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香跟了上去,“二爷要去哪里?饭还没动一口呢。”
见他已拿起了外袍,云朵也不禁好奇地起身。
“我忽然想起有事要去母后那里谈,就在她那儿吃。”沈誉站着,让莲香给他整理外袍,视线落在桌边的人脸上,“夜里读记书得把灯挑亮些。”
分明是正经的叮嘱,云朵却臊红了脸。
男人眼中笑意更深,摆手示意莲香停手,自己随便理了理头发便走了。
第15章
第二日一大早云朵便起了。
没想到的是,沈誉竟比她还要还要早,在院中坐着品茗,悠闲自在的模样。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誉见着她眼底的青色,“怎看起来精神不太好?”
云朵羞于启齿,低头嗫嚅道:“昨天下午睡得久了,晚上迟迟未眠...”
男人似乎笑了下,很轻的一声,云朵抬起眸子,没在他脸上窥见端倪。
“要不要再睡个回笼觉?”沈誉犹豫起来,“改日再去也一样,那酒楼也不是只开一朝一夕。”
云朵心底莫名有些急,脱口道:“我想去...”
说完才自觉失言,口齿不清地补充,“我、我以前也常常早起,何况回来也无事,..不如随二爷前去...二爷又难得有空,云朵不敢奢求还有下回...”
意外地坦率让男人眼中有些欣喜,隐藏在还未散尽的暮色中,唇角勾起总算让人能看清的笑意,侧过身道:“那走罢。”
云朵极力忍住想捂住发烫的脸颊的双手,手指绞成一个结,低头往前走。
一只折扇挡在前方。
云朵蓦地停下来,耳边听见沈誉唤来莲香,“将我那件单锦斗篷拿来。”
莲香手脚麻利,很快就取了过来。
云朵不明所以,直到一件轻便柔软的斗篷披在身上才仰着头望向站在一边的男人。
沈誉面色如常,道:“天色尚早,路上免不得有些冷。”
斗篷很柔软,素净整齐,并未绣什么花,轻薄如丝,但意外地暖和。
云朵没见过这种布料,静静地看着莲香给自己系上带子,又用兜帽将头发盖住。
等到一张脸也被遮了大半,沈誉才满意似地点点头,吩咐道:“那处虽热闹,却免不得是鱼龙混杂,你准备好热水。”
云朵好奇,“莲香不和我们一同前去么?”
沈誉回头,看着藏在斗篷里露出的一双杏眼,眉梢扬了扬,没说话。
莲香替他解释了,“二爷和姨娘出去玩,奴婢去作甚,那酒楼里仆人小二数不清,何况还有二爷在,还不能将姨娘顾好不成?”
云朵正要说话,沈誉手中扇面腾地划开,懒懒地摇着,“我正好去看看,哪个仆人小二勤快话不多的,找回来正好换了你去柴房烧火。”
莲香掩着嘴巴不再说话,眼中含着满满的笑朝着二人拜了拜。
云朵不懂她眼中情绪为何,却没来由地觉得有些怪怪的。
来不及细想,脚下先一步跟着走在前面的男人走了。
出了菡萏居,外面的路口早已上停着辆马车。
云朵坐马车的时候不多,最近一次还是从扬城迁来绥国。
那时携着诸多行李,路途遥远颠簸,等终于到了的时候,腹中酸水早吐得一干二净,娘亲更是病了一遭。
想起娘亲,云朵又忍不住担心起来。
也不知娘亲最近身子如何了,在云府过得好不好。近来正是换季的日子,她的咳嗽只怕又该犯了...早知道要嫁人,那些止咳的糖浆该多做些才是,云府的人也不知道会不会弄…还有云夫人,那是个厉害的,可不要轻易招惹了才是。
她坐在马车里,脸上却满是愁容,一对弯月般的眉更是拧在一起。
沈誉不经意地瞥见,猜不出是什么原因。
他想开口问,却不知为何开不了口。许是那双眼底的忧愁与那日在街上不经意对视时,她哭泣的双眸中满溢的悲伤太过相似。
沈誉又不自觉想起那时同她出摊的女子说的话,前两天才下定的决心又被马车的颠簸晃散,握着扇骨的手指有些发白。
他坐了没多久,便推开车门出去了。
细微的动静让云朵终于回神。
她怔怔地望着那紧闭的木门,想起沈誉出去前脸上漠然的神情,不知道男人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
仔细想想,好像又能找到原因。
谁会愿意和一个愁眉苦脸的人闷闷地坐在一处呢。
好在说的那个酒楼不算远,没坐多久马车就停下。
隔着马车,能听见外面有人在说话,声音热情高昂又毕恭毕敬,不多时便有人在门外轻轻敲了敲,恭敬道:“老身来请贵客入上座。”
听起来是个年纪大的妇人。
云朵清了清嗓子,将准备好的面纱戴在脸上,又把斗篷的帽子戴上才轻轻叩了叩门框。
听到声响,木门才被人打开,一位雍容的妇人脸上堆起满满的笑,“请贵客入上座。”
云朵抬眸扫了眼四周,方才那样的喧闹,还以为是市集,没成想却是个僻静的小门,四下也没见着其他人。只有前方四五个小厮模样的,簇拥在沈誉周围,众星捧月搬迎着进了酒楼。
候在马车旁的妇人耐心地又唤了声:“请贵客入上座。”
云朵收回思绪,搭着她的手踩着小厮的背下了马车。
一路通行无阻,连楼梯上也没见着其他宾客,走完一段台阶,便听见前方的恭维声。
声音不大,云朵停在不远处,也能听得清楚,是酒楼的老板亲自来迎的。
那些好听的话,她只在戏台上听见过,眼下却觉得那些戏班子唱的,还不如这老板一半的好听。
沈誉背对着,云朵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到他摇着扇子,慵懒道:“前些天听人说老板得了新茶,今日得闲,正好来品一品。”
老板朗声大笑:“早就准备好了,就等公子来呢。”说罢亲自引着路,“公子这边上座。”
虽然没在这样的奢靡之处呆过,寻常的酒楼云朵也是去过的,即便是有设包房,可也不至于让老板亲自来迎,遑论这样豪气的酒楼,想来是早已知晓了沈誉身份的。
前面的人动起来了,云朵才缓缓跟上去,没多久就到了安排好的厢房。
云朵只庆幸脸上罩着面纱,才没将她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公布于众。
她不敢再乱瞥,怕那些惊异的神情从眼底泄露,垂着眸端坐着。
酒楼老板没说几句便退了,沈誉嫌人多又将其余人都一并屏退,只留了左右两个侍女和一个茶博士。
厢房总算安静下来,云朵也终于松开被绞成一团的帕子。
侍女忽然上前来。
云朵堪堪忍住没往后躲的动作,怔了怔,才发觉是为自己取身上斗篷的。
她有些尴尬地坐着,待斗篷取下后,再仰着脸等侍女小心揭去覆在脸上的面纱。
吸了两口得来不易的新鲜空气,另一个侍女又立即端了水过来,蹲在地上。
云朵看着那不大的铜盆和一边的布巾,想了想,手里的帕子递给先前的侍女,手伸到盆里洗了洗。
放好帕子的侍女才拿起布巾将她手上的水擦掉。
拾掇好后,才往窗边走去。
沈誉坐在窗边,一只脚盘着,另一只曲起,手自然搭在上面,是他一贯的坐姿。
云朵又想起往日坐在古月轩窗边赏湖的公子,忽然觉得一切都不真切起来。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竟能和那位画中人对坐饮茶。
楼下的大堂里已坐了许多茶客,汩汩热气从茶碗中升腾,将众人拢在其中。
男女老少都有,穿着打扮都与普通百姓无异。
看来这酒楼不光只接贵宾,普通人也能消费,云朵不禁更觉得稀奇几分。
最前方的台上果然坐着个说书先生,头发灰白相错,谈吐间却掷地有声,说起故事来也是声情并茂,引人入胜。
正在说的,是武松打虎的故事。云朵听过,这是在民间广为流传的传说,英猛的壮汉勇战白额,无论听多少回都让人心生钦佩。
“还以为你只喜那些奇闻怪谈。”
对面传来沈誉的声音。
云朵低着头笑了笑,“我幼年常常一个人,便喜欢看故事,也爱听人说,觉得那些故事里的人和事都活得有颜有色,空闲时便细细品味,想着夜里就能在梦中变得和他们一样。可...”
她说到后面便说不下去。
沈誉替她说了,“可你看的都是些精鬼骇闻,常常吓得半夜惊醒,家里人便不许你看,你就只好好偷偷藏起来。”
云朵有些惊讶地望着他。
男人怡然地笑着,将撑开的纸扇一段一段的合上,也不说明。
鼻尖嗅到股清香,有些熟悉。
云朵撇过脸去看,侍女不知不觉间已打了香篆,细白的烟从镂空的香炉里袅袅升起,整个厢房都染上浅浅的香味。
见她灼灼盯着香炉,沈誉也回头瞥了一眼,眸光微动,道:“是甘松。”
“甘松?”云朵歪着脑袋,深深地吸了口气,细细感受着。
“是以酒制过的,再用根部合了琥珀香,是以没有寻常药铺里的那股臭味儿。”男人认真解释着,“虽说这香有些繁琐,好在成效还不错,只是免不得还有人闻不惯,你若——”
他说到一半,却听得对面的人喃喃细语,“和你昨天身上的味道好像...”
声音很小,沈誉却听得清楚。
扇尾的吊坠垂落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动静。
云朵猛然回神,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脸上红霞蓦地蔓延到了耳根。
第16章
男人手上的折扇还未完全收合。
扇骨上镂空雕着些花鸟,光线从中穿过,投在桌面上绘出一副栩栩如生的水墨画。
云朵目光落在那画面中,视线却未找着实处,茫然且慌乱。
终是沈誉先有了动静。
修长的指节将剩余的扇骨收起来,和扇尾垂着的玉坠子并排放着。
“你们先出去。”
略显清冷的声音才响起,两个侍女连同茶倌立即就放下手中活计退出厢房。
室内更显安静。
沈誉将茶博士泡好的茶连同茶碗都扔进一边的茶缸里,取了两只新杯子放到一个瓷碟中,再端着一边的壶往另一个稍大茶碗的碗盖上淋水。那盖子被水冲得噔噔作响,像是要翻腾而出。男人却一派淡然模样,端茶壶的手稳稳撑在膝盖上。
云朵默默地看着他动作。她从小家境不好,没喝过什么好茶,也没学过泡茶,连这些大小物件也认不清。
男人空着的手上戴了枚玉戒,成色和扇坠似乎一致,却更透明,此刻正被它的主人悠闲地轻轻转动。
等茶碗中的清水终于满溢出来,沈誉也终于放下水壶,薄唇轻启,道:“这香闻起来如何?”
云朵不知道他为何突然问这个,只是如实答道:“二爷说是取自中药...”
“的确是味中药。”沈誉微微抬眉,看了眼她因为紧张而轻咬住的下唇,又收回视线,端起茶碗将其中热水淋在两个更小的杯子上。
“这味道许多人不喜,鲜少有人能习惯。”
“我闻起来并没有那种奇怪的药味。”
大概是娘亲常常需要用药的原因,云朵从小便与各种草药接触,即便陈玉兰的药里面没有甘松,她也没有觉得难闻,反而...
她再次细品了下,“倒是有香香的余味...”
“是琥珀香。”沈誉将小杯子里的水也一一倒了,取过一边的茶叶端在手上,“单靠甘松未免太过辛辣,得再加点柔些的来调和,有时还会再加上些其他的。”
云朵想起他昨天身上的味道,喃喃道:“二爷昨日加的是杏花粉?”
男人取茶的手顿了下,目光直视着对面的人,失笑道:“哪里会有人用杏花作粉?”
“这...”
可她分明是闻到了杏花味的。
沈誉将茶叶放进茶碗里,再往里面倒水,尾音不明显的上扬。
“你还没说,这香好闻吗?”
云朵嘴唇动了动,声音细若蚊蚋,“好闻...”
瓷器轻碰间发出清脆的声响,修长的指尖持着茶碗,不知怎么弄的,那碗盖就翻转过来。
男人将清澈明黄的茶水倒入杯中,置在云朵面前。随后端起另一杯,用杯身挡住唇角的笑,看着对面的人说:“尝尝?”
云朵端起杯子,不知是不是水太烫,她觉得手心已然沁出了汗。
低头浅浅抿了口茶水,温度适宜,有些微苦。
沈誉盯着她,认真地问:“好喝吗?”
云朵再不敢妄自评价,捧着杯子道:“我不会品茶...”
男人唇角笑意更浓,甚至轻笑出声,将杯子放在鼻尖处闻了闻,却没喝。
许是他的笑声太过明显,云朵刚退去血色的脸又热起来,连指尖也微微发着颤。
她该胡诌些话应付的。
犹记得她那位同父异母的姐姐也算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的,料想茶艺也必然成熟的。
还未懊悔完,就听见沈誉说:“你这份坦率倒是难得。”
云朵只觉口中苦味缓缓扩散,漫延至舌根处,直教口中生出更多涎水,连说话都小心翼翼。
她吞下那些多余津液,含混不清道:“我自小便不常饮茶。”
也没那些多余的钱能让她细分茶叶的好坏,有时是相邻的伯伯姨婶送一些,有时是泡些晒干的花苞薄荷。
沈誉没再说话。
这沉默让云朵更难捱。
她惴惴不安地坐着,用余光看向对面。
男人手指摩挲着杯身,指间的戒指随着动作跃动着闪烁的光点。
云朵视线被那指间的光芒吸引,仿佛下一瞬就要灼伤她滚烫的手心。
楼下适时传来一阵喝彩声。
这声音也让如坐针毡的人得救。
云朵借机探着脖子去瞧楼下,说书的先生讲的故事才到一半,引得台下看客忍不住唏嘘。
“说了什么?”
沈誉好奇问道。
方才两人说话间,已是换了个故事,但看这人的神情,显然是听过的。
云朵果然娓娓道来,“是说有个书生进京赶考,路上遇着歹人受了伤,被采药的农家女救回家。书生伤好后许诺功成名就时就来迎娶农家女,农家女痴等十余载,也没等来花轿,才知道那书生已做了高官的赘婿。那女子含恨而终,尸身却毫无半分腐败之象,村人惊慌不已只得报官,来的人正好是那书生...”
楼下说书先生正好讲到这,她也就没将故事说完。
沈誉看起来对这故事有些兴趣,问道:“后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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