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挣扎着爬了起来,轻柔地抱起晚歌,失魂落魄的回了青云峰。
闭门三日,无期和掌教轮流来过,他不见任何人。
最终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青玄将晚歌埋在了山崖边的苍松树下。
“晚歌,我们回青云峰了。”他在心里暗道。
随后又是漫长的闭关。
无期与掌教见了后暗自松了口气,看起来似乎是接受了晚歌的离开。
谁也没有料到,半个月后的一个晚上,青玄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青城山,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昆仑之巅,一如既往的大雪纷扬。
他最终还是步了玉虚的后尘。
更可悲的是,晚歌是硬生生被驱散魂魄,碎得连轮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他只能踏遍五湖四海,一点一点收集起她的魂魄碎片,然后借着术法以及昆仑山的灵气孕育重聚。
他曾在书上看到过,人死后,魂魄不散,留于世间,灵气滋养,千年万年,可有机缘化生为魅。
晚歌,我与你相约来世。
只愿你我都能有来世。
这便是晚歌的前尘过往。
青玄在昆仑山几百年如一日地守着她,直到坐化。
她能有此魅生,是他努力的结果。
眼前一幕幕都是她的过去,那个哭着笑着痛着乐着的人就是她,可因脑海中没有记忆,这一切看起来是那样的熟悉又陌生。
她没有那份真切的感受。
青玄。
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
她在这世间有过故事,有过羁绊。
突然之间知晓太多,她脑袋里乱糟糟的,心里也乱糟糟的。两行晶莹的泪珠挂在脸上,久久不停。
一旁的黎宿也陷入沉思久久没有动静。
“青玄是你吗?”纵然尽力克制,晚歌的声音依然带着些哽咽。
“不是。”
“那为何他有着和你一模一样的脸?”她不解地问道。
黎宿轻轻叹了口气,讲起很久之前的事情。
神剑有灵,何况是天地初开时形成的上古神剑般若,于往生海底沉寂过不知多少个千年万年,想要取剑让它认主谈何容易。饶是上古时期修混沌系术法的神灵并不少,也只有那么一两位可号令般若剑。
当初晚歌仙子为取般若剑,在往生海边耗了数千年。
后来剑虽然到手了,却始终做不到人剑合一,也就无法修炼更高境界的术法。
那时黎宿与晚歌相识已有七万年有余,两情相悦,日月为证,互许终身。
他翻遍了魔界的术法记载,最终寻到了一个献魄之法——将自己一魄献祭给剑灵,可缔结血契。
黎宿施了此法,与剑灵定下的契约便是要它生生世世守护晚歌。
从此,般若剑便是晚歌一人之剑。
而那个剑灵就是青玄。
因为接受了黎宿那一魄的献祭,它渐渐有了他的模样。
晚歌仙子在往生海魂飞魄散后,般若剑并未归于海底,而是自封于青丘北边的断崖底下,似乎是因为那地下有少许的混沌之力,既可滋养神剑,又不至侵蚀来自于黎宿的那一魄,毕竟那一魄与剑灵早已融为一体。
尘世间的灵香草化形因有晚歌仙子一魄,被般若剑灵感知到,所以有了青城山的青玄。
说起来,一切都是因为黎宿的献魄之法而产生的命中注定。
谁是谁?谁不是谁?谁又是因谁而生?
好像分得清,又好像分不清。
她不是晚歌仙子,青玄也不是黎宿。
可他有着黎宿一魄,她也有着晚歌仙子的一魄。
不,纵然如此,他们也只是他们自己,不是谁的附庸。
对,就是这样,她与青玄就是他们自己,不为黎宿与晚歌仙子的存在而存在。是独立的,是自主的。
晚歌需要些时间冷静冷静理理思绪,与黎宿招呼过后跌跌撞撞地回了房间。
就那样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好像什么都想了,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最开始她对黎宿有些情不自禁的心动,是因为青玄吗?
虽然没有记忆,但人冥冥中难免会有一些自发的习性和倾向。
般若剑放在桌上,晚歌一直盯着它怔怔出神。
青玄啊青玄,你分得清这一切吗?你还记得我记得你我之间吗?
你为守护晚歌仙子而生,承载着黎宿对她的情意。可与你相爱一场的是我,是凡人之躯的晚歌。我和她,是两个人。
如今已是我们约好的来世了,我成功化生为魅,那你呢?你便只能是这把冰冷的剑陪在我身边吗?不,她想要的是那个活生生的人。
剑灵如何化形?这还是把上古神剑。
晚歌想了又想,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她得修炼,在有自保能力的基础上,慢慢再去钻研些高深的术法。只有这样,她与青玄才有再见的可能。
想清楚了,也打定主意了,晚歌起身去找黎宿。
“魔君,我想修炼,你可有什么法子?”
黎宿见她精神不错,看来是缓过来了,只是提的这想法有些强人所难啊。
“要不你去问问九渊?”
“我提过,但帝君婉拒了。”她补充道,“而且现在也不知他去了哪里。你就在我跟前,又何必舍近求远?”
“这说得倒也不错,可你有些过于看得起我了。”他实话实说,气势比起平常要弱上许多,“我还真不知道。”
“啊······”看他修为之高连九渊也敌不过,还以为这对他来说都是小事呢。
二人大眼瞪小眼地各自陷入深思。
对着这样一张脸,晚歌不自觉就晃了神。想来无论再来多少次,她大概还是难免会心动。
“我——”黎宿突然正襟危坐,“我想与你商量一件事。”
晚歌听着也不由得严肃起来,“你说。”
“我会尽全力助你修炼,而你日后也要帮我寻回她的魂魄。”
晚歌沉默片刻,不确定地开口,“我真的能帮上吗?”他自己肯定没少折腾,但看来似乎没有结果。
这些年,黎宿确实一直都有试着用各种术法神器找寻晚歌仙子的魂魄碎片,但或许是因为她是自散魂魄,不愿回来,所以未能成功。
“你身体里有她一魄,或许会不一样。”
他继续开口,“我现在与你商量,是因为这两件事都不容易,或许需要我们花上千年万年的时间也说不定。而在此期间,我们共进退,不背弃。”
便是一条船上的人,同舟共济。
晚歌听懂了。
与她自己所求并不违背,倒是可行。否则现在仅凭自己势单力薄的,自保都是问题,还谈什么其他的呢?还是背靠黎宿这棵大树好乘凉啊。
“好。”晚歌应了下来,随即又问道,“那你我需要发个誓什么的吗?”
“不用。”黎宿笑了笑,“在我看来,以诚相待,比任何别的东西都要管用。”
这有些人啊,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就是不自觉地吸引旁人的眼光,可不能怪她没有定力哦。晚歌不禁开始好奇,当初晚歌仙子明明已经和黎宿情投意合了,怎么后来又和九渊有了那些纠葛?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等日后时机合适,她得将他们三人之间的那些事盘清楚。想想九渊也总是一副三缄其口亦或欲言又止的样子。
“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呢?”晚歌问道。
“去找九渊?看看他有没有什么法子?”
“啊——”晚歌有些猝不及防,上一世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说是同一个人吧好像不太对,说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呢好像也不太对。
“他会有那一世的记忆吗?”
“他能在昆仑山找到你,应该不是偶然,想必是记得的。”
算了,便是躲着也只能是一时。避不开的,那就径直往前走吧。
“我们去哪里找他?”晚歌忽然想到之前的场景,“你们俩不会又打起来吧?”
“我尽量控制我自己。”
至于去哪里,九渊会去的无非也就那么几个地方,一个一个的去找便是。
二人一同出了魔界。
第三十三章 我只希望你平平安安
西境的云霞真是绚烂至极,那漫天铺洒的色彩晕染开来,层层叠叠,瑰丽而壮阔。置身其中,一种既渺小又辽阔的感觉油然而生。好像世间万事万物都不过如此,无需太过在意。
难怪世人难过时便想要出去走走看看,美景消愁解忧是有几分道理的。
九渊并不在此处,不过来都来了,不妨安安静静坐下来看看。
“你与晚歌仙子是如何相识的?”
黎宿见她满脸藏不住的好奇,只差把耳朵贴上来了,不禁失笑道,“打了一架。”
“哦?”
“似乎是为了一颗什么珠子,她追着两只小魔一路从人间到魔界,不依不饶地。我恰好碰见,以为是寻衅滋事的找上门了,便插了手,结果话还没说两句就稀里糊涂地打起来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能动手绝不动口?
“然后呢?”晚歌听得津津有味。
“她打起架来也是不依不饶的,还放火烧了囚海东段的一片曼珠沙华,我便引水连火带人一同浇了个彻底。”说到这里,黎宿也忍不住笑了,“然后她突然就消停了。”
“为何?”
“她当时还是个小丫头,爱美。”
娇纵、爱美、一根筋,大概就是黎宿对晚歌的第一印象。
那时他们二人年幼,放在人间的话,大概就是个八九岁的孩童。想来气性也差不多,他当时也没好到哪里去。
“那后来是如何收场的?”
“见她僵在那里要哭不哭欲言又止的,我也有些手足无措,还好我哥来了,哄着我俩握手言和。最后别说那什么珠子了,还倒赔给她几身新衣服。”
晚歌听着笑出声来,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俩小孩的样子,真真是有趣。
这放在人间的话本子里,也算是青梅竹马的存在了。
黎宿笑意浅浅,抬头望着南边怔怔出神。原来不知不觉竟已过去那么久了,总有几分恍如隔世的感觉。
事到如今他放下了吗?那段岁月,有屡屡回望的美好,也有辗转不甘的痛苦。他不知道,他看不清自己。
又或是,他不清楚自己放下了什么,又没有放下什么。
昆仑山没有人,青丘也没再去过,黎宿与晚歌二人只能到往生海看看了。
九渊自那日来了后便一直枯坐在这里,萱蘅见后安静地陪在一旁。
兄弟姐妹中,他们俩都有些寡言沉闷,所以以往在天族时,关系并算不上有多亲厚。如今大家天各一方,都不容易,见一面也是难得,反倒显得珍惜起来。
她这个弟弟啊,是个闷葫芦,心事重,脾气倔,不懂表达。有些时候难免既伤了他人,又为难了自己。
萱蘅本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想想若是旁人的三言两语就能开解,她自己又何以被困在往生海这么多年?千言万语最终化为一声叹息,渐渐被风吹散。
有人来了。
萱蘅回头,随即站起身来,将地方留给他们。
这边的晚歌与黎宿对视一眼,后者开口道,“你去问吧,我在附近走走。”
晚歌有些忐忑地走了过去,坐在方才萱蘅的位置上,略有些不自在地开口,“帝君。”
等了许久也没听到应答,她这才稍稍转过头去瞧了一眼,不过并没有瞧出什么来。神色冷冷清清,双眼深沉如渊,不知那下面藏着的是寂然还是汹涌。
沉默长到晚歌以为九渊不会出声了,他又突然开了口,“可寻回自己的记忆了?”
晚歌点点头,“没想到我与帝君您也曾有过交集。”
九渊回归仙位后便一直惦记着晚歌一事,一模一样的名字,一模一样的相貌,他才不信有这样巧合的事,于是后来也摸去了昆仑山,一直等到她化形,有了魔界之行,这一切才有答案。
而尘世间其他发生的所有对他来说,不过是镜花水月,转世一场,历劫一场。
那不是他,也不属于他本身。何况他生命之漫长,那一世大概就像他某一刻随手翻开的一本书,一个故事罢了。
但对眼前人来说,他并不确定。那是她真真切切的一生,若不是青玄,她便止步于那一生了。那是她的过去,她的来处。
或许他对此该有个说法,算是了结,也算是区分。
“在我看来,你我的交集可是从昆仑山开始的。”
晚歌听懂了,言下之意是那一世的九渊并不能看作是他。她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这样算起来好像要简单很多,也没那么别扭了。
“那可不,你是帝君听你的。”她看着他的眼睛笑着应道。
九渊的脸色慢慢柔和许多,轻轻点头,过了会儿转而问道,“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呃——那个——你之前说魅想修炼是需要机缘的,要不你再给我指条明路?”
九渊又沉默了,望向她的眼神似有浓雾笼罩,“我并不知晓。”
“啊——”没能得到答案,晚歌难免失落。
“为何执着于修炼?纵是天塌了也有个子高的顶着,我倒是觉得你现在这样就很好,何必费尽心思逆天而行?”
话这么说倒也没错,但不知是不是晚歌的错觉,他所言似乎另有深意?
琢磨不出来,算了,大概是自己多想了。
“人间有句话说是‘人各有志’,我这只小小的魅自然也有嘛。”
她有所求,不想放弃。
晚歌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后停住,回头朝他问道,“帝君可有什么想问我亦或是想和我说的?”
九渊愣了愣,或许他心里藏了很多话,但该听的那个人却不在这世上了。
“照顾好你自己。”
“简简单单、开开心心的过每一天。”
“六界很大,看山看海,赏花赏月,走走停停,吃吃喝喝,怎样都好。”
“昆仑山的房间给你留着,什么时候回来煮茶都行。”
这样的九渊很不一样。
在没有记忆又形单影只的那几个月里,她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但他从未这么温柔而明亮地说过话,似乎印象中他大多时候都是清冷疏离、沉闷寡言的,配上那晦暗悠长的眼神,总觉得他不开怀。
这番话的口吻像长辈又像挚友,晚歌惊诧中不乏感动,她狠狠点头答道,“知道了。”
九渊浅笑着目送她的背影渐行渐远。
晚歌,别的都不重要,我只希望你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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