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畴看她那两眼从黯淡到渐渐有了神采,那睫毛也鸦翅一般扑簌着,眸间便泛起一丝笑意。
他从后面揽住她,陪着她一起看窗外:“你看,那辆牛车上的女童,那必是进城准备之后清明节唱跳的童仆。”
希锦看过去,却见那几个女童都穿着一水的销金衫裙儿,捧龙阮琴瑟,拿花斗鼓儿,这一看就是唱跳的,倒是有趣得紧。
希锦:“燕京城果然是热闹,此时距离清明节还有二十几日,不曾想他们就开始准备了。”
阿畴将下巴抵在那柔软青丝上,低声道:“嗯,以后会有更多的热闹,我们慢慢看。”
希锦又纳闷:“对了,我们为什么这会儿才到,若是早些到,我还能看看这里白日的市井繁华呢,如今倒是只能看个夜市了。”
阿畴有力的胳膊圈着她的腰:“这样对你来说不是更合适吗?”
希锦便往后仰靠在他胸膛上:“怎么合适了?”
阿畴:“天晚了,我们进城后自然不便进京,便能回府歇息,这样也能安顿下来,睡一个好觉,第二日一切准备妥当,早朝之后我们便进宫见官家了。”
他轻揉着她腰间那些许软肉:“如果晌午之前或者下午的时候,我们匆忙赶到,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进宫合适?”
希锦听了恍然:“我们如果晌午之前进城,那安顿下来之后,就要匆匆忙忙进去见官家,不然就显得我们不敬,如果晌午之后抵达的话,那就比较尴尬了,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唯独晚间时候回来,自然当日不用去了,还能有一夜功夫慢慢整理筹备!
这期间便有个缓冲了!
阿畴给他解释:“是,我出去这些日子,官家那边什么情况,我多少也得有个眉目,一晚上时间足够了。”
希锦捧着他的脸,欢喜得使劲亲了一口:“你想得实在周全,我的阿畴就是聪明!”
第40章 先来一个下马威
被她香香软软地那么亲了下,他却收敛了神情,道:“先给你说说府中的情况。”
希锦:“嗯,有什么情况吗?”
她狐疑地看着他:“什么意思,难道府中还有什么人,你——”
才这么短的时间,匆忙一趟燕京城来回,他竟纳了小?
阿畴自然知道她想歪了:“瞎想什么呢,是一位舅父家的老人。”
希锦:“哦?”
阿畴这才说起来,原来他如今的住处,正是昔日他那太子爹爹的府邸,当年他爹爹出事,说是烧了,但其实只有一处院落烧了一些,之后这处府邸便封了起来。
如今他回来,那府邸简单修缮过,他便住进去了。
官家立他为储君,在府中资金设置了宾客、左右庶子、谕德和中书舍人等官职,但候后院却无人掌管,只有一些并不能做主的奴仆丫鬟。
阿畴道:“本来府中也设了詹事一职,可以掌管府中诸事,只是终究需要一个料理家中事务的嬷嬷,本来官家的意思是要从宫中挑选合适的嬷嬷,舅父见此便荐了他府中的一位老人,她在我外家多年,便是我母亲都曾经得她照料。”
希锦:“哦……这样啊。”
她多少明白了,就等于她凭空多了一个二婆婆。
她想了想:“是不是就像孙嬷嬷一样?”
阿畴看神情微顿了下,道:“……是,恰好她也姓孙。”
这么巧?
希锦叹了声:“行,我懂。”
她还能不懂吗,以前她是宁家千金,她身边有孙嬷嬷,孙嬷嬷处处倚老卖老,讨好自己刁难阿畴。
但现在风水轮流转,她离开自家窝,千里迢迢跑到了燕京城,到了阿畴的地盘。
她身份地位还低起来了。
所以这时候,阿畴有个家养嬷嬷,还是曾经伺候他娘的老人,那自然是高高摆起架子。
她没婆婆,这嬷嬷就会摆出娘家人的威风,人家必然看不上她,会对着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她都懂!
不过这也没什么,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看着吧。
实在逼急了,她也闹一闹就是了,谁怕谁!
当下心中主意已定,便笑道:“这也没什么,既是伺候过娘娘的老人,那我自然敬重着,你放心就是了。”
阿畴听她说得浑不在乎,显然也有些意外。
她是再娇气不过的人,哪里是受什么气的,也万万不是能伏低做小受嬷嬷气的,如今言语间却是如此柔顺,难免让人狐疑。
希锦眨眨眼睛,很无辜地道:“怎么,你不放心我?难道我是那种不识大体的人吗?”
阿畴只能道:“你不是。”
这话说的特别勉强。
希锦:“对,我不是那种人,你只记住这个就是了!”
阿畴微颔首,待要叮嘱她,谁知道这时,希锦看向窗外:“这是?”
阿畴也看过去,道:“进城了。”
希锦顿时振奋起来,忙翘头看过去,远远地便见前方一道巨大的水门,那水门形似铁窗栅,水门之下是潺潺流水,水门之旁挂有七彩炫灯,倒映在那流水中,光彩斑斓,倒是把这巍峨的水门映衬得犹如仙境一般。
希锦惊讶不已,她只以为这燕京城必是繁华的肃穆的,但是不曾想到竟装扮得这么好看,一时只看得挪不开眼。
阿畴介绍道:“这个是东水门,现在还早,等再晚一些便垂下来了,那边河岸两旁是旱门,是行人走的。”
希锦看过去,这才发现那宽阔水门旁果然是两座桥,那桥雄伟壮阔,桥上都挂了彩灯,桥上来往车马众多,灯光倒映在水中,美不胜收!
她叹息:“燕京城果然便是燕京城!”
这么说着,他们的车马已经要进城了,看那意思,城门马上要关闭,是以大家都匆忙赶着进去,以至于桥前很有些拥堵。
幸好他们的车马不需要过检,顺利通过了,进了城后,希锦的眼睛越发不够看了。
燕京城的街道,甲第星罗,比屋鳞次,如此晚间时候,却见灯烛荧煌,上下相照,路边都是那彩楼欢门,更有盏盏莲灯点缀其间。
她忙扯着阿畴的袖子道:“叫芒儿,快让他看,他肯定喜欢!”
阿畴道:“晚了,若把叫醒,他便精神了,回头还是睡不着,以后长住这里,日日都能看到,只怕到时候要看腻了。”
希锦想想也是,便只好算了,自己在那里东张西望,看得津津有味。
此时她之前的沮丧,自然已经一扫而空。
这天街门面,全都是屋宇雄壮门面广阔,至于那彩楼绣旆更是掩翳天日,希锦又看那街市上,熙熙攘攘都是人,跳着胆儿卖花环领抹的,还有摆着摊儿卖菜饼灌肠的,还有那大声喊着的香糖果子,人间繁华莫过于此。
她不免震撼,喃喃地道:“在这里盘一处门面做买卖,就卖那些丝绸布帛,怕不是要发大财!”
一时想起那些进京赶考的秀才们,想着果然是的了,就是要趁机捎带一些货物来卖,省了税挣了钱,空手来太可惜了!
幸亏自己机灵,带了那六重纬来,这必是要赚大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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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上希锦自然看尽各处繁华,待到抵达了皇太孙府,那自然又是另一番雄伟气象。
门前两处石狮子威猛高大,持枪提戟的侍卫森严齐整,一切都让人望之生畏,更不要提那宽阔的大门,如今大门洞开,灯火通明,希锦乘坐的那马车竟然迳自驶入。
希锦心中震撼不已,想着这到底是燕京城,不是汝城宁家那种门户能比,宁家便是再富有,也不敢造这样的大门。
这就是门第不同……
希锦正震撼着,却见外面燕关匆忙赶过来了,赶过来后,在阿畴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希锦见此,便有些提心。
这里毕竟是皇城了,和在汝城不同,阿畴脸色这么郑重,可不是什么大事?
燕关禀报过后,阿畴微颔首,道:“稍等片刻。”
一时燕关先行离开,阿畴才走到她身边。
希锦睁大眼睛,提着心。
阿畴意识到她的忐忑,便用手轻握住她的以示安抚,之后才低声嘱咐说:“适才宫中传来消息,让我今晚进宫一趟。”
希锦担心地看着他,想着才刚回皇城就要进宫,这是什么意思,出什么事了?
阿畴:“没什么,例行公事,有些事要向官家回话,我不能陪着你回去了,你自己先进府中休息,可以吗?”
希锦:“嗯,可以啊,不就是进府嘛?”
她甚至觉得,他不陪着正好,让她单独会会这皇城的孙嬷嬷。
阿畴:“府中詹事会安排接应,不过入了内院,还是得由孙嬷嬷负责安顿你们,孙嬷嬷性子可能有些傲,为人古板,不过她做事还算妥帖。”
希锦听着,越发觉得极好。
她当下笑道:“阿畴,你不用担心,我正好想和孙嬷嬷熟悉熟悉呢,这是伺候过母亲的老人,我听着,也觉得很是亲切。”
阿畴看她笑得格外温顺贤惠,便觉哪里不对。
这就像是,一个调皮的小娃儿突然安静下来,那就得疑心了,疑心他是不是跑到书房里拿了毛笔蘸了墨水在那里胡乱涂抹。
他自是想细问,不过此时宫中的太监已经在等着了,他也耽误不得。
当下道:“孙嬷嬷那里我已经提前叮嘱过了,她若是说了什么,你不必理会,等我回来,自会为你做主。”
希锦:“我明白,放心好了,你进宫就是,不用惦记我!”
她越是这么说,阿畴心里越觉得不踏实,不过外面在催,他也只好先行离开了。
阿畴离开后,希锦便也准备进去府中。
这时候便有一行人过来,随行跟着一辆软轿。
那软轿旁是两个仆妇并一行丫鬟,仆妇手中提着灯笼,衣着倒是气派得很。
希锦一眼扫过去,就这衣着,已经把她昔日在宁家的衣裙给比下去了。
果然是宰相门前三品官。
那两个仆妇走到她面前,神态倒也算恭敬,说是孙嬷嬷知道小殿下和娘子远道而来,已经准备妥当,特意派了她们过来迎接。
希锦一听这话,心道这孙嬷嬷果然不是什么好人,竟然让两个仆妇来迎接自己,且这两个仆妇分明悉心打扮,是要在她面前显摆,让她自惭形秽的。
她风尘仆仆远道而来,好不容易进家门,结果就这!
这孙嬷嬷和她家那个孙嬷嬷半斤八两,不愧都是姓孙的。
希锦想到此间,顿时踌躇满志,决定小试牛刀。
要知道她虽不曾来过这燕京城,也不曾踏进过皇孙府,可她宁家是那么大一家族,各房各支,彼此间难免有些小心思,指桑骂槐以及各种整治手段,更不要说如何管教奴仆了。
她娘说了,管教奴仆可是要花大心思的,执掌中馈远没大家以为的那么简单,其难度不亚于郎君在外面管理门面铺子做买卖。
为了这个,她娘自然也悉心教导过她,遇到什么情况该如何应对,她仔细揣摩,学以致用,结果闹出了孙嬷嬷一事。
得了那么一场教训,她遇到了第二个孙嬷嬷,岂能再落下风?
这什么孙嬷嬷是阿畴娘家舅的人,早早送过来皇太孙府,怕不是要帮着皇太孙整治后院的,那自己岂不是也成了被整治的“后院娘子”?
她是要当大娘子的人,是万不会允许什么娘家舅家的嬷嬷过来插手她的事。
若是阿畴在,要顾着阿畴的面子,阿畴又要顾念他舅舅的面子,只怕是不好说什么。
既如此,那自然是趁着阿畴不在,先狠狠给这孙嬷嬷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你威风你回你娘家舅那里威风去,别在这里逞能!
——至于舅舅那里,得罪就得罪,反正亲舅甥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还能因为一个劳什子嬷嬷就生分了吗?
希锦当下看着那两个仆妇,略掀起眼来,淡淡地道:“带路。”
只两个字,那气势是足足的。
两个仆妇微怔了下。
孙嬷嬷是派她们过来迎接这乡下来的商贾粗俗妇人的,她们是万没想到,这“商贾粗俗妇人”竟长得如净花照水一般,是如此出众的绝色美人。
虽一路风尘仆仆,面上略带几分疲态,但丝毫不减其美,反而透出几分慵懒傲慢的美。
而如今,她只两个字,轻轻自朱唇吐出,散漫从容,成竹在胸的样子。
大家小心地对视一眼,之后低下头,道:“娘子,请上车。”
希锦本想直接给这两个仆妇一个下马威,不过看她们还算知道看眼色,也就罢了。
她当即牵着芒儿的手,上了那软轿。
芒儿一路舟车劳顿的,又是晚间时候,显然是疲乏了,不过初来乍到,小人人心里不安,靠在希锦怀里,一个劲儿地往外看。
希锦坐在这软轿上,搂着他道:“到家了,这是你爹爹家。”
芒儿看着这偌大的府邸,因是夜晚,不能窥其全貌,不过挂灯以及烛火间,隐约可见雕梁画栋。
便是人小,也懂这里和他们家宅院不一样。
他觉得陌生,又觉得稀奇:“爹爹家真好看。”
希锦一眼看过去,却见那楹柱上,门楣上以及廊檐额枋上,全都是各色华贵彩绘,一些见过没见过的油饰,精美绝伦,就连那檐梁上的云雀,都是活灵活现,羽翼舒展。
她便抱着孩子道:“这是爹爹家,就是你的家,以后咱们就住这里了,你喜欢吗?”
芒儿睁大好奇的眼睛,再次看着这宅院,点头:“嗯!”
当然喜欢,小孩儿都喜欢鲜亮的,好看的。
希锦也觉得不错。
阿畴说,这里原本是太子府,他爹在这里迎娶了他娘,而他也是出生在这里。
在他离开燕京城前,他都住在这里。
希锦一直觉得,阿畴是很难看懂的,他的心思藏那么深,谁能懂呢。
可现在她来到燕京城,来到了他出生的府邸,这让她隐隐有种感觉,她终于要去碰触一些她从未接触过的,属于阿畴的另一部分。
这么想着间,软轿进了角门,绕过垂花门,穿过数丈长的一条备弄,藉着旁边宫灯的光,希锦依稀看到那备弄都是用云石砌就的,这怕是耗费不少。
一直沿着那备弄往前,就看到一处阁楼,阁楼上有块红底金字漆木匾,上面写了“立德惟敦本”的字样,希锦不太懂这话意思,不过看那牌匾有些年月了,猜着是阿畴那皇太子爹留下的。
外面传闻说皇太子一把烧了自家宅院,看来并不是的,都是外面瞎传的。
那软轿绕过阁楼,走过一带松荫,又经过一座峻峨的假山石,便见花树影影绰绰间,前面有灯火透过来,隔着老远,可以看到那是宅院。
芒儿纳闷,指着一旁的假山道:“房子,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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