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 ”
听到这声呼唤,正在往水槽里倒水的简兮回头看他,却听他问:“他们离去时并未辞行,是否是不会再回来了?”
看清儿子眼底的失落,简兮放下木桶,柔声宽慰他:“琉璃说过会回来检查你的功课,便绝不会食言。他们没有辞行,兴许是因有急事。”
这些话说出口,简兮自己都不信。她私心里其实也觉得琉璃与樊尔不会回来,想到以后可能又会被人刁难欺辱,她脸上不由浮上忧愁。
而嬴政毕竟还只是孩子,在母亲这里得到安慰后,原本耷拉的嘴角很快展平,回屋拿起木剑,在院子里操练起昨日琉璃教于他的剑式。
七日后,殷都旧址。
琉璃、樊尔与思鸢经历几次挫折,才终于找对具体位置。
当年殷商被灭后,新天子并未杀帝辛之子武庚,并且把殷都封于他。
然而武庚最终还是难逃一死,昔日风光一时的殷都自此沦为废墟,再不曾有人愿意踏足这片土地。
眼前的残垣断壁,让三人吃惊。
疾风掠过,风沙飞扬,让这座残城更添荒凉。
琉璃弯腰拍掉衣摆上沾染的尘土,问思鸢:“商王室宗庙在何处?你可还记得?”
“这偌大废墟,我们该从何处下手!”
思鸢只去过宗庙一次,早已记不清具体位置,这座城池经过千年风霜的洗礼,变得陌生无比。
殷都不再是大商的殷都,记忆里的辉煌一一自脑中闪过,遥远到她似乎从未来过这里一般。
不知是不是昔日风光不再,思鸢看着眼前裹挟在尘土里的城池,心里酸楚无比,没有半分当年风采的殷都,让她觉得自己当初来人世走一遭就是个笑话。
放眼望去,思鸢苦涩一笑:“我记得当初王室宗庙在城郊五十里的神山上,千年过去,不知宗庙还在不在。”
连日来都不曾好好歇息过,此刻面对这荒废近千年的殷墟,琉璃颓然蹲下,实在没有精力再维持一族少主该有的仪态。
“这哪里还有昔日神山的影子!该不是要白跑一趟吧!”
“抱歉!”思鸢在她身边蹲下,亦是无奈:“我不知殷都会沦为这般不堪的废墟,当年我离开时,这里还是繁华依旧。”
琉璃倏然转眸瞅她。
“无论如何,武庚毕竟是你在人世的儿子,当年他被杀之时,你为何不来救他?他若不死,兴许这城池也不会沦为这种境地。”
“我重回人界,得知庚儿得了殷都为封地,新任天子并未杀他,我以为他会平安到老的。”
“当时你君父离开后,我才知晓帝辛魂魄被封印在王室宗庙,因没办法解开封印,我便离开了殷都。可谁曾想庚儿会叛乱,最终落得被杀的下场。”
思鸢说起这事也很后悔,关于武庚之事,她也是连日来,偶然在史书上看到的。
“他终究还是更像他父亲,宁愿悲壮而死,也不愿苟延活着。”
琉璃无法窥见千年前发生的事,君父当时的描述还历历在目,在君父的记忆里,那个名为武庚的孩子,倔强而坚韧,但并不像他父亲那般脾气暴躁,听说他有一颗仁慈之心,只是奈何生不逢时。
后来武庚又是为何叛乱?琉璃想,兴许是因为不甘,他的父亲母亲都死在新任天子剑下,而那个天子却仁慈不杀他,更是把殷都还给他。那般倔强的一个人,只会觉得新天子在侮辱他。
伴随着呼啸风声,琉璃幽幽而语:“思鸢,你当年不该离开的。”
“是啊!”
思鸢骤然起身,“当年,我若现身,庚儿知道我还活着,兴许不会叛乱的。”
无论是神族,亦或是人族,都无法改变时代的悲哀。若经历数不尽的生老病死、轮回转生是人族无法改变的宿命,那每次轮回转世都会忘却前世记忆,也不失为一种解脱。
千年前那个为父母复仇的亡国之子,经过那样惨痛的一世,想必来生定会平凡顺遂一生。
这一刻,琉璃更加笃定鲛族继承者的人族历练与结束乱世有关。想到远在邯郸的嬴政,倘若他真是结束乱世之人,她不免心生忧虑,纵观人族历史,在高位者要么被后世歌颂,要么遭后世唾骂。由此可见,人族帝王之位不是那么容易坐稳的。
“你在想什么?”思鸢见她若有所思,好奇问。
琉璃收回思绪,言语揶揄:“在想… … 你着实不是一个好母亲,自己藏在林子里躲清净,却不管自己孩子死活。”
“幼时,我曾听阿母说,人族若是经历了悲惨的一世,来生定会喜乐无忧。”
思鸢站起身,跺跺发麻双脚,收起不该有的悲伤。
“别耽搁了,我们先进城看看情况吧。”
话毕,思鸢率先向着城门方向而去。
琉璃扶着树干起身,快步跟上去。
一直沉默的樊尔紧跟其后。
千年前那巍峨耸立的城门已然坍塌,掩埋在尘土中,经历无数风雨的残蚀,只余腐朽不堪。
上面密密麻麻布满虫洞,不时有蚂蚁自洞里出来觅食。
琉璃只是扫视一眼,便顿觉头皮发麻,心里恶心难受。她下意识往樊尔身边挪了挪,快速移开视线看向别处。
樊尔很快反应过来,微微侧身,帮她挡住那被虫蚁腐蚀的门板。
思鸢直看的‘啧啧’摇头。
“当初,我第一次跟着帝辛来这里,这都城是何其辉煌壮丽。”
第029章 封印解开
春天是个神奇的季节, 纵使如殷墟这般,也残留了些许生机。
城内一处圆形祭台中心耸立着一棵千年古树,因为春日的到来, 枝头已然冒出新芽。
疾风而过, 吹得枝丫摇曳不止。
琉璃担心那脆弱的生命力会不会被风吹没了。
思鸢驻足在祭台前, 不由感喟:“当时,就是在这里, 帝辛当着所有人的面,坚持册封我为王后。”
琉璃侧头看她,那妩媚双眸里平静无波, 似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般。
“不提也罢!”思鸢匆忙一笑,转身向前走去。
殷都很大, 一眼望不到边际,搜寻两个时辰, 也未曾找到半点关于神山的踪迹。
鲛人用双足走路,本就没有摆动尾鳍来的轻松。赶了七日路,已是疲惫不堪, 此刻又在这残垣断壁里走的磕磕绊绊, 琉璃脊背都难以挺直,她一把抓住樊尔腰间赤星, 不愿再挪动分毫。
“不如,你独自去寻找, 待找到宗庙,再回来通知我们。”
“你这小鲛人真是娇气, 哪里有半分你君父当年的风采。”
思鸢这话说的不留情面, 琉璃不悦脱掉皮履,把红肿右脚给她看。
樊尔见状, 及时托住她手臂,以免她摔了,低垂的长睫遮盖住眼底那抹疼惜之色。
“我们鲛人在陆地上行走向来不易,连日来陪着你紧赶慢赶,一刻不敢懈怠。我脚肿了两日都未曾言语,硬是咬牙坚持陪你找到这殷都,哪里娇气了!”
不等思鸢开口,琉璃继而又道:“其实,当初就算我与樊尔不去救那四人,不肯答应你的条件,你也不会杀他们。”
这话确实不假,作为神族之狐,是不可以滥杀无辜的。那四个孩子当时被人蓄意陷害引入密林深处,思鸢都看在眼里。
起初她故意闹出阴森恐怖的动静,想要吓跑他们,可没想到四人小小年纪却不畏惧,竟举剑反抗。
未免被瞧出端倪,思鸢不得不施法致使四人昏迷,想着待他们醒来自行离去。
琉璃与樊尔的到来是她不曾料到的,她想兴许那就是她等待千年的契机,一个解封帝辛魂魄的契机。
樊尔扶琉璃站稳,弯身捡起倒在地上的皮履,而后屈膝蹲到她脚边,小心翼翼用袖子擦去她脚面上的尘土,帮她重新穿上。
就在琉璃右脚刚沾到地面,思鸢终于开了口:“行,你们在这里等着,我独自去寻。”
目送思鸢身影消失,琉璃才一瘸一拐向着路边石墩走去。
樊尔弯身正欲施法除去石头上的灰尘,她就直接坐了上去。
“少主,石头很脏… … ”
琉璃扯起衣摆给他看,“这里风沙大,我身上衣物都脏到这般程度了,哪里还用在乎石头脏不脏。”
长舒一口气,她拍拍旁边石头示意樊尔也坐。
“我知道你一向不喜脏乱,但身处这种地方,只能勉强忍着。待离开殷墟,我们先就近找个地方洗漱干净再回邯郸。”
樊尔默默除去旁边石头上的尘土,悄无声息坐下。
主仆俩端坐在废墟之中,接受着风沙的洗礼。连日来,因水源不足,他们的嘴唇均都皲裂起皮。
忍了许久,樊尔终是忍不住问出口:“为何还要回邯郸?你已帮助嬴政母子许多… … ”
“樊尔!”琉璃打断他,“我答应了那孩子要回去检查他的学术与剑术,不可食言。况且,我屋里还堆着许多简策未曾研读,未曾教于嬴政。幼时,大长老便教导我们凡事都要有始有终,不可半途而废,我又怎能那般没有责任心。”
樊尔隐在广袖里的手倏然蜷缩,侧头看向残破城墙,嘴巴紧抿不发一言。
琉璃捏住他的袖子拽了拽。
樊尔别扭扯回袖子,淡漠说了一句:“一切都由少主决定便是。”
琉璃讪讪缩回手,定定望着樊尔被风扬起的微卷发丝。
不知过去多久,她才呢喃出声:“你相信宿命吗?”
樊尔不解回眸看她,却听她道:“虽然君父不曾明说,但经过思鸢一事,我敢肯定人族历练与结束乱世有关。嬴政小小年纪便有着平定乱世的野心,兴许他就是我们此番历练的最终考题。”
在离开无边城之前,不论是众长老,亦或是鲛皇鲛后,甚至于父亲樊胤,他们都不曾告诉樊尔,陪着琉璃前往人族到底要历练什么。他曾追问过,而大长老当时只是寥寥一句‘其中深奥,还需你们自行参透’。
依照思鸢先前的讲述,樊尔也隐约觉得历练大概与乱世相关,此时听到琉璃这番话,他内心是认同的。
“可,嬴政已被国家与父亲抛弃,万一到最后,他并不是能结束乱世之人,我们岂不是… … ”
“没有万一,我相信他。”
至此,主仆俩算是达成了共识。
深夜,寅时。
一阵狂风席卷而来,思鸢稳稳降落到主仆俩身边,在火堆前坐下。
琉璃问:“找到了?”
思鸢点头。
“走吧。”
琉璃起身。
樊尔紧跟着起身,腰间赤星发出清脆声响。
向东七十里的半山腰上,修建着一座殿宇,殿宇之前放置着一樽硕大的青铜鼎,鼎内还残留着祭祀所用的牛骨与疑似人的头骨。
琉璃看到鼎内祭品,禁不住蹙眉。
“太残忍了,难怪殷商会被取而代之。”
思鸢并未对此辩驳什么,因为那都是事实,殷商王室,最喜欢的祭品便是俘虏的头颅。
三人绕过青铜鼎,进入高墙之后的内殿。
曾经恢弘壮阔的宗庙,早已不复往日荣光,祭台与先祖牌位上积了无数层灰尘。地面台基裂开道道缝隙,山墙亦是开裂塌陷,只余殿内三十二柱堪堪支撑着。
琉璃拾阶而上,踏上开裂台基,问身后的思鸢:“帝辛魂魄被封于何处?”
思鸢行至她身旁,目光落在殿内正中的祭台上,那里亦陈设着一樽青铜鼎。
“当年帝辛被杀后,人族术士把他的头颅砍下来,用鲛人血把他的魂魄封印在头颅之中,拿来祭奠殷商王室先祖。”
没有亲眼目睹,只是听思鸢简单描述,琉璃也可以想象出那是怎样血腥的场面。
两相对比,而今的诸国比起当时,对待战败者已是文明许多,至少她还没听说当今哪个国家会把敌国君主的头颅砍下来祭奠对方自己的先祖。
见琉璃欲向着那樽鼎而去,樊尔忙挡在她前面,低声提醒:“少主还是小心为好。”
琉璃明白他习惯挡在自己前面,也未推开他。
主仆俩一前一后走向青铜鼎。
古朴陈旧的鼎内脏污不堪,正中位置摆放着一个白森森的头盖骨,从那深邃眼鼻上可以看出,帝辛生前应是面容凛冽的长相。
那双空洞眼睛里隐约有东西在浮动,琉璃仔细去瞧,里面果然有游动的魂魄。
纠结须臾,她郑重抬起右手。
一道莹白灵力闪过,琉璃指尖冒出一颗晶莹剔透的血珠,她轻弹指尖,那颗血珠落在头骨封印上。
顷刻间,光芒大盛,数道血光交错,那道古老封印应声而散。
一位年轻男子地声音在大殿里响起:“何人在此造次?”
言语间,一团灰白色浓雾凝聚出一名年轻俊秀的成年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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