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我!”星知挣扎着想要起身,然而下一瞬膝头一软,又跌跪回去,她不敢置信转头,“星言,你竟然敢打我?”
星言反手把长剑搭在肩头,单手叉腰,冷脸哼了一声:“就这点能耐,还敢偷跑出来。”
“长兄因你被君父关押受苦,你又怎能安心追着那个樊尔!”
“长兄受罚了?君父那般器重他,怎会… … ”
星知眼神黯淡下去,一直以来,长兄便最为宠她。
“君父交代,一日无法将你寻回,兄长便一日不能自狱中出来。”
星言无奈叹气,忍不住狠戳她的脑门,“别执迷了,蝾螈族与鲛族是不可能通婚的,那个樊尔不就长得俊美些,我蝾螈男儿众多,总能挑出一个比他长得好的。”
星知想要拒绝,可想到还在受苦的长兄,她又没了回嘴勇气。
戌时一刻,星言将星知与子霄绑了,趁着月色连夜离开。
隔壁终于安静下来,樊尔这才放心,只希望未来五十年间,都不要再被星知叨扰。
立春之后,天气逐渐转暖,光秃秃的枝头已然凸起无数幼小的鼓包,隐隐透露出春日气息。
这日夜里,夜风阵阵,穿过半开户牖,吹动灯火摇曳。
琉璃盘腿坐在奏案前,单掌托腮,垂眸看着案上简策。不多时外间陡然一阵狂风盘旋而来,灯火瞬间熄灭。
她警惕起身,转身向外看去。
月色下,牖楣上半坐着一位身姿窈窕的女子。
女子把玩着肩头发丝,双眼闪过蛊惑红光,语气幽幽问:“小琉璃,你究竟何时兑现承诺?”
琉璃面露尴尬,自答应思鸢的条件,已过去月余,近来天气转暖,她本欲计划前往王室宗庙的,只是还未动身,对方已等不及寻了过来。
“我与樊尔计划着三日后启程前往殷都旧址。”
思鸢抬起两条修长的双腿,从牖楣上翻进屋内,双脚悄无声息轻盈落于地面,毫不客气在毯子上坐下,姿势慵懒斜斜依靠在案上。
“千年不曾走出那片林子,这次我决定同你们一起去殷都。”
琉璃点亮烛火,警惕问:“你该不是真的心存其他目的吧?”
思鸢掀起眼皮斜她一眼,装模作样叹气。
“也不知我们狐族到底如何得罪了世人,怎么就被恶意传扬成奸诈狡猾不安好心了!你们鲛族早已不是普通人,怎会这般无法明辨是非!我们九尾狐族能位列神族至今,便绝不是宵小之辈。”
琉璃刚欲解释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就听她继续道:“你们鲛人族也延续上万年了,知道为什么无法位列神族吗?”
乍听到这个问题,琉璃不由睁圆眼睛。
思鸢看到她这反应,不由轻笑出声:“万年前,苍天之所以降下灾祸,便是因人族生出妄念,想要通过蝾螈族炼制长生不死的丹药。”
“经历数不尽的生老病死、轮回转生是人族的宿命,六界有六界秩序,人族不该有长生不死的贪念。而你们鲛人族先祖不过是因为一时善念救了蝾螈族,才阴错阳差延长了寿命,严格说来无法位列神族。”
“无论如何,追溯你们的祖先,终究还是人族。”
原来万年前的天降灾祸竟是人族有了长生的贪念,琉璃面色不由凝重起来,如此说来,鲛族还要感念自己的善心才能因而躲过天灾。
见她不悦,思鸢似笑非笑晃动着六条雪白尾巴,声音柔媚调侃:“看吧,我只是说你们鲛人捡漏,你这就不高兴了。我们狐族被世人编排至今,若是计较下来,岂不是先气死自己。”
得知她是故意而为,琉璃面色缓和不少,但还是不甘问:“为何人族没有追求长生的权利?”
“人族有人族的宿命… … ”
“无论任何种族,都多少会有欲.念,你不能一概而论,否决所有人族。”
琉璃蹙眉,原本略显稚气的面容因而平添几分戾气。
思鸢明白她反应如此大,是因自己先祖曾经也是陆地上的人族,于是匆匆结束这个话题。
“三日后,我来与你们会和,一起去殷都。”
不待琉璃应答,她便化作一阵风消失了。
夜里,躺在榻上,琉璃心思烦乱,久久无法入睡。
从前,她总嫌生命漫长无聊至极,私心里也觉得鲛族是因善念而捡漏,可真的被外人言语点破,她却又心里膈应。这就好比,自己可以关起门来说道自己的缺点,却无法接受外人也那样认为。
她始终无法理解,为何人族没有追求长生的权利,所谓宿命,但又何为宿命呢!
万年前,天降灾祸,人们拼死抵抗想要活下去之时,谁也不曾想到竟是因他们妄想长生而引起的。
寂静黑夜中,一声长长叹息之后,复又归于宁静。
第三日午后,因着次日要启程,琉璃特意多教了嬴政几个招式。
伫立在旁的嬴政,紧紧盯着她手里木剑,暗自记下那些动作。
琉璃身姿轻盈旋转,施出最后一个略显复杂的招式后收起木剑。
“可有记住?”
嬴政用力点头。
他的过目不忘与聪慧,琉璃很满意,将剑递还给他,随口夸了句:“真聪明。”
接过木剑后,嬴政没有着急练习,而是问:“你们何时回来?”
“少则十日,多则半月。”琉璃说着将装有几卷简策的布袋递给简兮,叮嘱道:“这期间,你不可懈怠,剑式要练熟,那些文章著作也要熟读,待我回来要检查。文中重要部分,我已全部帮你仔细标记,若是实在不懂,你就去请教燕太子,他年龄大些,懂得比你多。”
“好,我记住了。”嬴政神情郑重,乖巧应下。
“把方才我教给你的剑术比画一遍,我看对不对。”
琉璃语罢转身在阼阶上坐下。
简兮提起衣摆,坐到她身边,“为何突然要去卫国?”
“我母亲母家在卫国,此去是因家事。”
事关解封千年前帝辛魂魄之事,琉璃只能找借口撒谎说是去卫国。
见是家事,简兮没好追问什么,更不敢问她此去是否真的还会回来。相处已近四个月,这师兄妹二人对他们母子帮助颇多,已算是仁至义尽,她又哪里敢奢望其他。
地面尘土扬起,在光线照射下灰蒙蒙一片。
琉璃双掌托腮,认真注视着嬴政手脚上的动作,现在他在学习新招式时,动作已然娴熟不少,没有起初那般笨拙了。一套剑术施下来,除了力道不足,姿势与动作均都十分利索。
嬴政脚下一个横扫,收起木剑,远远问琉璃:“我做的可对?”
“还不错。”
琉璃起身走过去,握住他双腕,带领他把最后那个复杂剑式重新比画一遍。
“这里这个动作,你要做的更加快准狠,方能发挥此招式的作用。”
嬴政依照她的指示,复又演练一遍。
“这次可对?”
“一点就通,孺子可教。”
琉璃帮他把额角碎发捋顺,本想奖励他一块糖,转念想起他新生牙齿刚刚露头,想是还不能吃糖,只好作罢。
这时,紧闭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樊尔提着大袋食物走进来。
琉璃接过布袋递给简兮,淡笑道:“时下,秦赵两国虽是停止交战,但难免会有偏激之人,你们少与赵人接触,总归会安全一些。”
“劳烦你们这个时候还为我们母子的温饱着想。” 简兮感激之下,霎时红了眼眶,十分不好意思:“你看我这,眼泪真是越来越不争气了。”
琉璃递给她一块方帕,鲛绡纱织成的帕子薄如蝉翼,在日头下泛着奇异光彩。
简兮眼眶续满泪水,视线模糊,并未看清,待拭去泪水,才看清手中帕子泛着光彩。
“此布料是如何制成的?”她惊奇之后,随即失笑:“瞧我这记性,早听闻楚服在诸国之中最为华美,布料华丽亦不足为奇。”
琉璃顺势默认她这话,没有解释,以前也有与人族相恋的女鲛,亲自织鲛绡纱赠予恋人,因而人族古籍才会对鲛绡纱有所记载。
第028章 未曾辞行
晨曦未至, 天空还是暗灰色的,大雾弥漫在天地之间,潮湿枝头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 水珠颤巍巍, 呈将落未落之态。
寂静街道上, 思鸢曼妙身姿穿过浓雾,化作一阵风飘进一处庭院。
琉璃睡眠不沉, 鼻间隐约嗅到浓郁香气,她倏然睁开眼睛。
思鸢已至屋内,转身双腿交叠坐在案上, 似笑非笑调侃:“你这警惕性可不行,倘若我有取你性命之意, 此刻你已是一具尸体。”
“若是普通人,不会有接近我的机会, 可若是如你这般有修为的,纵使我早有警觉,又有何用!”
琉璃披衣起身, 套上皮履, 挥手关上灌风的户牗。
同样嗅到异香的樊尔衣衫都未来得及穿戴整齐,披散着头发提上赤星便冲出侧屋, 就在他正欲撞开正屋房门闯进去之时,却隐约听见屋内谈话声。
他满心戒备褪去, 将剑入鞘,回屋穿戴妥当, 束起墨发, 才复又回到正屋门前,叩响房门。
问:“是否要启程?”
琉璃指尖微动, 施出一道灵力将房门打开。
“趁着城门未开,早些出发也好。还有,切记将封传带上。”
“是。”
樊尔伫立在门外,恭敬应下。
思鸢好奇凑近:“封传是何物?”
“是象征人族身份的证明,出入城门时要被查验。”琉璃狐疑:“莫非千年之前不需要?”
思鸢摇头:“不清楚,千年前我为人族那一世,少女时期未曾出过部落,后来被帝辛带回殷都后,余生也没出过殷都城门。”
听闻她这话,琉璃一时哑口无言。
对于千年前的经历,思鸢再提起时,并无太过感触。转而道:“此去,我岂不是也要想办法做个假身份。”
“不必。”琉璃不想计划因此被改变,“届时,你施个隐身术即可,若需留宿传舍,你便与我宿在一屋,也好省些钱币。”
思鸢哭笑不得:“你这小鲛人怎的如此抠门!”
琉璃没有为此辩驳什么,此次历练,珍宝阁备下的人族钱币只够她与樊尔的日常开销。自从遇到嬴政母子,钱币本就超支不少,她觉得必要时还是要能省则省为好。万一五十年之期未到,便身无分文,她可不想沿街乞讨度日。
浓雾散去了一些,门外樊尔出声提醒:“即将辰时,该出发了。”
琉璃看了一眼天色,推着思鸢匆匆出去,回身锁上房门。
城门辰时三刻开启。
他们为赶在那之前出城,不得不捻个瞬移术,以最快速度抵达城门附近。
城门内两列守城军站了一夜,已是疲惫不堪,个个都耷拉着眼皮打盹。
皑皑白雾中,三阵凉风接连盘旋而过,几个人顿时清醒过来,左右环顾。
个头最高的将士冲着大雾高声喝问:“何人在此?”
回应他的只有萧条枭声。
他旁边人打着哈欠道:“近日天气干燥,不时便狂风大作,这点风算什么,瞧把你吓得,该不是以为闹鬼吧!”
他这话引得旁边几个将士低声呵笑。
那位个高将士轻咳几声,嘴硬狡辩:“我只是怕有人趁此偷袭城门。”
“放心,时下刚开春,各国均都粮草紧缺,不会那么轻易打起来的。”斜对面一位略微年长一些的将士说道。
一名将士搓着冰凉的手感叹:“嗐!也不知这乱世何时才能结束。”
“谁知道呢!再这样下去,怕是要等子孙祭奠时告诉我了。”
“子孙?呵~ ”
“这都持续数百年了,我们也没能在祭奠祖宗时告诉他们战乱结束,谁知道何时是个头啊… … ”
… … … …
借着大雾,一狐两鲛人顺利溜出城门,一路朝着殷都旧址方向而去。
用过朝食之后,嬴政提着木桶去帮母亲打水,在经过那方熟悉院舍时,他不由多看了两眼。
简陋院门上挂着一把大锁,他脚步转了方向,走到院门前,拿起那把锁查看。锁身因大雾而潮湿粘手,却也冰凉无比。
嬴政失望放下,低声呢喃:“竟然早就走了… … ”
他本以为琉璃与樊尔临走前会来道别,此刻看到落锁的院门,心里不免升起失落之感。
相处这么久,足够的信任,让他以为自己在他们心里已十分重要。父亲离去后一直杳无音讯,他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似乎在此时顷刻幻灭了。
嬴政无声叹息,提起木桶向着井边而去,平日挺直的背影略显颓态,桶底因不时接触地面而发出磕碰声,扰的他心思更加烦乱。
在井边打了大半桶清水,嬴政撸起袖子,用力提着往回走,寂静荒凉街道把他小小身影映衬的更加弱小孤寂。
以前有咋呼的星知在,这偏僻城北显得热闹许多,自从她一夜之间突然消失,这里便又如从前那般寂寥,少了她一人似是少了十人百人那般。
简兮端着木盆出来泼水,远远看到嬴政吃力提着木桶,她忙放下盆,快跑过去接下木桶。
“你这孩子,都说了你还在长身体,不宜做这些重活。”
嬴政捡起地上木盆,紧跟着走进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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