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倒与之前李老夫人放的狠话前后呼应。
李老夫人错愕,“你如今,是要为了赵千澜那个女人忤逆我这个祖母吗?”
“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李老夫人气的怒目圆睁,将床榻边上一个矮几拍的噼啪作响,“去,去将侯爷找来,让他即刻入宫求见皇上,这门亲事我文清侯府不认!”
说完又是咳声不断。
一旁的姚妈妈担忧的替她端水漱口,又看向沈寂道:“五哥儿,算老奴求您,老夫人的病经不得气的。”
沈寂在地上跪着,莫名觉得很无力。
也罢,与侯府的这些辩驳他素来是不在意的。
“祖母好生休养,孙儿告退。”
第201章 沈放涉案
从福寿堂出来,早在外等候的近书撑着伞窜过来。
“爷……”他觑着沈寂低沉的脸色开口,却没了后言。
沈寂面无表情的抬头望天,片刻看向他,“你且先自己回黎安巷,我下晌要回趟大理寺。”
前日吏部文书下来,果然如他所料,皇上并没有理会文清侯,而是将他调到大理寺补少卿的缺,如今军田案皇上催的紧,又恰逢年底,他每日忙得脚不沾地,此次回侯府也只为接这道赐婚的旨意而已。
近书将伞递给他,“小的即刻就回去,只是齐老夫人明日回固安,遣人相问爷何时有时间去趟齐家别院。”
沈寂的母舅齐恒是顺天府尹,但齐家本家是在固安,只是于京城中置办一间别院,位于清安坊,方便家中人入京办事能有地儿歇脚。此番齐老夫人带着儿媳来京城就住在此处。
沈寂想了下,“你叫人去回话,说我今日下了衙就过去。”
近书应声,直接从内院的角门出去。
沈寂回到侯府他自己的院子里把官袍换上,又撑伞往外走,将将走过垂花门,沈放身边伺候笔墨的小厮追上他。
“五爷,还请随小的去趟文庆堂,侯爷有请。”
沈放若不找上门来才奇怪,沈寂托着自己的官帽,淡淡看了他一眼:“走吧。”
文庆堂正是文清侯府前院的正堂,他平时去的不多,偶尔一次进去也是为了得训斥,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
除却沈放,屋内还坐着沈宴。
他进去时父子俩正在谈论着什么,当看到沈寂那一刻,两人言语一停,竟出奇一致的垮起个脸。
两人很默契的没说话,更没让沈寂落座。
沈寂对此倒很见怪不怪,将官帽戴好后在堂中朝两人施礼,“见过伯父,大堂兄。”
沈宴不太情愿的站起身回了一礼,而后又坐下,目光落在沈寂身上,有些轻佻。
沈放手里拿着一枚玉佩把玩,见状只是微微点头,“我听说你才从你祖母那儿回来?”
“是。”
沈放语气转瞬就变得强硬,“你祖母的意思你也知晓了,稍后我会入宫求见皇上。”
沈寂闻言躬身道:“伯父还请三思。”
“这还需要三思什么?我已经九思了!没必要再思虑了!若无你弄出来这么一档子事,我何苦入宫去寻皇上的不快?”
沈寂淡淡道:“伯父要劝,当劝皇后娘娘,这是娘娘下的懿旨,若让皇上出面阻止,就是扫了娘娘的脸面,皇上不见得会让伯父和祖母遂意。”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宴一直缄默不言地听到这里,没忍住开口问道:“这婚事难道不是你自己入宫去求的?”
“是我去求的。”沈寂轻笑,“所以我这是在跟伯父说,请娘娘收回成命的可能不大,愿伯父省些力气。”
这番话可谓十分无礼了。
然而沈寂在李老夫人面前需要有所顾忌,但在不仁不义的沈放父子面前,有些道义他并不想遵从。
沈放听他这话顿觉心里窝火,眉头紧蹙,腾的一下站起来,怒道:“你就非要这么跟我们作对?你祖母尚在病中,我叫你多在福寿堂侍候汤药,你这些天就日日住在黎安巷,如今又要不顾我们反对,非要娶赵千……赵家那个女儿!我且问你,你这是不要这个家的意思了吗?”
他人一入中年体态便有些虚胖,加之嘴边那缕学文人做派而蓄的八字胡,莫名就有些喜感,因此在怒火中烧时也没什么威慑力。
沈寂依旧清冷淡漠,“伯父为侄儿立的这则罪状,请恕侄儿不认。”
沈放怒喝:“你若还把我放在眼里,把你祖母放在眼里,你又怎会将长辈的命令置若罔闻!”
“是侯府于我不义。”
沈放气的瞠目拍案,“沈长清!”
“侄儿在!”
看着他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脸,沈放是第一次对这个自小在府里不敢表露自己的脾性的侄子,感到陌生。此时与其说他是气血上涌,倒不如说他不想再和沈寂对峙。
总之他觉得现在有点头晕。
这种如同手持长戟蓄力一击,却像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他实在受不了。
于是指着沈寂“你”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沈寂哂笑,“年关将至,寒风凛冽,伯父还需仔细身子,侄儿今日所言句句肺腑,还请伯父舍了入宫求娘娘收回成命的念头,剩些力气留去诏狱。”
“你这是什么意思?”
听见诏狱二字,父子俩皆一愣。
沈寂不动声色的搓了搓官袍下被冻的有些没知觉的手,直起身,“军田案,伯父可有所耳闻?”
军中有人贪军饷置私田已是举朝皆知,他们怎会不知晓。
沈放望向他,目光中似乎十分不解,“这和我有什么干系?私置田产的不是抓了个副千户入诏狱,又不是……”
他的话到这里顿时停住,脑中灵光乍现,立即又跌坐到圆椅上,脸色倏地苍白如雪。
他记得自己去年像是在怀来那里买了一些田产不假。
“你是说,那个孙啸虎在怀来购置的田产里面,也有我的一份?”说完仿若能听见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先帝即位后,为制衡功臣扶持文官集团,怎料一方势力削弱的同时让文官集团如日中天,被先帝所忌惮,遂设立锦衣卫,掌有刑讯之权,主监察百官之事,且跳脱出寻常司法章程,三法司无权过问。
卫权日渐庞大,先帝又设东厂制衡,后期废除厂卫。
后今上登基,为巩固内外,重新启用厂卫,在锦衣卫与东厂之外另设立西厂,厂卫组织从一家独大到三足鼎立,更是以恐怖残忍的刑讯闻名朝野及民间。
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诏狱。
相传入诏狱者,能活着出来的十有一二,能全须全尾出来的,百不足一。
思及此,沈放已被吓愣。
这个惊吓来得可比那道赐婚懿旨有分量的多!
“不成,不成不成不成!”他缓了半晌,再说话时声音仍然在发抖,“我得入宫求见皇上,此事我并不知晓,我也是被人所害,此事与我无关啊!长清!你得救我!你是大理寺少卿,军田一案由三法司与厂卫同审,你们怎能让锦衣卫胡乱抓人!”
沈寂皱眉,“与不与伯父有干系,待入了诏狱,纪大人自有决断,何况孙啸虎亲口咬出伯父,您认为逃得过被审查吗?”
第202章 您就是我姐夫
沈宴忽而拔高声音,“那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早说?”
“我早说伯父就能不涉案了吗?”
沈寂好笑的看着他,很快又望向沈放,“如今面对的可不仅仅是大理寺,而是皇上,军田一案涉及卫所,朝廷盯得有多紧无需我多言了吧?伯父轻而易举的一句让我救你,我能如何救?”
孙啸虎将沈放抖露出来正是今早的事,那时沈寂正在大理寺衙门处理公务,离开时才有所听闻,具体的事项经过还没来得及细究,今日下晌他之所以要回衙门也正是因为此事。
虽说他不愿以德报怨,但文清侯府牵扯上军田案,他作为侯府中人也无法独善其身,所以不得不想法子救沈放。
然而就算他出手相救也不能免除锦衣卫对他的审讯。
沈宴这话的意思,让他连气都懒得和他置。
沈放已经焦急得不行,坐立难安片刻,只觉得自己马上晕过去才能平复心情。
“事已至此,长清,眼下我们该怎么办?”他声音放缓,望向沈寂的目光里甚至带了点哀求。
他们何曾这般低就过沈寂,虽然会显得很小心眼不够豁达不够有肚量,但此时的沈寂心里确实很痛快。
他低眸笑了笑,开口问:“伯父在怀来的田产自何人手中购买?地价几何?地宽几亩?手中文书可在?因何购地?”
现如今沈放哪还敢欺瞒,掀起眼皮看了沈寂两眼,最后叹息着一一答道:“地价倒很实惠,莫约一百贯一亩地,共有差不多一百五十亩,购地文书尚在我手,但地契已给了买家,至于因何购地……买家从我这儿花了六百贯一亩的价买入。”
话到这里已经很清楚了。
从一百贯钱买入到六百贯钱卖出,一百五十亩的地,其中获利至少能有七万两银子。大楚明文禁止官员及民间哄抬地价牟利,沈放这律法算是犯的明明白白。
“所以伯父如今还觉得自己入诏狱很冤枉?”
沈放皱着眉头替自己辩驳,“我也是轻信别人怂恿,被猪油蒙了心才犯此错事。”
沈寂笑里嘲弄,“伯父低价买入的地,大概不止这一处吧?”
“在江浙一带还有差不多几百亩,有无卖出我也不清楚,这是由宽儿替我去办的,他和你五叔学庶务,这孩子又很聪明,交给他办的事从没什么纰漏。”
闻言,沈寂不由神色一肃。
沈宽?
事涉沈宽,就有些棘手了。
关于他的到底是不是扶凌门的细作,沈寂尚且只是怀疑没有实证,但若坐实他的身份,文清侯府就会被他拖下水……查沈放的案子必然会带到沈宽的身上,所以无论结果如何,文清侯府都逃不过眼下这一劫。
沉默片刻,沈寂道:“这事儿我会看着办,锦衣卫最晚下晌就会登门,还请伯父保重。再让府中人近几日若无要紧事莫要出府。”
“再有,”他又望向沈宴,“大哥可还记得延宁伯府提出的要求?”
沈宴一愣。
“奉劝大哥早日登府道歉,伯父此事被皇上知晓必然会引得龙颜大怒,你若不去道歉,传出来怕得不到半点好处。”
话落,他也没再管父子两人什么表情,直接施礼退出文庆堂。
……
下过雪的大理寺衙门门口更加冷寂,原本守卫的衙役现下也都窝在门房里烤火,听见外面有动静,最外头那个动了动,不情不愿的往外走来。
一出门与正在收伞的沈寂撞了个正着,忙眼神闪躲着朝沈寂施礼,“见过沈少卿,大人怎么这时候来了衙门,风雪渐大,只怕路不好走罢?”
沈寂淡淡应道:“还好。”
听沈寂没有怪他们擅离职守的打算,那衙役胆子大了些,上前殷勤地给他拿伞:“卑职正好随大人去值房,几位大人离开衙门时炭盆还没升呢。”
闻言,沈寂递伞的手一顿,“诸位大人都不在?”
衙役道:“那倒没有。卑职听闻犯事的那个孙啸虎在牢中咬出了内阁阁臣施大人,兹事体大,曹大人已经带着张大人入宫了。”
沈寂皱眉问:“刑部尚书施昀施大人?”
衙役抱着伞笑道:“内阁不就这一个施大人,大人,您还是先进去吧!外头风雪大。”
沈寂点头。
原是事涉施昀,难怪锦衣卫没有立刻将沈放下狱,只是一朝阁臣涉案,这个案件就绝对不像表面那么简单了。
何况施昀是杏山书院周启文夫子的学生,无论是杏山书院,或是周启文、施昀,在如今的文人学子面前地位都很高,而施昀执掌刑部最是刚正不阿,官声交口赞誉。
无论他与不与军田案相关,这样的一位阁臣世人只会认为他是被冤枉。
恰好临近来年春闱,京城中大把来赶考的学子,他们要是闹起来,于朝廷而言,于锦衣卫背后影射的皇权而言,都会有不小的波动。
这般一想,孙啸虎在昭狱里抖露出这么多官员到底是挨不住刑讯说出的真话,还是别有目的,就很耐人寻味了。
在值房内坐了会儿,沈寂忽觉心里浮躁,推门准备出去在院里走走,伍六七却抱着个大食盒走了进来,跟护着什么宝物似的。
“沈大人,”伍六七走到桌前,笑嘻嘻地打开食盒,“您没来得及用午饭吧?正好,您先坐在这儿稍等,我去打盆热水来,您净手后趁热吃点。”
沈寂侧目看去,食盒里是一大海碗饺子,正冒着腾腾热气,香味四溢,让人食指大开。
“不用打热水,盆架旁有个暖壶,里头大概还有水,你替我倒点就是。”
伍六七应声。
沈寂挽袖子走过去,“你不是觉得和我走太近怕被人说闲话吗?今儿怎么想起给我送饺子过来?”
伍六七笑道:“我受大人的照扶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遮遮掩掩他们那些人还更加红眼,倒不如爽快点,总之我是唯大人的命是从的。”
“千澜算我妹子,但我不敢称大人一声妹夫,您就跟我姐夫一样,我和您走近些,不是理所应当?”
正在洗手的沈寂一愣,抬头看向他,片刻笑出了声,“你这话说的……”
真是乱套之余还带着点莫名其妙地道理!
伍六七呲牙一笑,“大人,这饺子可是千澜亲手做的,她这几日在府里待着不好出门,只能让我带点心意过来,她说改明儿还给您做。”
“今日是酸菜猪肉馅儿的!”
“咋样?开心吗大人。”
沈寂眉梢一挑,“这话也是她让你问的。”
“大人真是料事如神。”
沈寂低笑,走到案前落座,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饺子,看见食盒里的另一副筷子,又抬起头问伍六七,“一起吃?”
伍六七挠挠额角,迟疑道:“这……不太好吧?”
“我不是你姐夫?你姐做的饺子你怎么不好吃?”
伍六七愣住。
很快又撩袍在他面前坐下。
“大人说的有道理。”
第203章 跟她道歉
沈放下狱的当日,整个文清侯府轰然。随着此事更引得满城哗然的,是内阁阁臣施昀身涉军田案,被皇上下旨押入昭狱。
一朝阁老,一朝入狱。
时至年关,京城百姓大多经历过些大事,对此虽震惊但不至于慌乱,不过免不得私下议论几句,是以几日来城中酒坊、勾栏或是人群聚集的地方,皆是厅堂客满,无形中就添了不少热闹气。
千澜出不了门,这些都是念娘在外听来的消息,回来说给她听,权当解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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