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心中默念着来日方长这几个字,谁知道来日有多长,又想起男人昨夜对他说的那些话,顿觉心底有些堵。
莲香站在一旁听着,一头雾水道:“二爷和姨娘在说什么?什么糖水?不如奴婢去做。”
沈誉失笑道:“你先侍候姨娘去,她吃完了。”
“嗯?”莲香有些困惑地看向里间桌面,“姨娘不是没吃多少?”
“是么?”男人将棋子轻轻抛起,清风吹乱他的头发,遮挡了大半看过来的目光。
棋子落回手心,发出很轻的一声。
“那就再给她拿双筷子,我见她将筷子撂了,还以为吃好了。”
“……”
云朵脸上红潮迅速蔓延到脖子根儿,慌乱中只顾得上拿袖子掩住脸,再也不敢抬头。
·
云朵睡了一觉,起来已是下午了,想起沈誉说要喝糖水,忙去厨房看。
莲香早给她准备好了材料,皆是些品相好的,比她往日卖的珍贵了不知多少。
她小心翼翼地弄好,才想起沈誉说今夜不备他的晚饭,不由得问莲香:“二爷可有说何时回来?”
莲香回道:“姨娘睡下没多久,世子便传人来唤二爷,具体何时回来,二爷也没说。”
云朵又问:“那往昔二爷去世子那儿都几时回来的?”
“这也不好说,有时傍晚就回来,有时深夜还在谈话。”
“......”
云朵哑然看向盅里弄好的糖水,不知如何是好,只骂自己太笨。
莲香看她一脸失落,急忙道:“姨娘不如放着,等二爷回来我再端给他,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
“这是我的新配方,得喝热的...”云朵垂着眼,“不如给你罢。”
说完便走了。
如今不像以前得需出门营生,一下子倒清闲起来。午后出了太阳,晒得大地有些闷热,云朵百无聊赖,沿着荷塘漫不经心地走着。
荷叶又大又圆,大片大片地铺在池塘里,垒得层层叠叠,竞相向着碧空而去。风一拂过,翻起浅绿的浪花,哗哗作响。
云朵想起早上莲香说的话,目光不禁在密集的荷叶中来回逡巡,不多时,果然竟在一向阳处看见只花骨朵。才一指大小,通体碧绿,顶部尖尖的,却露出一丝粉红。
她坐在池塘边的石头上不由看呆了。
小时候家里也有一片荷塘。夏日风景大好,娘亲时常会摘一些开得好的回来,晴朗的夜晚做些点心,配着花朵赏月,偶尔兴致高了还会作些诗句。每每这时她就开心不已...
可后来那不大的塘子也被人占了去,娘亲是个不擅与人争执的,也没去和人理论。
云朵也有胆大的时候,时常趁着天快黑时去偷偷摘一些荷花回来,拿花瓶插了放在房中。娘亲看见,只叮嘱她不要再去,被人看见惹些麻烦。
可云朵知道,娘亲是高兴的...
也不知道娘亲现在如何了。
第10章
噗通——
云朵正暗自伤怀,忽然水面一只鱼蹦了起来,个头不大,通体红色,轻松跃出水面,又迅速落下,将水花溅在荷叶上穿成一串串透明珠子,最终汇成一滴水珠。
莲香从院中找过来,停在她身边小声道:“姨娘身子才好,风吹得久了当心着凉。”
“不碍事。”云朵朝她笑了笑,“我正嫌太阳晒才坐在这阴凉处呢。”
莲香也不多劝,看着随风摆动的荷叶笑说:“以前二爷只一个人划着小船赏花,想来今年不必再一个人罢。”
云朵也听见主仆二人先前说的话,不由得好奇:“这池塘也不算大,怎么二爷偏要划船?”
分明绕着走一圈也花不了多长时间。
“说是赏花,不过是载了一船的酒菜在荷花丛中酣睡罢了。”
莲香说着又想起什么,笑意更深了几分,“去年仲夏,有天半夜了二爷还没回来,奴婢便找了人去寻,才发现早已醉得不省人事,半边身子都泡在水中,身上都浸透了。”
云朵也不禁有些好笑,笑完又想到什么,说:“二爷似乎很爱吃酒?”
“这...”
莲香有些犹豫起来,思忖了会儿,才说:“旁人都说二爷爱酒,二爷也的确常常一身酒气,可奴婢却鲜少见他烂醉...”
云朵眉间收紧,道:“二爷海量。”
“奴婢倒不觉得。”莲香想了想,小声说,“奴婢原先是伺候二爷的,他的衣裳每回换下来都一身的酒气,外袍就算了,连里衣也如此,还有些半干,就像...就像是拿酒泡过一般。”
云朵也有些纳罕,却不好说别的,便没再开口。
莲香以为她同外人一样觉得二爷是个酒鬼,不由得替沈誉说起好话来。直道:“姨娘不必犯愁,二爷平日里虽说是个孟浪的,外边的人也总说二爷诸般不好,奴婢却不以为然。
奴婢也伺候二爷好几年了,别说他从未对我们这些下人为难,就是脸也没怎么黑过,逢年过节还时常给放我们回家探亲呢。姨娘才刚进门不晓得这些,来日方长,总会慢慢了解的...说起来,奴婢已许久未见他回来待这么久,二爷待姨娘也甚好呢,姨娘不妨以后有空多劝劝他。”
云朵哑然,她只是个偏房,说难听些也算半个奴婢,哪里能劝得了主子,那是正妻才能做的。
想到正妻...
“那位裴小姐...”
云朵突然想起不该问,可话却不受控制地脱出,又急忙收声,“我...我随便问问。”
莲香倒没多想,道:“裴小姐是裴将军的长女,自幼就和二爷一起上学,吃住也是在一处的,后来裴夫人去了,裴小姐也生了大病,听说受人指点拜入道门做了俗家弟子,这才好起来。王后还说呢,二爷就是自那以后学的人酗酒,还让裴小姐劝一劝他,偏裴小姐苦心修行,哪里得空去管,二人一来二去便有些生疏起来。”
云朵沉吟出声。“难怪...”
莲香没听清:“姨娘说什么?”
“没什么。”云朵摇头,站起身来,“日头大了,我们回去罢。”
莲香跟在她身后,见她兴致缺缺,又说:“王宫的确乏味,莲香今日得做些白龙曜,不知姨娘可有兴致,打发些时间也是好的。”
云朵没听过这个,只说:“那是什么?”
“不过是粥罢了,不算难,二爷倒是爱吃呢。”
云朵想了想,答应了。
·
沈誉过了亥时才回来,莲香跟在后头想问他话,就见沈誉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便压低声音问他要不要洗漱。
话说完又看沈誉一身清爽,里外衣裳和出门时都不一样,明显是换洗过的,连半点酒味也闻不着。
既已收拾妥帖了,何不在自己房中歇下,偏来了这处。
莲香心中疑惑,不禁将眼神挪到榻上睡着的人身上。
她掩着半张脸笑了笑,把温了半天的粥端上来,小声道:“姨娘今天下午做了许久,手腕都捣酸了,就等二爷回来呢。”
说罢便替二人把门关上退下了。
沈誉看着桌上品相一般的粥,端起来尝了口,肉质软烂,却有些咸了。
他坐了下来,又吃了大半碗才放停下,一只手撑着脸,静静地看向熟睡的人。
睡得这样香,看来果然是累着了。
那人头发放下来都垂着,遮住大半张脸,看不见嫣红的唇,连鼻头也只露出一点小小的尖,双眼紧闭着,被烛影照得摇曳。
他想起那双眼噙着泪的模样,眼中满是委屈不甘。
“唉...”想到此处,沈誉又不禁暗叹一声,收起心思,思索起来今夜要睡哪。
他目光不自觉看了眼不远处空着的床铺,想了想,还是站起身朝着睡在外间榻上的云朵走去。
离近了,能看见她雪白的肌肤,脸颊仍没什么血色,上面未施粉黛,只有几根细微的绒毛,看起来十分柔软,和她这个人一样。
她趴在一本书上,手指紧紧攥着,将页角揪得皱成一团,沈誉看着露出来不多的字,仍是昨晚读的那本。
这样怕,还要拿来看,难怪要缩成一团。
男人轻轻地从她手中把书抽出来。
先前牵她手的时候沈誉就在想,这只手也忒小了些,只怕比简儿的没大多少,究竟是怎么长的,云府又是怎么把人养得这样清瘦的。
沈誉呆呆地蹲在榻前,直到脚有些麻了才回过神来,竟是连嘴角都有些发酸。
他不禁失笑,暗自啐了自己一声,将脑中旖旎心思抛开,屏住呼吸小心谨慎地把人抱起来往床边走。
太轻了。
男人忍不住看着怀中睡着的容颜,只见她紧闭的睫羽像把小刷子,整齐地覆在眼下,有些不安地翕动起来,一副要醒的势头。
下一瞬,怀里的人便睁开了眼,里面一片朦胧。渐渐地,那朦胧尽数散去,才恢复清明,就满布羞涩。
云朵正做着梦,忽觉身上一轻,似飘在云层中,她有些不安,旋即醒了过来,却不曾想正躺在在男人怀里。
“......”
沈誉怔怔地站在原地,和她四目对立。
想他在王后跟前一贯是个能说会道,眼下竟是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云朵一张脸早已红透,密长的睫毛一扇一扇,黝黑的眼珠来回打转,视线最终停在男人绷紧的下颌,又瞥见他突然滚动的喉结。
沈誉一颗心狂跳,正斟酌着解释的话,却见着怀里的人偏过脑袋,将半张脸都藏在他胸口,方才还睁得忽闪的一双眼又紧紧闭了起来,惶若未曾醒过。
沈誉定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动作。
方才那眸子的确睁开了,里面流淌的莹光他看得清楚,怀里的人还通红着一张脸,不是在做梦,这人分明是醒的,却又装作睡着的样子。
他浅浅猜了下缘由,心中忍不住直啐自己混帐,眼下只好硬着头皮将人抱到床上,拉过被子胡乱盖住便匆匆退出到外间榻上躺着。
云朵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再听见动静,一双眸子颤了颤,才小心地掀开。
目光所及之内,都没有看到沈誉的身影。
她又等了会儿,才终于静静地翻身趴在床上,翘起脑袋张望远处。
隔着朦胧的薄纱,能看到外间榻上的起伏身影。
沈誉正栖在她先前躺过的位置,一动不动,呼吸平稳。
原来是因为占了他睡觉的地方才抱自己进来的么?
还以为…
如今天气虽不冷,可男人个头高大,那矮榻到底是短了些,还有些硬,久睡难免不舒服。
可话说回来,就算被她占了矮榻,沈誉大可以进来睡床,或是去别处。凭他沈二爷想睡哪里不行,怎便要在此委身…
云朵百思不得其解,拽过枕头枕在胸前垫着,一只手撑住脑袋,遥遥望着远处安睡的人。
屋内仅燃着一只不太亮的蜡烛,又隔着纱帐,看不清男人的脸,云朵却能想象到他熟睡的模样。
她不禁想起以前。
她还在路边摆糖水摊的时候,生意总是不忙,有很多的空余,可以盯着对岸楼上凭栏远眺的公子。
那时她从不曾想过,不久后竟会嫁给他。
她像个偶然得了宝贝的小偷,正心虚又满满地窃喜着,脑海里却不自觉地浮现出一抹模糊倩影,是那天远远一瞥的裴小姐。
想来那位佳人定是极好的,不然也不会让沈誉如此挂念。
一股淡淡的酸涩涌上心头,云朵弯起的嘴角浅浅抿成一条线。
唉…
算了,本来就不是她该肖想的人,何必途添烦恼。
她一边难过,又不断劝解自己。
即便他已有了心上月光又如何,眼下人不是还在屋子里么,趁着那分别的日子到来前,多看一看也是赚的。
云朵在时而紧张,时而惆怅的叹息声中终于缓缓睡着。
而呼吸刚平缓没一会儿,榻上本该熟睡的人却睁开了双眼。
沈誉压根儿就没睡,他眼睛虽闭着,却能感觉到床上的动静。
她那样辗转不安,想来是之前的行径又把她吓着。
要不解释解释?
可…
算了,他的名声本来就烂的不行,即便说了这人就能相信?想来只会越描越黑罢。
沈誉心中愈发烦闷,翻来翻去又担心将睡着的人吵醒,索性起身轻脚出门去。
第11章
一连好几日,沈誉都没再来,云朵不免自责,或许那夜是她不该醒。
沈誉不过是抱她回床上,又不是想行轻薄之事人,何况自己既然已嫁给了沈誉,即便他真想对自己做什么又能如何。自己为什么偏要睁开眼睛,睁开了又闭上,让人扫兴。
唉…
莲香进来时,便听见新来的姨娘的叹息声,已经不知是今日第几声了。这些天常常能看见她独自坐在窗边发呆,不多时便是一阵长吁短叹。
也不知道那天夜里出什么事了,二爷不见回来,姨娘也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
这么愁下去也不是办法,莲香端了盅新茶到窗边,轻声唤醒沉思的人,“姨娘近来总是愁眉苦脸,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给我听听,也好过憋在心底闷出病来。莲香虽没读过什么书,嘴巴还是严的。”
云朵才回过神,盯着茶碗里蒸腾的热气摇了摇头,“没什么。”
她哪里好意思将那夜的事说出来。
莲香瞥见她紧蹙的眉,连染着愁绪的双眸也似盈着月光的湖水,不由得生出几分怜惜。
这样的美人,二爷竟能忍心这么多天也不来一趟?
云朵察觉到身边人的愣神,抬起削尖的下巴望过去,“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她没当过主子,总学不来高位者的气势,连直呼姓名也羞口难开,私下里对这个服侍自己的丫鬟也总以姑娘相称。
莲香笑了笑,说:“近来日子愈发暖起来,我进来时见荷花已盛放满池,姨娘若是有兴趣,何不去走走?”
云朵眸子一转,眺向院子前的荷塘,果然能看见许多高出油油叶面的粉色花朵。
之前莲香曾说过,沈誉爱在池塘里划船赏花,她不自觉想了下那番情形,竟真生出几分向往来,终是起身。
“也好,我去看看。”
莲香见她总算有了几分生气,眉开眼笑道:“我去给姨娘拿件袍子,池边有风——”
“不必。”云朵摇摇头,“我正嫌热呢,能吹吹风也好。”
说罢便顾自往外去了。
果然如莲香说的,池塘里开了好多荷花,千姿百态的盛放在阳光下,微风袭来,将波光粼粼的水面搅乱。
有只漂亮的蝴蝶在花朵上停留盘旋,不多时又飞向别处。
那蝴蝶生的极美,灵动又风雅。云朵看得出神,便跟着那蝴蝶一路走走停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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