亲王亲自带人查,抓了个副千户,前几日移交锦衣卫,诏狱里待了两日不到,已经咬出四五名朝中官员。”
“皇上下旨让三法司并锦衣卫协同严查此案,西厂那边也掺和了一手,现在朝廷的官员们人人自危,生怕那个副千户刑讯之下牵扯到自己。”
王绪也紧跟着开口,“事关卫所岂是小事,皇上自然重视,只怕这个年举朝上下都不会过的安生。”
诚然如两人所说,卫所军队对于国家来说不是小事,因此只语片言说不清这个案子背后影射的是什么,但千澜这么听着,隐约就能把军田案听懂一个大概。
她负手在堂中踱步,忽然转身问道:“是不是这个副千户的背后有什么人指使?”
问完自己就先把问题答了,“要没人指使何苦入诏狱刑讯,只怕早就军法处置了,只是为什么会牵涉这么宽?难道朝廷里四五名官员一起指使他?”
随后开始自言自语,“不能够,是卫所里的人自己购置田产,朝廷里的人又拿不到什么好处,既然不是因为利益,那问题就出在田上面了。”
想到这里她顿悟,抬头问道:“军户置办的田产,难不成就买自这些入狱的大人们之手?”
第199章 赐婚懿旨
伍六七笑了一声,“所以说沈大人经常夸你聪明呢,让你猜中了。”
千澜掀唇,眼底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将伍六七认真的盯住,“大人何时这么夸过我?”
“那等下次他再夸你的时候我拿纸笔记好,回头再拿给你看。”
千澜被他逗笑,“我该不该备点什么多谢你?”
伍六七斟酌着开口,“千澜。”
“怎么了?”
伍六七朝她挑眉,“我将住的屋子尚缺一套家具。”
……
赐婚的懿旨第二日才下来,婚期定在来年五月初八,听闻是钦天监相看的大好日子,宣旨时伯府上下在前院的正语堂前乌泱泱跪了一片。
当听到旨意后,赵千泠那张脸以看得见的速度沉下来,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便认定那晚千澜出去私会的男人就是沈寂。
如果是沈寂……那这些日子京城里的传言都是真的了!
赵府的其他人脸色并不见得比她好看。
在他们眼中,这道懿旨说不清是恩赐还是侮辱,毕竟很难相忘的是千澜当年和沈宴有婚约,眼下沈宴是与新妇洞房花烛琴瑟和鸣,但千澜的名声到这里算是完了,如今京城中为人津津乐道的,除却她和沈寂的风花雪月,就是被沈宴弃婚另娶。
偏生这两个男人,还都是文清侯府的堂兄弟。
赵原望着施施然接下懿旨的千澜,硬是等到司礼监的太监们离开才敢发作。
“糊涂呀!你......”他指着千澜的手正在发抖,气性上头,忍不住咳嗽几声,“这几日京城传的你和沈寂,原来是真的!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咱们和沈宴那厮的婚约还未掰扯明白,你知道如今京城里头对我赵府如何指指点点吗?”
他又转向身后一众女眷,企图用亲情来让她无地自容,“你何不瞧瞧你这些尚未出嫁的妹妹们,你当真要将她们的名声败尽,要逼她们去跳河才安心吗?”
千澜正低眉看着懿旨上对她大夸特夸的溢美之词,闻声将他身后的一众妹妹们瞧了一遍,刚准备开口。
“大伯还请慎言。”
廖氏已率先喝道。
她此时眉头紧蹙,脸色沉的能滴墨,在千澜身旁紧绷着一张脸出声:“沈宴与澜姐儿的事,究竟是谁的过错?怎么我听着您像是在怪罪澜姐儿?莫非您要因和沈放的私交,就将此事的一切罪责都推到澜姐儿您的亲侄女儿身上?”
这些问题,赵原一个也说不上来。
他嘴巴张合数次,最后从沈宴的破事儿里头跳出来,衣袖被他甩的生风,“好,沈宴之事我不多说,她与沈寂的风言风语在京城传遍,这总不是我这个伯父要不分青红皂白诋毁她吧!”
廖氏笑了声,“所以这道懿旨降到了赵家。”
她一句话,就让赵原言语一滞。
沈寂和千澜如今承蒙皇后娘娘赐婚,他们还抓着两人以往的事情不放,难道是要将皇后娘娘的旨意当成浮云不成?抗旨不遵是为大不敬,这份罪状赵原可担不起。
眼瞧着廖氏分毫不相让,又不好叫赵原在一家人面前失了面子,一旁的吴氏便上前来打圆场。
“都是一家人,这是在做什么呢!如今中宫娘娘给咱们家澜姐儿赐婚,府里多久没有这等喜事了,真真是可喜可贺。慧妈妈,快让灶间的人今儿晚上多治几桌好菜,一家人一块儿吃顿饭,再吩咐下去,三姑娘大喜,府里的人都沾点喜气,让账房备好赏银。”
廖氏听她这话,心中冷笑,吴氏是不是真心替千澜高兴她不确定,但这赏银一出,府里的下人自然要对长房更加忠心。
“多谢大嫂。”她淡淡道谢。
吴氏要出这个银子她当然不会拦着。
“只是按说赏银是该三房出的,奈何我才回府不久,便是嫁妆田铺等都是大嫂帮我看管着,您这样劳累,我也于心不忍。不如这样,赏银公中出一些,我们三房也出一份,我就千澜这一个女儿,今逢她大喜,自当有所表示。”
廖氏凝眉考虑,“只是该赏点什么好呢?”
千澜望着自己母亲的面容,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开口道:“母亲,我听说如今京城里时兴戴转运珠,不如咱们给府里的下人们都备一份。母亲不正好有个珠宝铺子,是叫聚宝堂吧?听闻里头的匠人手艺很好。”
此间不止有赵家的主子,还有些家仆女使,听见千澜这话,口快些的已经有人开了腔。
“聚宝堂不是给大姑奶奶的……”
话未说完,那名女使被身旁人拉了她一把,及时缄默。
千澜却已经望向她站立的方向,“方才是谁在说话?”
小女使一愣,知道自己祸从口出,急忙跑出来跪到千澜和廖氏面前,低头伏地给磕了个头,“回三姑娘,是奴婢多嘴,还请姑娘责罚。”
说完壮着胆子抬头瞅了眼吴氏。
见吴氏脸色低沉,隐隐有些怒意升腾,顿时又吓的给千澜磕了个头,“三姑娘,是奴婢说错了话,胡说八道,冒犯了夫人和姑娘,奴婢知错。”
“你先起来。”千澜低头望着她。
女使吓的双手打颤,再愚笨也已经明白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道自己口无遮拦,若将事情真相让三夫人知道,大太太只怕饶不得她。
这般一想,她更是怕的不行。
“奴婢不敢起,奴婢说错了话,请姑娘责罚。”
“好。”千澜干脆示意月芷去扶起她,“既然你铁了心要我罚你,便由你去聚宝堂传话,转运珠一事就交给你去办,如何?”
女使脸色一变。
如今聚宝堂是赵千淳的铺子,她是延宁伯府的人,又只是一个区区下人,她若能支使得动聚宝堂的掌柜才是怪了。
她下意识又看向吴氏,惶然不敢应声。
而廖氏原就知晓聚宝堂到了谁手里,但她若铁了心地装作不知道,难以下台的是吴氏。
如此僵持之下,赵千泠上前两步,在廖氏面前施礼,“叔母心善,体恤下人,但依泠儿来看,不赏也好,一则转运珠这东西多是婆母送与媳妇儿,二则嘛,下人们每日要打扫庭院杂事繁多,手上戴个首饰,倒有些碍事了。”
第200章 非她不娶
这话多少说出了点煽风点火的意味儿。
千澜面露不快,看向她,“你的意思,我母亲的心意竟是碍着别人做事了对吗?”
赵千泠皱眉,“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三姐姐何必含血喷人。”
千澜笑出了声,“你们挺奇怪,我母亲身为府里的夫人,难道想在自己的铺子里拿出点东西犒劳一下府里的下人,都不能够了吗?聚宝堂难道还不是我母亲的了?”
聚宝堂是谁的挺多人都明白,但不明白的是好好的一个铺子,怎么就从三夫人的嫁妆变成长房姑奶奶的嫁妆了。
但这话并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
赵千泠正待反驳,却发觉自己找不到什么立场说话,若说之前跟千澜吵架她主要赢在气势上,那这一次还确实是这样的道理。
“好了。”
瞧见这一堆女人家的你来我往的吵嘴,赵原已是一个头两个大,高声喝住众人,怒道:“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较真,脸面尽失还知不知羞了?此事依我看,就照三弟妹的意思来,都散了吧。”
这话是对着千澜说的。
不怎么好听,但她也不会往心里去,只要她目的达到了,挨两句骂有何不成?
她挑眉轻笑,福身施礼,“还得是大伯父英明。”
回到疏月居,念娘几个赖在她这里不走,席卷了好几个攒盒的零嘴才抱着肚子摊倒在圆椅上。
念娘嘴里振振有词,“今儿真是太痛快了,沈大人与澜姐姐可是承皇后娘娘赐婚,谁都不能再多嘴些什么。还难得的让长房吃了瘪,唉,真想烫两壶好酒上来庆祝一番。”
耳尖的月芷听闻,立即看向自家主子。
千澜端着茶盏在喝冷茶,冻得人牙口打颤,随后见她眯眼一笑:“要不然烫一壶吧,我也想喝。”
易霜望着她手上的茶盏,“澜姑娘还是少喝些冷茶为好,容易伤及身体,女儿家更要注意些。”
“我就是时常喝一口清醒清醒,喝不得多的。”说着放下茶盏,笑道:“等转运珠子送过来了,你们也都各自去领两颗,听闻是男单女双的规矩,反正亏的也是长房。”
眼下聚宝堂成了赵千淳的囊中之物,若想再次夺回只怕是希望渺茫了,但这不代表他们不能找长房的不快。
虽然相比自己母亲失去一整个铺子来说,让赵千淳白送一些转运珠实在算不得吃亏,但总好过白白被抢走一棵摇钱树要好,更何况好名声是安在她们三房头上。
经此一事,那些下人们对于聚宝堂究竟是谁的铺面,得要展开激烈的讨论,久而久之,总会有人想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对吴氏来说何尝不是使了个大绊子呢。
算算,她母亲这招得是一箭三雕了。
千澜心情大好,顺手抓来一把瓜子开始嗑。
顺便将过几日去王绪家里吃暖锅的事和她们说了。
……
这道懿旨不仅是让赵家人人吃惊,对于文清侯府来说,同样称得上惊雷一般的惊吓。
后院福寿堂里,正在病中的老夫人李氏听闻皇后下懿旨给千澜和沈寂赐婚,气的当场拂掉药碗。
“那,那个不孝子孙在何处?去,去把他给我叫过来!快去!”
药碗落地却没有碎,滚了两圈到了沈寂脚下,他俯身拾起,将碗放在一旁女使端着的食案里,然后行去床边给李老夫人请安。
“祖母。”
语气是惯常的冷淡,男人长身玉立,轻抿着嘴角,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可却浑身透露出疏远。
李老夫人一见到他,顿时怒不可遏,在床上找了下,抓起身后一个绣花枕头就丢向他。
暴怒的声音裹挟着咳嗽声传来,“沈长清,你瞧瞧干的是叫什么混账事!”
沈寂没躲,绣花枕头打在身上本就如鸿羽一般,这么些年打在他身上的何止这点,他早都已经习惯了,对于李老夫人的质问,他也置若罔闻。
他不想再费口舌,因为在这个家里没有人会听,与其和他们红着眼辩驳,倒不如当做没听见。
有时候也并不是他有过错,只是这件事是他沈寂做的,那就一定是错的,他们并不会管你所拥有怎样的理由。
见他低头不语,李老夫人更是怒火中烧,一连咳嗽了好几声,人跟险些要背过气去一般。
“你说,说话啊!”她红着眼指向沈寂,“他赵家的姑娘就这般好?啊!将将与长房退亲,你又颠颠地凑上去,这京城多少世家女,给你相看的那些哪一个称不上良配?你为何非要与赵千澜纠缠不休?”
“你若想要娶她,尽早搬出自立门户罢!我沈家绝不认这个媳妇子。”话落又是一阵咳喘。
旁边侍候的仆妇见状,忙拍着她后背替她顺气,又看向沈寂道:“五哥儿,你快别惹老夫人生气了,眼下老夫人的病反反复复的,将养了好些天才有起色,您莫再将老夫人的病给气……”
沈寂讥笑道:“姚妈妈,我从进来到如今,还没讲过一句话呢!说我刻意惹得祖母不快,我却是不懂了。”
姚妈妈自知理亏,再不言语。
这时李老夫人顺好气,仍不依不饶的指着他骂:“孽障!我决不允许你娶赵千澜,这张脸,我文清侯府丢不起!”
丢脸?
沈寂轻哂。
如今京城里头对于千澜的传言大多不好,大有如轻浮、乖张之类的妄言,然而外人最爱津津乐道的是沈宴弃她另娶的事。
换言之,千澜又这般名声,全仰仗他文清侯府那位世子爷。
“祖母。”沈寂撩袍下跪,垂首道:“我此生非千澜不娶!”
他并不想在这个被他称了十几年祖母的女人面前多言,但这一句,若可以,他想昭告天下。
“你……”
“祖母,这是中宫娘娘的懿旨,亦是我所愿,千澜是我此生珍重之人。”他直起身望着床上那个被病魔拖垮了精气神,却仍旧要使力打骂他的老太太,他的祖母,忽然觉得眼眶一热。
他想这辈子或许都找不到她那么轻待他与母亲的原因了。
“祖母,我并不是在求您接纳千澜,正如侯府不曾接纳我,我的妻子也不必在意这些苍白的情分,若祖母准许,孙儿即日便搬离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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