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犹豫了下,接着道:“那书生才到灵堂,百丈白绫瞬息间似被血染红,将他缚进了棺材里...”
沈誉眉头挑了挑,说的话却与故事无关。
“他说的没你说的好。”
“我?”
云朵不明白,她不过潦草讲了几句,“我哪里比得上说书人...”
男人将她手上的杯子接过来,里面茶水倒掉,换了清水给她。
“你不过潦潦几句,就将他半天才絮说的故事囊括。”
“可我说的干瘪乏味...”
若是都像她这么简单几句,哪里能讨好茶客们。
沈誉笑而不语,别过脸看向楼下。
云朵也不主动开口,低头喝了口清水。
还是苦,比先前的却好很多。
楼下奏了一阵乐声,说书人休整完再上台,又接着说起前文。
果然和她说的一样。
云朵默默听着,沈誉却突然站了起来。
她一杯水还没喝完,握着杯子不知道要不要跟着起身。
男人低着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屋里闷,要不要出去走走?”
云朵也正愁浑身不自在,干脆地放下杯子。
这会儿太阳升得正好,不似早前那么冷,云朵也懒得再披那斗篷,跟着沈誉在楼上缓缓踱步。
行走在走廊间,才将酒楼内部看清。
酒楼共三层,楼下大堂是寻常百姓饮茶吃酒的地方,往上一层似乎是宴客的地方,此时还不到用饭的时候,稍显得有些冷清。
他们现在处的是第三层,这层格外的清静,连厢房外的连廊都铺着厚厚的氍毹,即便穿着厚靴踩上去也悄无声息。
云朵低头看着脚下的毛毡,也不知道是用什么编织的,她记得在云府时,也只有云老爷的房中才铺着薄薄一层。
正沉思着,一个突兀的声音打破了二人沉默的氛围。
“嘿!瞧瞧这是谁啊?我还以为眼花了!”
云朵抬头,前方来了两个人。
一个高大,一个肥胖。
沈誉先是停了停,手上扇子转了一圈,立即快步上去,“裴中卫、杜三爷,真巧,二位怎会在此?”
那两人先是和沈誉寒暄了两句,高大的一位才望了过来,说:“这就是二公子新纳的姨娘?”
云朵心中一惊,脚下有些虚浮,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事好。
她该将那斗篷穿着的,最好连面纱也一并戴上。
眨眼间,熟悉的味道飘进鼻间,是淡淡的甘松,夹着隐隐的琥珀香。
男人的声音略低了几分,在她身侧响起,“这位是裴将军的独子,裴中卫。”
云朵安定不少,朝着高大的男子拜了拜。
余光不禁偷偷瞥了一眼,裴将军的独子,那不就是...
沈誉又指着另一个肥胖的说:“这位是杜大人的三公子。”
云朵又行了礼。
才刚起身,那杜三公子就往前走了两步。
一股浓腻的味道钻进鼻腔,瞬间淹没了清冽的甘松香味。
云朵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那肥胖的身影将她笼罩,杜三爷目光赤.裸地在她身上梭巡,喉间发出意味不明的笑。
云朵不明白那笑声,只是不由自主地想往后退。
沈誉及时出声问道:“中卫大人何时回来的,还以为得到戍边忙碌,得到年底才能见到呢。”
裴中卫笑了声,“这不是宁宁的生辰快到了,她及??那年我都没回来,为这事已怨了我两年了,今年生辰再不回来,只怕以后不认我哥哥了。”
“这倒巧了。”杜三爷袖子动了动,指着沈誉说,“中卫大人不是正愁该送裴小姐什么生辰礼么,沈二和令妹青梅竹马,你正好问问他。”
三人聊起来,云朵默默地退到一边,心底默默重复着那句青梅竹马。
裴中卫赞同地点点头,看向沈誉道:“说的也是,二公子和宁宁关系好,她喜欢什么想必你最清楚,不知有什么提议。”
沈誉执扇的手背到身后,想了想才说:“裴大小姐自皈依后与我见面已屈指可数,且我又不经意间就总惹她生了气,若是得知生辰礼是我选的,只怕真不会认中卫做哥哥了。”
裴中卫闷笑了两声,谈笑间皆是揶揄,“你可知她每回给我写信时,说的最多的是什么?”
沈誉的声音淡淡的,“她说的什么?”
“当然是你啊。”裴中卫拍了下他的肩,“她每回都在信中骂你,说你可恨呢。”
沈誉一脸无辜,“冤枉啊,我自认没得罪她,中卫大人明察。”
“女儿家的心事岂是你我能猜的。”裴中卫不置可否,“不过她却不是埋怨你哪里得罪了她,只是说你不肯做正事,父亲说她是为你着急。”
回廊上空旷安静,即便站在后面,云朵也能听清几人交谈内容。
她偷偷地抬了下眼皮,还没看见沈誉,却先见着那叫杜三爷的正盯着自己看,目光毫不避讳。
她心下一惊,忙不跌地侧过身。
第17章
沈誉往旁边挪了一步,挡住杜三爷的视线,“怎么一个个都非得让我做正事不可?”
他重重地叹了声,“我最是个坐不住的,能帮兄长跑跑腿已是力所能及,杜三爷最懂我,吃喝玩乐我倒在行,再想劝我进朝堂,无异于要我的命。”
杜三爷笑着应了声。
“说到吃喝,今日碰巧相遇,不如楼下找间厢房,我作东,正好给中卫大人洗尘了。”沈誉一把揽住杜三爷的肩膀带得他转过身,“杜三常来这家酒楼,正好介绍几道菜给裴中卫。”
杜三爷眼底一亮,“那敢情好,中卫大人意下如何?”
裴中卫点点头,“也好。”
沈誉松开手,回头看向立在身后的人道:“你先回厢房,一会儿我让人来接你回去。”
云朵终于松了口气,朝着几人欠了欠身便退了。
杜三爷略有些急,“姨娘不和我们一起吃?”
“女人家入什么席。”沈誉手中扇子转了一圈,偏头引着裴中卫往前走,“中卫大人请。”
...
云朵步子有些急,索性出来得并不远,才刚回到厢房里不多时,就进来了一个妇人,是先前领她进来时的那位嬷嬷,后面还跟着先前的两个侍女。
侍女呈了许多菜,将一旁的小桌摆满了。
那嬷嬷朝她毕恭毕敬地行了礼,才说:“老身服侍小姐用饭。”
云朵想说她不是什么小姐,话到嘴边却只是摇了摇头,“我不饿...”
她眼下毫无食欲,反倒胸口烦闷,还有些恶心。
又想到什么,问道:“...二爷他...”
嬷嬷回她:“二爷在楼下用饭,特意交待转告您,请小姐不必惊慌,还派老身亲自服侍小姐,得看着您吃完饭再送您回去,他得耽搁一天,到晚饭时才回去。”
云朵脸上才罩好面纱,她呼吸还有些不稳,又瞥了眼桌上的饭菜,只好点点头坐下来。
嬷嬷笑着上前帮她解了面纱,又亲自端了水给她洗手。
先前两个侍女已备好饭菜,在旁边等着。
云朵还是不习惯有人给她服侍,眼下却不是菡萏居,只好忍着。
奈何她实在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小半碗便说吃不下。
嬷嬷也不勉强,让侍女端来水给她漱口,“小姐是要在此歇会儿还是回去?马车已备好了。”
云朵一刻也不想再呆在这里,没有丝毫犹豫就决定回去。
一路安好地回到王宫,等终于坐在菡萏居时,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下来。
莲香见她脸色苍白,不由得问发生什么事。
云朵摇头,那杜三爷又没对她做什么,是她自己心生不适,何故将缘由怪在别人身上,何况她说了又能如何。
她心中更烦闷的是另一件事。
裴小姐似乎生辰快到了,沈誉是不是会去贺寿宴,说不定还会送上一份亲自挑选的生辰礼。
“姨娘这到底怎么了?”莲香用帕子擦了擦她额角的汗,“怎么出去一趟,心事更重了,难不成是二爷惹您生气了?”
“我没事。”云朵轻轻推开她的手站起来,“只是有些热,我去外面吹吹风。”
莲香半信半疑地看了她会儿,又问:“马上就是晌午了,姨娘怕是饿了,只是奴婢还以为您和二爷中午不回来,眼下只能做些简单的了。”
“我在那边吃过饭了。”云朵顿了顿,又说,“二爷晚上要回来吃饭,劳请姑娘做些清淡的,最好再备些醒酒汤。”
“二爷又吃酒去了?”莲香这才恍然,“难怪让姨娘一个人回来的,真是太不像话。”
云朵心底对这个丫鬟是有些佩服的,任她抱怨着,自顾出了小院到池塘边散步。
今日天气甚好,一直站在日头下竟有些晒,在树荫下散步倒正好。
云朵走了走,心中阴郁果然散了许多,也想通了。
沈誉想送什么东西给谁岂是她能做主的么人,何故自寻烦恼。左右不过这一两年过了,沈誉就会送她回去,想来那时他已和裴小姐成亲了罢。
眼前又有些模糊起来,云朵急忙抛却心事,步子快了些,让风将眼底涟漪吹干。
前方又出现那条小径,她忽然想起来那天顺着这条小路走到底见着的那间小院。
房屋破旧,杂草丛生,却住着位跛足姑娘。
王宫偌大堂皇,竟还有这样的地方。
好奇的念头迅速占据大脑,云朵脚下不受控制地往前走去。
这回来得很巧,那跛足姑娘正在院中晒东西。似乎是萝卜,看成色已有些时日了。
看见不速之客,那姑娘眼底只迅速闪过一瞬惊讶便恢复如常,“姨娘怎么又来了。”
没有行礼,语气也冷冷的。
她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云朵却莫名地想要亲近。往前靠近一些,朝她欠了欠身才说:“我..我想知道姑娘是何人,为何又独居在此处?”
跛足姑娘的视线又回到竹匾中,仔细翻晒着里面的萝卜条,“不过是个下贱的瘸子,姨娘还是莫要染上脏污的好。”
她自轻的话听得云朵心中不忍,却不知该如何劝说,只好默默地站在旁边发呆。
过了会儿,晒萝卜的人终于再次抬头看过来:“姨娘怎么还不回去?”
云朵看着面前的人一张干瘦的脸,模样看起来分明与自己差不多,眼尾却已出现几道细纹,眼眶也深深凹陷着,一双手更是粗糙得不像话。
一个念头忽然浮现,这人以前定是个面容昳丽的姑娘。
只是为什么,会住在这种地方。
来不及等她细想,小院的主人再次不耐烦地下逐客令:“姨娘若在不走,就别怪我不客气。”
云朵看着她手背皲裂的皮肤,喃喃道:“这萝卜淋过雨,就算晒得再久,也不会好了。”
跛足姑娘怔了怔,转身重新打量起面前的人。
“云府竟没落至此了?连大小姐也晒过萝卜。”
“我...”云朵大惊,心底直骂自己愚笨。
跛足姑娘已然到了身侧,一瘸一拐地绕着她转了一圈,又扯过她的手到面前看。
云朵想抽回来,却不曾想这姑娘看起来瘦弱,力气却很大,连半分也挣不出。
手掌边缘的薄茧被人用指甲刮了刮。跛足姑娘抬起眼皮,目光如炬锁在她脸上,轻声道:“想不到云小姐还是个勤快之人。”
巨大的恐慌瞬间将云朵淹没,云夫人的话似乎又响在耳边。
她脚下发软,再度开口时连声音也在发颤:“我、我的手是...是练琴时磨的。”
手上的束缚松开,跛足姑娘不再戳穿她的谎话,端着竹匾走到角落的篱笆边上,将萝卜悉数倒在里面。
里面养着的几只鸡迅速围过来,啄了两下,又吐出来,再没动过。
云朵跟了上来,谨慎开口:“我无意冒犯姑娘,今日...今日之事还请姑娘...”
“你今日没来过我这里,我也没见过你。”那姑娘转过身来,竹匾搁在篱笆上,一双眉拧在一处,“若是下回姨娘再来,我可不保证不会说出去。”
云朵惊魂未定,好歹得了她这话,轻声道了声谢才悻悻地转身离开。
刚走两步,身后的人却主动开口了。
“你就这么回去?”
云朵停下来,转回来看着她。
那姑娘回看过来,“万一我说出去了呢?”
云朵眨了眨眼睛,“你说不会说出去的...”
跛足姑娘觉得有些好笑,“你是哪里来的小丫头,我说了你就信?”
云朵也拿不准了,“那...那我该如何?”
“警示我、或是回去了向沈二告一状...”那姑娘鼻间发出轻蔑地冷笑,“或者干脆告到月华庭去,让他们找人来将我打一顿,或是砍了我手。”
“我为何要那样做...”云朵心中暗自惊骇,“砍、砍你的手也太...太残忍。”
她等了会儿,没等到回应,再抬头时,那姑娘已经进了屋,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僻静得吓人。
云朵撇了撇嘴,只好折返回去。
回到菡萏居时,莲香正在后院翻晒什么,今日太阳大,倒真适合晒些东西。
云朵走了上去,看见匾中之物,这回学聪明了,问道:“晒的是什么?”
莲香抬起头回她:“都些参药和精米,上回王后娘娘赏下来的,说是给姨娘做药膳好补补身子,一直放在厨房受了些潮,今儿日头正好,奴婢就拿出来晒晒...对了,姨娘刚刚去了哪里,都没看见你人。”
“我刚刚...”云朵犹豫了会儿,终是没将刚刚发生的事说出来,“不过是随便走走,许是在石头后面打了盹儿,没听见你们唤我。”
莲香不疑有他,点了点头,又想到什么,声音低了几分,神秘道:“后面有条小径,姨娘可莫要擅闯。”
云朵心底一惊,看着她真切的双眼轻声问:“为何?”
“这...”莲香神色有些为难,眉间收紧,“有些话本不该奴婢多嘴,可姨娘初来乍到,万一哪天就误闯了,到时只怕惹上麻烦。”
听到莲香这么说,云朵心中谜团更大,“那小径究竟通往何处,去了又会看到什么?”
她脸上神情凝重,莲香只以为将这位娇滴滴的姨娘吓着,急忙安慰道:“不是什么骇人之物,姨娘不要乱想...算了,说给姨娘听也无妨,只是莫要说出去,也别和其他人提起,连二爷跟前也最好别说。”
云朵点了点头。
莲香看了看四周,附在她耳边小声道:“那条路顺着走到底,有一座小院,里面住着江星芙。”
江星芙...
云朵心中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只觉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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