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无收获的晚歌与黎宿又回到了魔界。
旁人指望不上,只能靠他们自己了。黎宿一头钻进藏书阁,翻看了一个多月,脑瓜子嗡嗡地疼。
晚歌倒是清闲,栖吾山上看日出,重明河上看日落。
有一天路过囚海时,还遇到一位神秘而奇怪的男子,肤白胜雪却不显病态,似是常年居住在不见天光的地方,一头烟灰色长发随意披散着,面容俊美无俦,双眼冷若冰霜,一副高不可攀的样子。若说她在昆仑山看到九渊的第一眼是略显疏离的清冷,那他这便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
四眼相对时,晚歌客气地朝他笑了笑。对方见了只是淡淡地移开了视线,径直走了过去,视若无睹。留晚歌一人在原地脚趾抓地,长得这么好看,怎么这么不近人情呢。
这会儿已是傍晚,她得回去了。
拎着包装精致的小盒子,晚歌蹦蹦跳跳地进了藏书阁。
“看看今天我给你带了什么?”
黎宿闻声转过头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这段日子以来,每次她回来都会带点东西,吃的喝的穿的玩的用的,市集上但凡她见了觉得不错的,通通都带一份给他,俨然忘了他自小就在这片地方长大,大多都是见过的。可不得不说,每天收到东西的时候,他还是欣喜的。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大概是被分享和被惦记的柔软。
黎宿在她的注视下拆开了盒子,是两块玉珏。
“我挑了许久,始终挑不出哪块更好,就都买回来了。”晚歌期待地问道,“你觉得呢?哪块更好看一些?”
黎宿看了许久,这个问题实在是难,半晌他才犹犹豫豫地指了左边这块。
“为什么?”
“颜色更特别一些?”他有些不太确定地答道。
晚歌微微蹙眉,“你这嘴里还能不能吐出些别的词?”她又继续问道,“那你说说特别在哪里?”
之前带回来的东西也是,不是说好吃就是说好看,非常笼统,实在听不出来他的什么独到见解,便有一种自己的审美口味没被人理解到的感觉。
她今天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
做朋友,口味眼光这些多少也要有点相似才能有共同话题。当然啦,也不是说这些他俩不一致就做不成朋友了。那她大可以再去挖掘些别的东西,世上的东西千千万万,总有他俩能说到一起去的。话本子上说这是感情的经营之道,想想他们二人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一起去走,总不能说点什么就尴尬地大眼瞪小眼吧,哪有这样的朋友。
见她一定要自己说出个一二三四五来的样子,黎宿硬着头皮琢磨了许久才慢慢开口,“这晶莹剔透的碧色,与我气质甚是相符。”
晚歌听到这话,小小的眼睛里出现了大大的疑惑,倒不是因为他的后半句,而是因为他的前半句。晶莹剔透的碧色?她一脸的不敢置信,甚至还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这再怎么看,也是一块白玉中泛着些许红丝,让她觉得有几分像那日西境看到的晚霞才心仪的。
黎宿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瞧她这反应,看来自己没蒙到啊。这下,大概是瞒不住了。
“那个——我的五感出了些问题。”
“啊?”
“我看不到颜色,也尝不出味道。”
难怪有时候他说话含含糊糊的,原来是根本就不知道啊。
“还失去了对冷热的感知。”他继续道。
“为何?”
最后一句他用了失去这个词,说明他曾经如常人一般过。
黎宿坐了下来,慢慢开口,“自献魄之后便是这样,大概是有违天道吧。”
有违天道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那献魄本身恐怕没有这么简单,直觉告诉晚歌,除了五感的部分缺失,或许还有其他代价。
“那——那个——你献魄之后,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
黎宿微微一愣,看了她一眼,平时一副挺好忽悠的样子,这关键时刻脑子倒挺灵光。
原来天真和傻是两回事啊。
“嗯。”
第三十四章 前往不周山
黎宿理了理思绪,讲起从前。
上古十大神器之一的轩辕剑随着上古时期的过去早已陨灭,另一上古神剑般若便成了六界万剑之主,内含混沌之力强劲霸道,天地孕育,天地为主。想要让它侍主本就是极难的事情,何况是献魄缔结血契,凌驾于天地道法之上,禁锢剑灵,让它从此只属于一人,忠于一人。
那时的黎宿约是有些年少轻狂,自恃修为之高可与天地一搏,献魄之术确实成功了,却惨遭反噬,伤势惨重不得不闭关休养。随之到来的,还有一场天劫。晚歌仙子心知他虚弱至极,定然扛不过,便设下术法,代受了这刑罚。
黎宿伤愈出关后才渐渐发现自己五感的缺失,更不巧的是,晚歌仙子在那场天劫中识海受损,记得所有人,唯独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再后来,她爱上了九渊。
若说反噬重伤、五感缺失、天劫降临都是献魄之术需要付出的代价,可于黎宿而言,最大的惩罚是晚歌仙子忘了他,连同对他的情根也被一并毁去,从此情断,再无可能。
曾让他痛苦许久,自困许久的过往,如今竟也能风轻云淡地开口,如同讲着旁人的故事一般。
心里过没过去也许很难说,但确实发生很久很久了,早已是沧海桑田,物非人亦非。
算起来这八万多年,变化太多,包括他自己。
晚歌听完陷入沉默。
原来如此。
原来是因为这样,后来才会有了与九渊的爱恨纠缠。
这可比她之前看过的话本子精彩多了。
那如今过去了这么久,黎宿走出来了吗?她望向身旁的这个人,一直不曾放弃召回晚歌仙子的魂魄,大概还在执着。
唉。
黎宿似乎听到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去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对,在那双眼睛中他竟然看到了些怜悯和——慈爱?
“诶——那个——不是——你这——”黎宿没好气地拍了拍她的头,“我倒也没那么惨,犯不上犯不上。”
晚歌附和着连连点头,“是是是。”
这下轮到黎宿叹气了,小丫头片子,同理心还挺强啊。
他不纠结于此,把玩着那块玉珏索性跳过这个话头。
“若换成如今的我,定不会那般狼狈了。”
晚歌不由得撇了撇嘴,一副我就静静听你吹的表情。
见她脸变得还挺快,黎宿不禁失笑,“怎么说也该有那个命扛下天劫吧。”
“你这么厉害——那有结果了吗?”她眼神瞟了两眼不远处那一堆又一堆乱糟糟的书示意道。
黎宿被噎住,就不能给他留点面子吗?
“快了快了。”
晚歌中途出去煮了壶茶,算是犒劳犒劳他的辛苦,正好拿出前几天她带回来的那套茶具用用。
二人靠着窗边坐下,悠悠闲闲地品茶。不过黎宿是品不出来什么了,权当喝个意境吧。
“诶,你那柄弯刀有什么来历吗?”晚歌对它印象不浅,此刻突然想起便问了出来。
黎宿闻言微微愣了片刻,说起来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来历。无非是当初的晚歌仙子在涉猎锻造术时费了几百年打造出来的,总共两把,一刀一剑,黎宿取名“千山雪”和“万海潮”,他手中的这柄刀便是千山雪。
不过这些,不提也罢。于是摇了摇头,含糊道,“算不上什么神兵利器。”
“哦——”看起来挺厉害的样子,还以为是什么旷世神器呢。晚歌抿了口茶后转而问道,“你不是有个哥哥吗?我怎么来了这么久也没见过。”
“他——在闭关。”姑且当作是闭关吧。
“那当初为什么是你继任了魔君而不是你哥哥?”
“他在闭关。”
“一直在闭关?”
黎宿放下那只撑着窗台的手,打趣着反问道,“你这是对我感兴趣呢还是对我哥感兴趣?”
晚歌小脸一红,瞪了他一眼,噤声,品茶。
又在藏书阁里度过了几个月。
黎宿终于找到了有关记载——神农鼎,可以重塑血肉筋骨。
看着倒是有道理,可这扔进神农鼎里炼制,晚歌能熬得过去吗?重塑身躯,过程只怕是生不如死。
晚歌知晓后思考了片刻,终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不过眼下最大的问题是——神农鼎早就不知所踪,六界中大概有数十万年没有关于它的消息了。
左思右想,只能去找镜尘问问,毕竟他年纪在那里,多少要比自己知道的更多一些。
晚歌紧跟其后,二人一起到了囚海最东侧,靠近魔界入口的地方。
黎宿召唤出千山雪用力一挥,黑沉沉的海水渐渐往两边涌去,中间留出一条可供人行走的石阶路来。
循着石阶一路往下,昏暗、寂静,越走越幽深,时间长了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
终于到了,似乎是个四角亭,里面隐约有一人影。
“何事?”躺在那边的镜尘缓缓起身,往外走了几步。
“我来问问神农鼎的下落。”
话音刚落,亭子的四角有灯亮起,光线微弱,等眼睛适应后还算勉强看得清。
晚歌眯着的眼睛渐渐瞪大,这——这不就是那天她遇到的那个看起来高不可攀的人吗?他就是镜尘?
镜尘这次仍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她,随后便再未将视线转过来。
“不周山。”低沉而冷漠的声音打破这份安静,“可以去试试看。”
言下之意便是他也只是猜测,并不确定。
黎宿点头,“知道了。”
二人又淡淡地闲聊了几句,约一盏茶的功夫后黎宿与晚歌告辞。
离开不过十丈远,四角亭的灯光灭了,四周重新归于黑暗。
晚歌回了一次头,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回到地上重见光亮后,晚歌才压着声音开口问道,“魔君,你和镜尘尊使兄弟之间看起来好像不太熟啊。”
感觉与她之前听他说起故事里那个哄着俩小孩握手言和的人不太一样,在晚歌的想象里,那应该是个很温润的大哥哥。
只差把八卦两个字写到脸上了,黎宿笑着看了一眼她,小丫头片子倒是对什么都挺有好奇心,尤其关注人和人之间的感情,该让她去干月老的那份活。
不过习惯了她这叽叽喳喳的,倒是赶走了些平日里的枯燥。
“他之前不是这样的。”
曾经的镜尘,虽不比自己这般热烈奔放,却是个内敛中透着谦和温柔的人。只是看上去有些冷罢了,心热乎着呢。
至于如今这样子嘛——唉——说来话长,不提也罢。
眼看着晚歌的眼睛都快粘到他脸上了,黎宿伸出不轻不重的一巴掌拍开她的头,“我哥不喜欢你这样的,别打听了。”
“啊——”
他又这样!他故意的!讨厌死了!晚歌气结,跺了一脚,往前冲着走了。
黎宿跟在她身后笑的得十分开怀,小丫头片子不经逗啊,哈哈哈哈哈哈,怪好玩的。
不知为何,不周山从上古时期过后便渐渐自成结界,隐于六界,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谁说到过这地方了。只有传言说大概是在凡界接近天界的地方,西北方向。
般若剑挺重,晚歌日日抱着,还是有些累的。
她与黎宿二人在这块地方兜来兜去大半个月了,并未寻到什么不周山。倒是找着找着出现了一片湖,还挺奇怪的。
又是一天过去,夜幕降临。晚歌很是自觉地捡来些木柴堆好,随后示意黎宿生火。
如今已是冬天,他不知冷热,她却怕冷。又无根基修为,还是得靠做人的那些取暖方式。
“魔君,抓条鱼来烤着吃吧。”
她也不辟谷,这吃饭睡觉都是大事。之前带的干粮她都吃得差不多了,野果子也摘过不少,今天便把主意打到鱼身上了。
只是怎么过了这许久还没动静?晚歌站起身来,走了过去。
黎宿蹲在岸边如老僧入定般。
“怎么了?”
“这湖里似乎没有鱼。”
“湖里怎么可能没有鱼?该不会是你抓不到吧?倒不必如此逞强,借助术法也不丢人的。”
黎宿有个小习惯,能自己动手的,就不用术法,说是更好地感知生活。
想想也是,他们的生命那般漫长,本就十分枯燥无趣了,若再不自己给自己找些事消遣消遣,实在沉闷。多多动手,可以打发时间。
只是从搭的帐篷就能看出来,动手能力还真不怎么样。
晚歌挨着他蹲下,也细细观察起来。
清澈见底,确实没有鱼的影子。似乎不仅没有鱼,连小虾小蟹甚至水草都没有。
有点奇怪啊。晚歌沿着湖边走了许久,换了两三个地方观察,都是一样的。
再走回来时,黎宿已劈开了这湖面,依旧是风平浪静,水波不兴。
黎宿进进出出好几遭,确实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湖,并不存在什么别有洞天。
可若是寻常的湖,怎么水里一点生命也没有?这便是最大的不寻常。
明月高悬,清辉笼罩。
夜深,湖面渐渐漂浮着一层薄雾。
透过术法,黎宿似乎隐约看到了些山的影子。
不周山就在此处?这个湖的出现只是个障眼法?
“晚歌,过来。”
黎宿左手捏诀,右手握紧她的手腕,闭上双眼,意念合一。
下一瞬,再睁开眼时,已经置身山林之中。
草木葱茏,荆棘丛生,山峰连绵。
黎宿朝着远方浅浅扫了一圈,这也是他第一次来到不周山。
他伸出右手,“抓紧我。”
晚歌闻言立刻双手紧紧环住。
人腾空而起,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一处山谷处停了下来。
黎宿试了许久,都未能察觉到神农鼎的位置。
晚歌开口道,“我们有的是时间,不急。”
折腾了这许久,就坐下来休息休息吧。
二人又勉强搭了个落脚之地,眼下鱼没了,晚歌去寻了些野果子啃啃。
“你要吃吗?”
黎宿摇摇头,打趣着道,“你再多吃一些,此果有毒。”
晚歌立刻顿住,有毒?啊——呸呸呸,她赶紧吐了出来。
黎宿憋得辛苦,大笑着开口,“诶,你是不是忘了,你不是人,是魅。”
晚歌脸上表情变换不停,最终皱着眉道,“烦死了!你现在越来越讨厌了!”
整日就知道拿她寻开心,她恨恨地啃了口果子,咬得嘎嘣响,仿佛放在嘴里嚼碎的是他一般。
黎宿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颊,“这些都是灵果,放心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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