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尚宫说话间目光看向角落里乖觉的徐北笙,眉头微微一动,话锋突然一转:“听郎大人说,徐二姑娘精通诗文,是闺阁女子之典范!想必老奴枯燥的课堂对您没什么用处,徐二姑娘不妨自便!”
安静的课堂上只有刘尚宫的声音,但当贵女们晶亮的眼眸齐刷刷看向她时,徐北笙还是不由脸红心燥,浑身如同置于炭火之上,焦灼不安。
她发誓,诗文是通那么一点,郎大人也较为满意她的学识,但什么“闺阁女子之典范”之类的话郎大人绝没有说过,至少没有在她面前说过!
这老妖婆大概是在给萧竗萧竮报仇呢,是以才要将她赶出课堂。
这是她进宫头一日,头一次在刘尚宫坐下听课,屁股下的软垫还没坐热,当众被赶出去,不就是明摆着告诉大家,徐北笙已经在刘尚宫眼中钉了个钉,不许大家和她好么。
不过徐北笙也不在乎,刺绣女红之类的她也不感兴趣,以后不用再上刘尚宫的描画课,她乐得自在。
当即收拾了自己的笔墨纸砚,起身朝刘尚宫淡淡一笑:“多谢刘尚宫。”
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了净池斋。
第121章 太子妃之位非徐北笙莫属
一出净池斋的门,秋日的天光顿时泄在徐北笙的身上,将整个人都照了个耀眼亮堂。
北笙心头苦涩,却哭不出来。
一进宫就将人都得罪了个干净,未来能不能成太子妃还两说,但接下来的日子不好过那是肯定的。
怀中抱着纸笔,一手端着砚台,她伫立在宫院中,心头生起迷惘,一时竟不知该去哪里。
回房睡觉?那窄小阴暗的房间北笙好像不大愿意去。
宫廷又不是长街,可以让她随意乱逛。
宫里也没有玉玲珑阁,也没有尔雅堂和颜陌,在她无处可去时会收留她一二。
北笙抬头看着天光,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走上皎洁楼,坐在台阶上,一手撑着脸颊怔怔发呆。
贺邈正垂首低眉引着郎琢出宫,恍惚觉得旁边高台上有个人影,一抬头发现是徐北笙垂头丧气坐在那里,顿时讶然:“徐二姑娘,您怎的没去听课?”
明明之前他看见徐二姑娘和一众姑娘一起下了皎洁楼,一起进的净池斋。
郎琢的目光对上徐北笙时,瞳孔也微微一缩。稍一思考,便知道徐北笙为何在此处了。
北笙只尴尬的起身,勉强朝贺邈笑笑,至于为何没去听课,她说不出口。
总不能对一个小宦官诉说委屈,说她被刘尚宫无缘无故的赶出来了吧。
郎琢思忖一瞬,对贺邈道:“劳贺公公向长公主禀报一声,本官有事要向徐二姑娘交代,带她出宫一趟,晚膳之前送回来。”
贵女才进宫就要出宫?
虽没这样的先例,但贺邈明白,郎大人在长公主心目中不一般,向来郎大人说什么长公主就应什么。
于是,贺邈道:“那奴送两位出宫。”
北笙站在高台之上,俯视着宫院中的两人,竟然一动不动。
他说要她进宫,她便要必须进宫,他说要带她出宫,她必须要随他而去吗?
她又不是他长鞭下的陀螺,他往哪个方向抽,她就必须往哪个方向转?
郎琢见她站着无动于衷,冷冷地道:“不走吗?”
北笙抿紧了唇,忽然叹息一声,道:“我进宫迟,我还要花时间练习女红,郎大人若有事就在此处说。”
郎琢很自然的走到台阶之下,抬头凝望着北笙,道:“你若是想在这里让别人看你的笑话,本官也无所谓。”
连贺邈都在给北笙暗暗使眼色,让她听郎大人的话先出宫商量对策。
今日嵯峨宫内发生的事,贺邈作为长公主贴身的宦官,自然清楚,也明白其中的厉害。
上课时间徐二姑娘不在课堂,一人躲在此处,不是被其他贵女排挤就是被刘尚宫穿了小鞋。
北笙犹疑想了想,她今日在宫里出了不少风头,等下净池斋散了学,她在此处还不是要看那些贵女的冷眼,不如就随郎琢走一遭,看他要说些什么。
于是,神情变幻过后,身形也动了动,不情不愿的一步步踩着台阶下来,走到郎琢身边行了个礼。
郎琢多余的话没说,转身间双手负后,匆匆朝前走去。
北笙在后小步慢跑才能跟上。
出了嵯峨宫,绕过重重宫墙,走了好半晌才出了皇宫西边角门。
这条道北笙今早进来时也走过,但出去时却觉得更加漫长。
北笙对前面那道冷冷清清的长影有满腹的怨气,心头也莫名升起一股邪火。
她虽不清楚郎琢叫她出宫交代什么,但绝不是什么好话!大抵又是找各种由头来训她罢了。
郎琢的马车就停在宫门口,斡风和青阳看见徐北笙跟着郎大人一同出来,先是一惊,后又觉得郎大人和徐北笙之间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两人便笑着朝郎琢和北笙行礼。
青阳放下了踩凳,郎琢先上了马车,北笙亦步亦趋跟了进去。
虽都沉默不语,但北笙也局促之感,只将双手扶于膝上,端端坐在一侧。
郎琢不发言,她也无甚可说的。
今日之事也许做得莽撞,却也不觉后悔。
走了小半个时辰,马车在郎府门前停下,依旧无人说话,郎琢甚至都不看她,恍若她不存在似的。
但北笙清楚,若她趁机跑了,郎琢又会倾尽全力将她抓回来。
是以,只乖觉的跟在郎琢身后,他去哪她便去哪。
进了府门,穿过庭院走廊,进了正屋。
青阳和斡风大气都不敢出,跟到了正屋门外,便立于两侧。
郎大人没说要他们奉茶,他们连屋门都不敢进。
许是听到人随他进来了,郎琢才微微停步,回眸看了一眼。
随即从案头的书本中抽出了一个信封来,递向北笙,平静地道:“看看这个。”
信封上赫然写着“郎琢亲启”四个大字。
北笙没有迟疑,接了过来,从里掏出信纸来看,目光只看向落款处:太子萧珣敬上。
原来是太子写给郎琢的。
这才仔细从头看起,看着看着,北笙的心渐渐活络了起来。
信中大意写的是,徐北笙已经提前回到京城,让郎大人务必盯着徐北笙顺利进宫,安排好一切。
看到后面,北笙的目光落在“太子妃之位非徐北笙莫属”这一句上。
若太子真是这个心思,那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太子所求,郎大人难道不会鼎力相助?
她将信慢慢叠好重新塞进信封内,递向郎琢,“大人叫我来,难道就为了给我看这个?”
郎琢将信接过随意往案上一丢,与北笙比,神色并没有那么明朗,反而有几分阴沉。
他道:“这样的信,太子给我写了,必定也给陛下皇后写了,虽不能像这般直白,但大致的意思陛下和皇后也一定都明白。”
北笙眼神一时闪烁,半侧过了身,“这不是大人所求么,有什么好说的?”
郎琢眉宇间藏了几分焦躁,连随身抖动的襕衫都好似有说不清的烦乱,他道:“你想出宫,光靠得罪几个人怕是不够,不如再多想些长远的对策。”
北笙一时分不清他话中真实的意图,是在故意嘲弄吗?
她没有心情去猜郎琢的哑谜,郎琢曾将她不得不进宫的原因告诉了她,不如现在她也直白的告诉郎琢自己心头真实的想法。
这样,郎琢便不会胡乱猜测了。
第122章 你喜欢的人不是萧勖么?
北笙坦然一笑,凛然道:“大人多心了,我并不想出宫,今日言辞逼走范阳公主和莱阳郡主,一来是因为我的确讨厌她们,二来是因为她们会成为我参选路上的绊脚石。”
“也是她们心胸狭隘,只会对别人诋毁诽谤,而我只说了两句事实,她们便受不了了。大人若想和刘尚宫一样,看我不顺眼想要惩罚我的话,我甘愿领受。”
说完便垂下了眼眸,等着郎琢降罚。
郎琢负在身后蜷紧的手指,骨节紧绷的疼,心绪间涌满了说不清的暗流,似乎一瞬间就会从胸膛喷涌而出。
但却在片刻后就长长出了一口气,放松了。
他缓缓拾起案头的信封,揭开香炉丢了进去,顿时缥缈幽香的空气中夹杂七分纸张燃烧的呛鼻味儿。
郎琢微微笑了笑,在案前的软垫上坐下,淡淡道:“看来你对我送你进宫的事,充满了怨气。”
北笙身体微微发颤,心头的邪火是越烧越旺,何止是怨气,杀人的心都有。
心绪如海浪般翻涌了一阵后又潮返乃尽,镇定道:“渔船已随波启航,行至半途,无论谁从船上跳下去都会粉身碎骨,北笙哪敢有怨言,只愿同大人、同太子殿下,共进退,以达天下万民之愿!”
又道:“太子之愿便是我之愿,‘太子妃之位非徐北笙莫属’……”
信上的那句话北笙说得语气很重,此刻,她也希望郎琢也能下定决心,太子之愿也成郎琢之愿。
但郎琢做不到,他从软垫上起身,缓缓走向北笙,待到她身前,才驻足,十分平静的问:“你喜欢的人不是萧勖么?”
这一句话简直如雷霆般在北笙颅顶炸响,轰轰余音久久不散。
脑海彻底炸开,心头剧颤!
只一句话,便将她身上伪装的皮剥了个干净,彻彻底底、血淋淋展示了个清楚!
北笙从未想过自己心头对萧勖的那份热情和牵绊会被“喜欢”二字概括!
这是她不能承认的!
也是不想被人发现的!
心中千山万壑,纵有一处是为萧勖而留!
只是藏在心底的人和事,一朝被发现,便如宝藏被他人窥觉,她便只想隐匿更深!
却在心虚之际漏了怯,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般的慌张。
转而一想,她早已清楚自己和萧勖之间的来龙去脉,心中泛甜又泛苦的滋味容她偷偷品尝就好,没有前程和未来的事她从不妄想!
又有什么好慌张的呢!
她平静地道:“喜欢又能如何?萧大人又不是高枝上的海棠,我能随意攀折。他于我来说,不过是远山云雾,看得见摸不着!”
郎琢一直静静地注视着她的眼眸,已从她的眼底窥见了那份没有掩藏住的慌乱,一时目光冷冽了几分。
他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令尊令堂知道吗?”
若问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前世两人皆是懦弱无能之人的同病相怜?
又或许是所有人都背叛她之时,萧勖以命护她的感动?
又或许是这一世她想伸手帮他一把,日久互通的心意?
北笙一时也说不清楚,反正这颗心为萧勖而活络了,心头那份如阳光拂面的暖意,皆因萧勖而生。
郎琢抿然一笑:“既然心有牵挂之人,还惦记什么太子妃?我送你进宫并不是让你成为太子妃的,你只需盯着那些贵女的一举一动就成,你心有七窍,这对你来说不难。太子信中所言之事,我自晓得处理,你不必放在心上!”
外头太阳已经西斜,即便门帘挂在门勾上,房门敞开了也没放进来多少天光。
北笙背门而站,亭亭之姿正好将那些许的光亮都挡了。
她彻底敛了神色,郎琢一时也分不清她在想些什么。
他向来面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唯独今日在嵯峨宫内,从萧勖和北笙心平气和的几句寒暄中听出不同寻常时,才觉事态超出了他的把握。
但看到萧勖告辞而走都没再看北笙,他这才气定神闲了几分。
此刻,他不管徐北笙有何念头,继续道:“你按我说的做,只要太子坐稳东宫,登基为皇,你便自由了,喜欢谁便嫁谁,我不会阻拦!”
北笙只觉得自己要被郎琢逼疯,周身血气上涌,于是山呼海啸般一泻而下,彻彻底底毫不遮掩:
“但我现在不想要自由了,我要成为太子妃,成为皇后!从大人逼我进宫那一刻我就下定了决心!大人所交代的事我会照办,但我之所求,大人能不能成全一二?”
若北笙此刻是惊涛骇浪,那郎琢便是粼粼微波,他眸中潋滟着一丝水光,淡淡的问:“你不想和萧勖在一起?”
北笙只觉得郎琢此刻愚不可及!
她怒瞪着他,用尽全身之力辩驳:“这和他有什么关系?是我说得不够清楚,还是郎大人故意装聋?”
“我拿性命做赌进了宫,为大人鞍前马后,难道要助大人和太子功成名就之后,悄然隐退?凭什么?”
她脸色涨红,在郎琢的掌心里负隅顽抗!
隐隐觉得没有丝毫胜算,却还是顽劣的想为自己争得三分利益。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祈求过郎琢多少次了,求他放过自己,求他给她自由,求他娶了自己……
郎琢何曾有应?一步步只将她往死路上逼。
都要将人逼死了,他才冠冕堂皇的许她看不见的自由!不可笑吗?
当她是傻子吗?
沾染过夺嫡的人有何自由?
即便将来能出宫,京中风言风语她该如何立身?她便只能隐姓埋名的过日子,出家为尼不问红尘才能有几分安宁。
这便是郎琢口中的自由!
她凭什么要过这样的日子?
北笙心口绞痛,继续咬牙切齿道:“我是个生意人,从不做亏本的买卖!若郎大人不能以重金为聘,恕我不能为大人效力!”
事已至此,便将一切都摊开来说清楚,布这么大局,郎琢当同她一样都需要一颗定心丸。
然她字字句句歇斯底里,郎琢已经听懵了。
终于明白,他求过她诸多事,却从未替她做过任何事。
这一瞬,心头竟然涌上几分悲凉。
郎琢眼中泪光微闪,放轻了声音:“好,就按你所求,让你当太子妃……”
此话从心头游出嘴唇,到底让他心尖发疼。
双手自然垂落在两侧,恍若被抽离了魂魄,定定站着,定定看着北笙。
说什么有经世之才,终究是失算了。
第123章 胜利之姿
北笙看着他得意又似嘲讽一笑,道:“望大人永远记住今日之言,北笙才能为太子殿下和大人的前程赴汤蹈火!”
她垂下眼眸恭恭敬敬朝郎琢行了礼,便毅然以胜利之姿阔步出了屋门。
郎府上的人都听见了他们的争吵,看见北笙,目光齐刷刷朝她看了过来。
北笙目不斜视,只顾朗朗向前。
这一次不再是逃跑,如同驰骋沙场的将军,身穿闪耀的铠甲,驾驭铁骑英勇无畏地从战火中冲了出来,雄姿英发凯旋而归!
候在门外的青阳和斡风大气不敢出,末了听见郎琢最先服软,还是一惊。
54/79 首页 上一页 52 53 54 55 56 5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