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走了多远,忽听得一阵乐声,隐隐约约从远处夹在风里传到耳边。
云朵脚下没停,循着那声音走去。
穿过荷塘后方的假山,前方是一座小院,比菡萏居小了许门前连牌匾也无,小院外的墙也有些斑驳,长着许多杂草。
乐声就是从这里面传来的。
云朵悄然靠近,只见院中的井边长着颗老槐树,树下坐着个人,身形瘦弱,看背影是个女子,年纪不大。
她低着头,专心吹着手中笛子。
笛声绵长,却孤寂了些,配上眼前萧条景象,好不凄凉。
旁边的桌上还摆着一架古琴,琴身古朴,看得出有些年头了,却被呵护得很干净。
云朵想了想,默然上去坐在琴前。
听到琴声,笛声戛然而止,女子猛地回头看过来。
是个消瘦干瘪的女子,看模样只比云朵大不了几岁,眉头紧锁地看着弹琴的人。
琴声没停,那女子听了会儿,又举起笛子,和云朵对弹起来。
一个悠扬、一个宛转,夹在混着泥土的春风里,偶尔裏挟一两声鸟叫,回荡在院中。
一曲终了,那姑娘才说:“姨娘琴技真妙。”
声音有些沙哑,一点也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云朵想问她如何得知自己身份,又想到菡萏居离此处不远也不难猜,便换了话说:“我会的不多,碰巧又熟练就这一曲罢了。”
那女子没在意她的自谦,只用绢布轻轻拭着笛身,道:“你不该来此处。”
云朵将琴弦抚平,起身朝她欠了欠身,说:“我一路流连,忽听笛声入耳,顺着妙音才寻得此处,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对方并未回答,直起身朝着这边走来。
云朵心中一惊,“你的腿...”
那女子原先坐着不觉,走起路来才看出一瘸一拐。
听到云朵的话,她嘴角勾起个冷笑来,继续说:“姨娘还是快回去罢,我这处不是你能呆的。”
说罢便抱着古琴回了屋子。
院中就只一间屋子,云朵看见紧闭的房门沉默些许,才又欠身道:“惊扰了姑娘是我的不对,给姑娘赔礼了。”
照着原路返回,走到一半就远远看见莲香,正抻着脖子四处观望。
莲香也正巧看见她,着急跑过来,说:“姨娘怎地一转眼就不见了,奴婢寻了许久也没见着人影。三小姐来了,正在院中等你呢。”
云朵正要说刚才的事情,听见她说三小姐,便回道:“三小姐来有何事?”
莲香忙说不知道,催着她二人直往菡萏居赶。
穿过荷塘,还未进院门,就听到有人说话,声音有些耳熟,云朵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
“我早说了这小院破破烂烂,二哥竟能在这种地方一连歇好几夜?”
云朵听出来,这嗓音尖利的,正是之前湖边见着的宋小姐。
“你说的什么话…”另一个声音凉凉地回她,“二哥平素里混的那些地方,比这处破烂的多了去,有佳人在身侧岂会嫌?”
宋小姐哼了声,“听桂嬷嬷说,新婚第二天她来时,来看见一室乱糟糟的,真真是个会来事儿的...真是不羞!”
“二姐又在胡说了。”沈昭昭的声音插进来,“云朵我可是见过,摸过,也说过话的,她是生得美了些,可人家好歹也是大家闺秀,举止端庄得体,哪里是那些风尘女能比的。”
“什么大家闺秀!”二小姐又哼一声,“那云老爷得罪了天子谁人不知,不过是害怕顶上乌纱不保,才想着与我们结亲罢了。”
沈昭昭笑着说:“可父王还是王子时,的确与云朵的祖父定下过结亲之约,如今不过是守信罢了。”
宋小姐愤愤不平道:“都过了那么久,那云太爷也不在人世...”
“如意你这话可说得不对。”另一个声音传出来,是云朵没听过的。声音淡淡的,温柔又动听。
只听她说,“所谓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大王信守承诺,乃君子也。”
“唉...”宋小姐谓叹一声,“只是委屈宁宁你了。”
原来裴小姐叫宁宁,云朵忍不住想。
裴宁宁嗔道:“你说的什么混账话,我身在道门,才不与红尘世俗纠缠。”
“我听母后说你不是——”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好了,在人家院子里嚼这些口舌,也不怕被从听了去。”
...
几人又嘀咕了几句,便转了话题。
莲香不忍地看向自家姨娘又白又红的脸。
云朵只朝她笑了笑,示意她领自己进去。
莲香脸色也有些难看,嘴角撅了撅好不容易才恢复平常,不轻不重地咳了声。
里面登时噤了声。
云朵心底直打鼓,手指攥紧了又松开,轻声迈着步子走进院门。
几位贵小姐并未进屋,只是在院中或站或立着。
云朵还没抬头,却能感觉到她们的目光皆是朝着自己投来。
她小心地吐了口气地,步子快了些,行到几人前方才端正地欠身行礼,“妾方才在池边晒太阳竟睡着了,不知几位小姐过来了,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院中寂静一片,没人应她。
云朵身形僵了僵,不由得偷偷抬眸,正对上斜前方投来的视线。
是位穿白色道袍的小姐,素雅的打扮,却难掩其艳丽的容颜。
她不由看得愣神,直到那小姐抿着唇笑了下,才面红耳赤地垂下头。
这便是沈誉的心上人么。
第12章
怔神间,那尊贵的小姐就已到了跟前。
云朵低着头,只能看见她端着的一双手,手腕上并未佩戴别的首饰,素净又纤白。
裴宁宁停住,眼皮上下动了动,将面前的人打量一番,笑着打趣起来,“果然是美人,难怪阿誉要藏起来,难不成我们还会给他抢了去?”
几位小姐纷纷笑了。
宋小姐唇角挑了挑,道:“得了什么新物件,自然是得新鲜几日的。”
她虽压低了声音,却还是被其余人听得一清二楚。
云朵垂着头,看不清神情,揪着袖子看着一个活泼的身形至身前。
是去过云府的沈昭昭。
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抓住云朵的手将其扶起来,“嫂嫂,我们又见面了!”
云朵心中一惊,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到跟过来的宋小姐哼道:“昭昭你又在胡说什么,这是哪门子的嫂嫂。”
沈昭昭朝她吐了吐舌头,又回头看向云朵,越看越欢喜,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低头蹙眉看向手中柔软无骨的柔荑,“手怎么这么凉?”
云朵手指颤了颤,忍着没抽回,说:“多谢三小姐关心,妾的手一向偏凉。”
一旁的裴小姐道:“虽是春末,可菡萏居池深风大,不比别处暖和。看你穿得这样单薄,莫非无人为你添置几件衣衫?”
她话音中颇有微词,“想不到偌大的王宫,竟这样待新人?”
“不是的不是的。”莲香急忙上前解释,“王后娘娘赏了许多上好的料子,这不制衣局还没做好,便先将就着穿几天,过几日做好了姨娘自然就有新衣...说起来,昨儿二爷也让人送了新的花样过来呢。”
沈昭昭听得来了兴趣,“二哥亲自选的?”
莲香说话的声音也透着喜悦,“依奴婢看,那些样式像是二爷喜欢的。”
裴小姐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缓缓走近了些,瞥了眼沈昭昭拉着的云朵的手,一双眼中满是怜惜,“近日虽说正午还算暖和,可到底早晚还是凉,既然那些衣裳还得等做,不如先拿我的去穿。”
云朵脸上勉强挤了些笑挂着,局促道:“裴小姐身份尊贵,岂能——”
“什么尊贵不尊贵的。”裴小姐打断她的话,“不过是几件衣裳罢了,我如今已皈依,那些东西再也穿不了。你且放心,总不会拿穿过的给你,都是我爹爹遣人做的,年年都有,正好今年的刚送来不久…”
她边说着边将人上下打量一番,“我看你跟我有几分像,我明日...不,我一会儿回去了就让人送来。你既然是沈誉的人,那也是我的妹妹。以前我不爱来王宫,如今多了你这样的可人,一见就喜欢得不行,只怕少不得得多来看看你。”
她叫云朵妹妹,云朵可不敢妄称姐姐,只敢低着头欠了欠身道:“谢裴小姐赏赐,妾感激不尽。”
裴小姐仍笑着,目光又在她脸上停了会儿,“我今日还有事,就先走了,改天再来拜访。”
“这就走了?”沈昭昭有些遗憾,“这不是刚过来,何不留下来吃完饭再走,二哥就在路上了呢。”
听到沈誉,云朵深色才有些松动,蜷曲的手指攥了攥。
她的细微动作都被面前的人收入眼底。
裴小姐轻笑出声:“你愿留在这里便留,是你陪二哥又不是我二哥,今日爹爹回府,我得陪他吃顿饭,就不扰姨娘清净了。”
说罢便转身往院外走了。
宋小姐紧跟在她身后,经过云朵时停了停。
云朵正弯腰送行,并未看清她脸上的神情,目光却瞥见她重重甩开的袖子。
沈昭昭倒有些依依不舍,撇了撇嘴还是跟着裴小姐走了。
云朵对这位天真的小郡主印象不错,不禁抬头,正好看见她和自己挥手的样子。
她动作灵动可爱,云朵忍不住笑了笑,沈昭昭蓦地红了脸,小跑着出了院门。
待三位小姐的身影消失不见后,莲香才上前收拾石桌上的茶具,边收拾边悻悻道:“些许日子没见,这裴小姐的做派越发大起来了,不过谁让裴将军又打了胜仗呢,就连大王也要让他几分…”
云朵站在原处没动,目光落在一只茶杯上,那是裴小姐刚刚坐过的位置。
那茶杯是陶制的,沈誉先前过来时也爱用,做工有些粗糙。
“就算裴将军功绩斐然,可与我们何干?左右她不过是个深闺小姐,又哪里能轮到她来赏赐姨娘?那宋小姐就更可气了,裴小姐自然家世雄厚,她宋家又有什么?不过是…”
莲香仍絮说着,半响却没听见自家姨娘反应,不由得手上停下来转头望去。
云朵正发呆,目光不知散在哪里,神情恍惚,一副丢了魂的模样。
莲香上前唤了声,“姨娘?”
云朵没什么反应,还是怔怔地站着。
莲香不禁碰了碰她,声音也提高了些,“姨娘?”
云朵猛然回神,摇了摇头,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姨娘哪里不舒服吗?”莲香看她脸色发白,“是不是方才吹了风?”
“我没事。”云朵舔了舔嘴角,“兴许是累了罢,我去睡会儿。”
说罢也不顾莲香的关怀径直回了房间。
不知是不是太累,她脑子里又乱糟糟的一团,本来只想小憩片刻,却没想真的睡着了。
近来白日越来越长,待醒过来天还是亮着的。
想起三小姐说的话,云朵腾地起来,急匆匆就换好衣服。
沈誉并不在屋子里。
她步子慢下来,坐在桌边想给自己倒杯水喝,手一伸,又停了下,便转向另一只白瓷茶杯。
杯子做得很精巧,釉细腻莹润,杯底有青色花纹,静静地在水底盛放。
连喝了好几杯,饥渴感终于缓解许多。
她有些饿,便放了杯子出院子。
莲香不在厨房里,后屋的小杂房也没人。
四下静得不真切,有风吹过来,拂得荷叶摇摇晃晃,露水映着斜阳的光,反射到娇艳的荷花上。
云朵好像看见了沈誉。
他坐在荷塘中的大石头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荷叶挡住他大半身影。
云朵以为梦还没醒,脚步不受控制地向前迈去。
男人似有察觉般回头。
云朵停下步伐,怯生生地向他欠身,“二爷…”
她睡得久,声音还有些哑。
不知发生了什么,坐在石头上的沈誉忽然晃了晃身形,好在反应及时才没跌进湖里。
他轻轻地咳了声,才说:“过来时看你在睡,就没叫你,莲香到我院中取东西去了,不多时就会回来。”
云朵点点头。
她本该回房的,却脚下生根了似的,又有些口渴起来。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问道:“二、二爷缘何坐在塘里?”
声音很小,沈誉还是听清了。
男人拨开一片高大的荷叶,露出一截长长的竿,“我在钓鱼。”
云朵新奇地歪着头,“钓鱼?”
沈誉嘴角微微上扬,“你要不要试试?”他停了一下,又补充道,“这处景色也还不错。”
夕阳的余晖照得云朵的脸有点红,她点了点头,提着裙角往前。
走了几步又停住。
并没有通向水中央的路,沈誉是怎么过去的。
沈誉也意识到,“是我糊涂。”
他急匆匆地站起来,熟稔地越到一片荷叶后。
云朵这才看清,在那绿幽下方,隐藏着几块刚好突出水面的石头。
沈誉几步便到了离岸最近的石头上,用眼神丈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有些犹豫道:要不我去找搜小船过来。”
云朵摇头,“我…我试试。”
男人笑了,朝她伸出手,“直接跳过来,我会接住你。”
云朵显然没做过这样的事,紧张的犹豫不决。
沈誉也不摧,尽情欣赏她脸上难得丰富的表情。
终于,岸上的人跨出了第一步,用力地蹦了出去。
可她即便费劲全力跳跃,还是没能准确落在石头上。
眼见着就要坠入水中,云朵心跳落在嗓子眼,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一只手拉着,随后落进一个宽阔的怀抱。
淡淡的香气钻进鼻腔,云朵还未分清那是什么香,就听见男人的声音在头顶落下。
“做得很好。”
云朵胸口跳个不停,紧紧揪住男人肩膀的布料,连呼吸也不敢用力。
她谨慎地眨了眨眼睛,缓缓将自己从这个算不上拥抱的怀里脱出。
沈誉神色如常,指着不远处道:“第二块石头在那儿,有些远,我先过去,你像方才这样跳过来。”
他说罢就要离开,云朵却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袖子。
沈誉低头,能看到她红透的一张脸,慌乱扑闪的睫毛,和咬得发白的唇。
云朵耳朵红得滴血,双腿使不上一点力气。有些丧气的说:“要不还是算了…”
话音刚落,那只手就落在腰间,随后一股力就带着她轻巧腾起。
云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一双眼定定地看着男人,她眼睛有些湿润,被夕阳的光照得格外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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