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按律,我们家和李大伯他们不过是做私茶,都是受何清胁迫迫不得已才做,我们小妹还被何清扣做人质。如今苏青天在此,可上达朝廷,可以阐明事情真相。我投毒一事,死也只是我一人。”
安影听来,感觉这罗巧娘脑子不大对劲啊,迷惑地看向郭郎中,也见他满脸奇怪的表情。
只听罗有德压抑、痛苦又愤怒的声音:“谁告诉你一人做事一人当?走私茶,你知不知道是诛三族的罪?你莫告诉我,你这投毒便是为了揭发何清?”
“诛三族?爹,你莫不是在骗我,大启律里不是写着走私茶,主犯当诛,从犯流放。再者,任何重犯若是被胁迫,可减一至二等罪,若是揭有功者,再减一等。”罗巧娘的声音尖锐了许多,似乎惊恐又不可置信。
“谁和你说的?到底谁和你说的?”这边罗有德的声音大了许多,不过听得出来已是强弩之末,没说几句就能听见罗有德破碎的咳嗽声,不一会又听到罗有才的喊叫:“来人啦,我大哥吐血了,麻烦有没有大夫?”
“要什么大夫。今日就让我死个明白,巧娘,你这般投毒到底怎么回事?从那日你匆匆回家,我就没来得及和你说上一句话。如今官府所有的事情都知道了,我们也难逃一死,你就让我死个明白,行不行?”
“爹,你可知那何清把小妹给,给…..”罗巧娘哭着说道;“她那时才十三岁,还是个孩子。”
呜呜呜,一阵妇人的哭声应该是罗有德的妻子,罗丁氏。
“大哥,何清猪狗不如,难道我们要被他辖制几辈子吗?从爹开始,到巧娘、娉娘,再到荣哥。如今案子捅破了天也好,要死拖着何清一起死。”
“你给我闭嘴。若不是你做好人,带着老李他们采买,让官府发现了端倪,也不会把他们拖下水。原本也是我们罗家的事情,我们抵命就抵了,如今四十几口人都拖下水。你们,你们”没等罗有德说完,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老罗,你别说了。有才老弟也是我们好才去帮我们采买。嫁姑娘啊,你姑娘出嫁那十八台嫁妆,谁人不眼红啊。怎地你就可以露财,我们就不许?家中藏万贯,还要吃糠咽菜,还得对着街上的菜贩子低声下气,你怎地不想想我们愿不愿意?!”
咳咳咳,一阵咳嗽过后,罗有德才说道:“你们可知这些年我把一些钱财走了郑家茶铺的路子偷偷转到了明州府。”
此话一出,郭郎中和安影对视一眼。两人耐心听下去,只听得罗有德继续说道:“我晓得这几年你们过得不顺心,我事事压几个老兄弟一头,不许做那个不许做这个,大家伙儿跟着我辛苦做茶,分得些银钱也不准你们花费。你们都知道,这沾上了私茶就是死罪,早些年还忍得住,这几年孩子们大了,你们也难管辖。”
“特别是老姚家春桃出嫁,明明压箱底不少银子,遇上了昧了良心的夫家,还被吞了嫁妆也不敢伸张。我这几年和何清周旋,又把钱财转到明州府,就想着以后带大伙儿脱了这坑,以后踏踏实实过日子。”
“罗老哥,你这,这也没和大伙儿说啊,我们都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听得出有些懊悔。
“也怪我,凡事都自己瞎琢磨,也不和你们细说。说实话,我有时候和你们多说几句,就会一番争吵,我也懒得多说,想着没几年我们就搬去明州府,若是有机会还可以出海。没料到,倒是我这巧娘先捅破了天。”
“巧娘,自从你大了以后,我们父女也没好好说过几句话,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想什么?当初何清逼我把你嫁给郑家,我心里是不愿的,那郑平年纪大你许多,又是做人填房,日子不好过,我都想好了怎么和何清推了这门亲事,可你自己说愿意,又特意去豆腐坊里让那郑平瞧见,我也不好说什么。”
“我实在不懂你心思了。巧娘,我这老父亲时日也不多了,你跟我也说说吧,你让我走也走得明白。你这投毒就是为了报复何清?你刚刚说的那些刑罚你又是从哪里知道?”
“爹!”罗巧娘大哭了一声说道:“爹,难道我说的不是对的么?难道官府会把你们全都杀了吗?”
“按大启律,走私茶,主犯诛三族,属大恶。从犯绞刑。我们这几十口人怎么也算个从犯。巧娘,如今这般,你就不能好好和父亲说吗?”
“爹,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那毒我捏了分量,伤不了人性命。”罗巧娘带着哭腔说道:“而且刑罚之事,我自是查阅了大启律。”
一旁有个男子声音响起:“巧娘,你这字识的也不多,如何看得懂大启律。我和你同上的村里学堂,虽说你比我聪慧些,但咱们几个识字就是做点生意,记个账本用,那律书我是半页都看不懂。”
“我问了夫君一些,又问了茶坊里常来的那个府衙程书记,他在湖州府衙里当差,最是熟悉这大启律,怎会出错呢?”罗巧娘说道
“刑罚之事暂且放下,这事我觉着有蹊跷,待会有侍卫过来我再找京城的提点说这事。你啊,但这么大的事情,从来都不和我商量,咳咳,你一个人是如何做成的?”
“咳咳,你又为何要做这事?因为娉娘?咳咳,她被何清收做妾室,虽说我们不乐意。可说出去我们这农家小户的能当知州家的妾也不是什么丧天良的事情。”罗有德一边说一边咳嗽。
“爹,我偷偷见过几次娉娘。原本我也和你想的一样,我们这小户农家做官宦人家的妾,说出去还是高攀了,这也就罢了。可何清那个畜生根本不是把娉娘当妾室,每次夏国的客商来,都要娉娘去陪。”
“你可知娉娘前些日子小产,你和娘都说是大妇嫉。可何府的下人告诉我,那是因为娉娘怀的孩子不知道是谁的,知州夫人才不让娉娘生。”
“这,这,怎会如此呢?我苦命的娉娘。”罗丁氏沙哑的哭喊着。
第28章 罗巧娘的苦衷
“娘,爹,我为何要急急在今年的贡茶里下毒。今年,夏国来的客商这次要把娉娘带走,何清也答应了。”罗巧娘边哭边说道:“娉娘哭着和我说,她害怕,她怕这一去这辈子都回不了双林村。哪怕在何府做妾,她心里总是有个回家的盼头。我后头再想见她也没见着,听何府的下人说,娉娘被送到别院看管起来,估计后头就要被送人了。”
听到这里,隔壁全是呜咽之声,听得出来连几个男子也开始哭泣起来,五尺男儿的啜泣声让安影听了也很是心酸。
“所以我想着若是贡茶里有毒,肯定是京城里来的官儿,避开了何清还有转运使,这样才能把何清扳倒。这里所有的官儿都是一个鼻孔出气的,根本没有法子。”
“所以你那日在堂上说是因为和郑家有仇才下毒,是为了让郑家脱离干系?”
“是的,我的朵儿才五岁,我不想她受苦。若是我是为了陷害郑家,那么官府查清以后,郑家就不会有事,而且牵扯不出我们做私茶的事情。但是何清是湖州知州,又掌管贡茶事宜,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等何清出了事情,我已安排了人把娉娘接出来。”
“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但凡你和我多说一些,这事情也不会如此。娉娘要被送走的事情,我根本不知道,你得知这消息若是和我说一说,未必没有其他的办法。”
“他不放心,掠走了娉娘要挟我们。可这么多年下来,大家早已在一条船上。早些年何清虽搭上了京城的贵人但不知怎地官运却不顺,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在湖州蹉跎。这两年有些起色,听说马上就要去京城了,我原本打算等何清的任命下来,就和他说把娉娘留下,他也不会拒绝。如今的我们已经不需要娉娘来挟持了。”
罗有德的声音越来越低,感觉不太行了,安影有点担心地看着郭郎中,郭郎中手指沾了些水,在桌上写着,他没事,那是苏的药丸。
安影这才明白为什么那时小易特意拿了药丸进来,这是让罗有德自觉无多时日,也好吐露干净。
“爹,不是我不想说,这些年你一门心思在荣哥和李安娘身上。我娘为着那母子吃了多少委屈,你心里都没我们娘几个。每每和你说娉娘的事情,你总是说不了几句就让我不要管。娉娘是为了我们几个吃苦,凭什么又要让荣哥和李安娘享那娉娘用命换来的福?”
“你,你,你怎会如此想?我不愿提及娉娘是心里难受但又没有办法。这些年我一直有打点知州府上的管家,不知送了多少银钱,如不然你以为娉娘小产还能请来好大夫,细心调理。”罗有德突然说不上话来,咳嗽半天,听得闷声一呕,罗有才又喊到:“牢头,牢头,我大哥快不行了,求求请个大夫吧。”
“别叫了,叫了大夫也不过多活几日而已。巧娘,你说我偏心李安娘和荣哥,我也承认。莲娘,这几年因为娉娘的事情你对我几多怨怼,可我也没有办法。我想尽手段讨好何清,填了无数钱财,只让娉娘过得自在些,这是我所有能做的事了。除非我一头撞死在何家门口你们才觉着痛快?”
“痛快有什么用,我一人死了,你们这日子能过下去?你现在愁的不过是娉娘不舒心,可我爹在那会,你们缺衣少食,在地里刨食的日子你们可是都忘了?我一头要和何清周旋,你们以为一手交了茶饼,何清就痛痛快快把银钱送过来?”
“巧娘,这些年的账册都是你在管,如何从何清里讨回钱来,你心里清楚。我把钱财偷偷转到明州府,别人不知难道你不知?”
“爹,我以为那是你只是把钱财在明州府里过一过,好让钱洗干净了再回来。”
“你和你娘从来都不给我好脸色。我纳了李安娘,这些年也就在她那里过得舒心些。外头总说我为了生儿子才纳了妾,可我这日子过得提心吊胆,荣哥出生的时候我又欢喜又害怕,怕他小小年纪,后头跟着我们吃苦。”
“你和你娘处处针对他们,娉娘是你们的宝,难道荣哥不是安娘的宝么。呵呵,你看,如今荣哥也得随我们一起死。听审讯我的大人说,若不是他处处照看,荣哥和安娘早已死在这牢里了吧?到现在我都没瞧见他们母子俩,已经死了么?”说到这里,牢里有些人声,听不清楚,不过罗有德继续说道:“也好,省的后头吃苦。”
只听得有个妇人说道:“安娘和荣哥在这里。荣哥年纪小受了惊吓,起了热,眼见着不行了,后头来了牢头带了大夫进来,吃了几服药,这会倒是退了热,就是没什么精神。安娘几日没吃东西,精神头不大好,刚刚才醒过来。”
一会便听得妇人声音:“老爷,我这边好些了,荣哥还在睡。前日刚退热,这牢里也没什么吃的,就没什么力气。”
罗有德继续说道:“行吧,我也顾不上你们了。巧娘,你这些事和刑部的人好好说说吧,别藏着掖着,以为自己布置的妥当。你自己被人算计了还拖死了我们十几口人。”
“不,爹。”罗巧娘一声尖叫:“不是这样的,我没有被人算计,那大启律说不定是你弄错了。那府衙书记为何骗我?这是为何?”
半晌,罗有德没有说话,又听到罗有才带着哭腔喊到:“来人啊,牢头,我哥真的不行了,求求你们来看一看啊。”
小易把军曹参议的小院借来成为审讯办公的地方。安影问到:“小易,那罗有德是吃了药丸的原因,不会真的挺不住了吧?”
小易说到:“那药丸就是活气血的。他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又受了严重的外伤,这一活气血,刚开始精神头就好,然后就会支撑不住。我已经让狱寺安排了大夫。大夫说了,他身子骨很好,休息几日就行了,外伤什么的再养一两月也都能恢复。”
郭郎中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说到:“还是苏大人想的周到。这一刺激,倒是让罗家把掩藏的事情自己翻了个底朝天。罗巧娘如今这状态应该可以提出来再细细审一番,看来还是有不少隐情。”
安影点头道:“之前她以为事情都在她的计划内,又抱着必死的心,所以根本审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如今她的计划落空,还搭上了双林村四十几口人的性命,心防已破,哪怕不提审她,她都想找苏大人问上一问。”
小易接到:“那我马上把罗巧娘提出来。”
“先不急,她越急我们就要越慢。”郭郎中说到:“再说我们已经审了大半天,人也累了。正是好好休息一番再来审这罗巧娘。安姑娘,你觉得呢”
“的确如此。”安影从善如流,郭郎中审人的节奏掌握得很好。如今这罗巧娘已经不堪一击,时间越是拖得久她会焦虑
当日安影就被安排在厢房里,晚上还得挑灯夜战帮忙一起誊录今日下午的口供。郭郎中如今对她也非常满意,安影觉着自己差不多已经是刑部的编外人员。但是纯干活而不拿工资,琢磨着下次有机会还是得提一提。
第29章 再次提审罗巧娘(一)
第二天,用完早食的郭郎中在院子里踱步消食,看着安影也出来就说道:“安姑娘,你也出来消食啊。”
“啊,我就是出来闲逛。什么时候准备审罗巧娘?这时间差不多了吧?”
“再等等,我让小易安排了人,送完中饭的时候给他们漏点风声,告诉他们罗有德快不行了,也让他们知道这刚进狱的时候,罗有德没少打点,他们才能在牢里头待得舒服,这会儿罗有德不在了,按着牢里正常的情况,他们一准受不住,只会想到罗有德的好来。”
“郭郎中真是洞晓人心,审讯起来拿捏有度,太厉害了。”安影感叹道
“哪里,哪里。我这么多年案子办下来了,不过是积累的经验,倒是安姑娘小小年纪,看问题想事情很有一套啊。”郭郎中笑嘻嘻地摸着胡须,案子有了重大的突破,心情非常好,而且这姑娘是个好苗子,又是商户人家。若是将来愿意去刑部,好好培养也是将来的一大助力,想到这里就说到:“安姑娘往后有什么打算?待你父亲出了狱,后头你准备做什么?还是开茶铺子卖茶汤?”
“我们家从我爷爷那会开始做茶,其他营生我们也不会。我打算等事情结束了,就把我们家铺子开到京城里,把我弟妹也都接过来。”
“安姑娘很能干呐,不过,你想不想来刑部里干活?”郭郎中问道。
安影惊奇道:“我能去刑部干活?我从未见过府衙有女子做这公干?”
“你不知道吗?也是,你这年纪小,不清楚倒也正常。我们大启国立国以来,鼓励女子上学,也允许女子从事文职,你小时候不也上过学堂吗?现在提点三司里头,女子司职大约有十来人吧。”
“原来如此,我在湖州从未见过女子当值的。小时候上了村里的公学堂,开了蒙,识了字,后头就是我娘手把手教我。我也不清楚京城里居然有那么多女子在官府里当差的。”安影边说边想,这世界真的还不错,怪不得员外郎夫人可以和大人们坐在一起商讨事宜。
“两浙福建这里女子当差的的确少一些。不过这里钱塘府上钱家的女儿不就在昭文馆里做待制,应是很有名声才对,你没听说过吗?”
安影茫然地摇摇头,心想钱家不就是沈夫人的娘家吗?之前也没打听到这事儿。
“那你消息闭塞了,这钱待制文采斐然,名动天下呢。”郭郎中摇着头说到:“京城里当差的女子有些是官宦人家的,有些就是平民家女儿,可以拿朝廷的俸禄,年节里有些补贴,不少平民家女儿每年去九寺门口看招人的告示,还想托关系进去。安姑娘很适合我们刑部,可以考虑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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