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魂魄呢?”
“一直放在我的精元里滋养着。”玉虚将床头花瓶里有些蔫的几只杏花换了下来,“这十多年各种术法陆陆续续都试过了,魂魄始终无法归位,人活不过来。”
青玄看着他的侧影,略有些唏嘘。这般消沉而颓废,再没有以前那个修道天才的半点影子。
这些年,入魔、造境、活躯、养魂······或许还远远不止这些,一条路走到黑。纵然自己并不认同,但也心存敬佩,带着些可惜。
可怜归可怜,事关晚歌,那便有些可恨了。
万千思绪,百感交集。
青玄摇了摇头,“你在禁术上已是登峰造极,若是你做不到,我便更做不到。”
玉虚长叹了一口气,“你可有修习过什么禁术?”
“不曾。”
“为何?”
自古以来修习禁术与走火入魔紧密相连,说起来其实禁术本身没有任何问题,只是修炼者在修习过程中容易陷入心魔。心魔生,则道远,也就成了后来人口中所说的离道入魔。渐渐地,某些术法就被封存起来,划为禁术。门派之中有存本,弟子却不得修习,避免误入歧途。
“青云峰上用不到那些。”青玄实话实说。
若不是灌县偶然遇上了玉虚,他离禁术这两个字远着呢。
玉虚笑了笑,好像也是。当初自己在龙虎山时,也不曾想过。谁知后来遇到了嘉宁,又遭逢了她的死,这才不得不把主意打到禁术的身上。
“你们青城山的禁术记载可否给我看看?”
岁月漫长,他不能放弃。
“可以。”青玄顿了顿,“那晚歌的事,你有什么打算?”
“我陪你去找,途中你将青城山禁术传授于我,两不耽误。”
听起来还算合理,那接下来就看他所谓的陪自己去找唱的是哪门子戏。
“好。”青玄转身,“走吧。”
第三十一章 前尘篇(二十五)
叶婧曦最近寻思许久,晚歌的事一直没有头绪也就罢了,怎么眼瞅着九渊也有些古怪,但又说不上来。
这人的许多习性似乎和她以往所了解的相去甚远。
据她观察,日日拿进书房的五花八门的糕点和小食都不算少,而且盘子是空着出来的,可九渊之前并不爱这些。
作息也变了。比起灌县时来说,早起洗漱时间推迟了一些,用早膳的时间也长了一些,晚上熄灯晚了些,也就是就寝时间推迟了。
还有就是书房的门窗似乎很少打开过,反正她留意的时候十有八九都是紧闭着的,明明之前他是喜欢通风和光亮的。
都是些细枝末节,但叶婧曦却觉得这样的变化还挺怪异的,甚至疑心病严重时在想这人究竟是不是九渊,还是说屋内藏了个见不得人的美娇娘。虽说以往看的一些话本子上写到换魂的桥段,但真要细究起来,有些过于荒谬了。而至于后者嘛,他对晚歌一往情深,旁人只怕是入不了眼,况且哪个女子能日日不见光似的被圈在书房呢?也不太可能。
那怎么会变得如此奇怪呢?她百思不得其解,暗地里却是更加上心了,日日起得更早,睡得更晚,试图从更多的细节里推测出一个能让自己信服的原因出来,毕竟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改变。
今夜是个月圆之夜,玉虚与青玄一个正埋头用功,一个正望着月亮愣神。
这段时间,青玄每隔两日都会扔给他一本书,看了不少,可取的却是没有。
而玉虚呢,也出了力。晚歌曾服下仙草,此物与人血肉相融,却气味不散。
于是二人去瀛洲摘了一株,以它为引,施以术法,循着找了许久,人见了不少,就是没有晚歌。
玉虚心中自然是再清楚不过这个结果,他当初所下的第二层禁制就是为了防这些。说起来也不是存心戏弄青玄,他会把晚歌还回去,只是不是现在。晚歌在九渊那里不会有什么危险,但他却还需要青玄的帮忙,只能先拖着。
青玄也一直在心里暗自思索,玉虚不会轻易让自己找到晚歌,他所提出来的法子定然是行不通的,自己也就不用再往这个思路上去琢磨了。魂魄气息无法感知,血肉之躯似乎也被禁锢,那还能靠什么去寻上一寻呢?他最近也翻了不少书,可那些术法根本就和这个不沾边。
“在想什么呢?”
玉虚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凑了过来。
青玄瞥了他一眼,这人是看不见自己这一副不想沾边不想搭理的样子吗,偏偏他像个没事人似的,戏演得还挺全套,脸皮够厚。
“你会梦见她吗?”玉虚根本不在意他有没有回应,兀自说了下去,“记得嘉宁刚没的那大半年,我每晚都会梦到她,后来渐渐地就少了。”
他一个人走在这条黑漆漆的路上太久了,无人同行,无人陪伴,无处宣泄。遇到和自己以往境遇有些相似的青玄后,他的心理变得很微妙,有些惺惺相惜,又忍不住阴暗地使绊子想让他同样过得不好。
自灌县开始,他总是缠着晚歌和青玄自顾自地说起些无厘头的话,其实并没什么别的意思,他就是太寂寞了,想有个人说上几句。而他们二人比起旁的人,大概会多一些理解吧。
“她还活着,自会再见,又何需梦里见。”
言下之意,别拿你那破事来类比,不吉利。
玉虚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自晚歌失踪,这人的温和就丢得一干二净。
“就没想过她是自己离开的吗?”他叉着腰,随意开口,“人家可能就是不愿意一辈子与你呆在那青云峰上。”
“看来嘉宁当初是这样的?”青玄反问道。
玉虚愣着点了点头,也没什么好否认的,事实就是如此,她从来都不愿意陪自己留在龙虎山。
“你何不干脆放弃,回青城山闭关,悟得大道做仙人不好吗?”
“这么好怎么没见你去?”青玄懒得再和他逗趣,坚定开口,“她一定正等着我,等我带她回去。青云峰的甘蔗她最喜欢了,才不会舍得离开。”
彼此深信不疑,听得玉虚有些嫉妒了。
他想起来那日要为晚歌施下锁魂之术时,她嘴里似乎也是一直念叨着要回青云峰去种甘蔗。
哼,什么甘蔗不甘蔗的,他以后也要种些来尝尝,嘉宁醒来后应该也会喜欢的吧,
夜深了,家家户户的灯火陆续暗了下去,他们二人也渐渐收声,开始各自打坐。
时间一晃来到五月底,枇杷开始一筐一筐地送进安平王府。
九渊每日都会亲自挑些好的,拿去晚歌那里。
他细致地剥好,她小口小口一点一点地吃着。因肢体有些缓慢僵硬,显着她有几分像小仓鼠,看久了觉得憨厚可爱。
“天气越来越热,等我寻个机会给你做两身新衣服。”九渊温柔地开口,“最近婧曦不知为何似乎一直在盯着我这边,以防万一,还是得谨慎小心一些。”
他像往常一样絮絮叨叨地说起日常琐事。
“凌远的路走不长了。”
“初宸的婚事被人提起,祺妃娘娘想方设法给拒了,也不知道这丫头日后会中意一个什么样的男子。”
九渊这个晚上呆到很晚才回书房,抓紧忙完手头的最后一点公务才上榻歇息。半夜睡得正沉的时候突然一阵心悸,他迷迷糊糊地惊醒,觉得有些不对。当初为了晚歌听令于自己,他取过一滴心头血与她结契。
九渊慌乱起身,往暗室走去,熟悉的地方却不见人影,榻上没人,翻遍了房间也没有人。
他回到书房,立刻下令,“有贼人,给我仔细搜。”
安平王府瞬间变得沸腾起来,叶婧曦也被吵醒,传来丫鬟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听说殿下书房丢了件很重要的宝物,这会儿正抓贼呢。”
叶婧曦用力摇了摇昏昏欲睡的脑袋,这段日子忙着盯九渊,早起晚睡的,实在是困。
宝物失窃?她得去看看。
动静比她想象中大,全府上下都在找,各路守卫甚至暗卫都出动了,连九渊自己都出门去了。
趁着局面混乱,她赶紧溜进了书房。一点一点一寸一寸的细细打量了一周,并没瞧出什么特别。不过就床榻上这乱糟糟的样子,看得出来他当时确实很着急很慌乱,究竟是什么宝物丢了?
她将目光重新放到书房的陈设上。
两只手这里摸摸,那里动动。
直到碰上那翠青色的小瓷瓶时,才发现这小玩意根本拿不起来,随手往外一转,暗室出现。
叶婧曦瞪大了眼睛,这里竟然还有机关?
提心吊胆地迅速看了一圈,她进来的时间不短了,怕被九渊抓个正着,于是赶紧离开回到自己的院子,猛地灌了壶茶先冷静冷静。
她坐下来理了理思绪,那间暗室,很明显是个女子在居住,九渊真的在金屋藏娇?方才并没瞧见那美娇娘,难道丢的不是宝物,而是人?不对,那个美娇娘不会就是晚歌吧?这好像才说得通。她赶紧拿出青玄留下的符纸,咬破手指后滴在上面。
不过一杯茶的功夫他便到了。
叶婧曦长话短说,“我刚刚发现殿下的书房下面还有一间暗室,之前可能晚歌就是被藏在那里,这会儿已经不见人了,你赶紧去找。”
“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她补充道。
“你的猜测应该没错。”
今天晚膳之后,玉虚就有些异常的沉默,之后没过多久,人就溜了。青玄一路追着他,二人一前一后绕了许久,最后还是在沧州地界跟丢了。没办法只能计划着回昆仑山守株待兔,不料才刚动身就收到叶婧曦的信号,他立刻转道赶了过来。
如今情况有些不妙,之前晚歌的失踪或许可以说是玉虚与九渊暗中达成了什么交易,但今晚他突然带走了晚歌,定是打了什么别的主意。想想他一心所求无非就是复活嘉宁,可只要和这件事扯上关系,晚歌此刻就很危险了。
玉虚接下来会去哪里呢?嘉宁在昆仑山,他应该会回去吧?碰碰运气吧,希望他能赶得及。
与叶婧曦匆匆道别后,他便朝昆仑山方向去了。
而将一切闹得不可开交的玉虚,此时此刻正带着晚歌往瀛洲去。
前几日他看到一种叫换魂的术法,琢磨了好几日今晚才悟出门道。
寻一位生有仙骨、体质特殊的人,强行驱散其魂魄,在躯体将死的那一瞬间引入新魂即可。
强行驱魂是为了一点一点淡去原有魂魄与躯体的紧密联系,新魂进入后可以更快适应、操纵这副躯体;另外,驱魂的过程非常痛苦,凡人之躯根本承受不住。玉虚突然就想到了晚歌,虽说她才刚碰到修道的门槛,但她却是罕见的生来就有一根仙骨,这可比后天修来的更好更难得,如此便是这换魂之术的最好人选。
他的嘉宁马上就可以回来了。
至于青玄,大概会回昆仑山守着吧。所以他特意选了瀛洲,灵气虽不比昆仑山,却比其他地方要好上很多。驱魂的过程,青玄定能感知到晚歌的气息,而届时就算他赶过来,也迟了。为了以防万一,他就着那蛟龙布下阵法,困住青玄一时半刻也不是问题。
回过头又仔细再想了一遍每个环节,确定没有纰漏他才放下心来。
此刻他有些难以自抑的激动和忐忑。
再看向身侧这个牵线木偶般的女子,心中暗道,“对不住了。”
第三十二章 前尘终,新篇起
瀛洲小岛上,一切准备就绪。
玉虚还给晚歌喂下一株仙草,怕前段日子下在她身上的术法有些影响,身体较弱。
玉虚依次解开禁制和锁魂之术,晚歌的意识才刚刚回笼,便迎来一场蚀骨锥心的疼痛,连思考的间隙都没有。
“啊······”
凄厉痛苦的嚎叫响彻天际,声声不断,她整个人像是一寸一寸被捏碎开来,太痛了。
晚歌面容扭曲而狰狞,泪水糊了满脸。
她想蜷缩着身体试图让自己好受一些,却被术法紧紧压住四肢不得动弹。
脸色惨白,双目圆睁而猩红,脑子里似乎有烟花一样要爆炸开来。
无止尽的剧痛,意识渐渐如坠深渊。她隐隐感知到好像自己的身体在向外慢慢流失着什么。
青玄······青玄!
她嘴唇动了动,呼唤却因疼痛显得怪异而恐怖。
玉虚转过头去,有些不忍看。
而远在昆仑山的青玄,还在竭力赶来的路上。
心中煎熬苦痛至极,恨不能以自己性命相抵去换。
慌张害怕的情绪充斥着整个人。
心中祈祷不断,双手结成术法不停。
时间最是宝贵,等他赶到时,不能再浪费一分一秒在玉虚的身上。于是他琢磨出“黄粱一梦”这个术法,专为玉虚而织一场美梦。有嘉宁的梦,困住他不难。
等青玄一路过关斩将,成功困住玉虚后,晚歌三魂七魄已经散尽,没有一点生息地躺在那里。
他动作轻柔至极,生怕碰碎了眼前的人,甚至都不敢开口唤她一声。
面容凌乱狼狈,汗水泪水混在一起,一直未干。
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陷掌心,至死都在用力,根本就掰不开。
他不敢想象她是在怎样的痛苦中死去,眼泪一滴一滴,一串一串地落了下来。
他源源不断地输送着自己的灵力,却久久都没一点反应。
又在方圆布下结界,想引她的魂魄回体,最终却只有一缕神识缓缓飘了过来。
是她生前最后一念。
“青玄,我想回青云峰。”
“青云峰的甘蔗,很甜。”
“早知道今生这么短,在那个除夕夜,我就该与你相约来世的。”
“青玄······青玄!”
渐渐消散,渐渐成空。
什么都不剩了。
青玄抱紧她,哀嚎出声。
撕心裂肺的痛苦将他吞没。俯仰之间,天地辽阔,可青玄眼里除了悲痛、凄苦,只剩无助。
那个笑容木讷,眼含慈悲,装着众生的人好像消失了。
痛苦滋生恨意。
他捧在手心的姑娘怎就落得这样一个结局?
玉虚!你实在该死。
你也该痛苦地死去。
结阵施法,震碎梦境。
玉虚死在黄粱一梦里,身殒魂消。
青玄遭受反噬,重伤不起。
最后的气力,用来睁眼一看。不看众生,也不看万象,只是一看再看他心爱的女子。
不悟道了。
他身居樊笼,枷锁重重,不得解脱,也不愿解脱。
爱一人都如此艰难,还谈什么爱众生。
青玄本以为自己就会这样慢慢死去,可瀛洲一夜的风吹雨打却又让他意识渐渐清醒了过来。
18/39 首页 上一页 16 17 18 19 20 2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