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每月的营收,酒和饭食的占比大约是六成与四成,有时候或许会高些,到了七成与三成,断不会出现如今八成与二成这种情况。
这样情况太少见,流失的客人不止一个两个,黄管事自然放在了心上。
不对劲,这可太不对劲了。
黄记一向是酒生意食生意两手抓,否则也不会花大价钱从各处挖来这些庖厨养着了。
黄管事派人出去打听了一番,原来附近新开了家什么火锅店的,生意极好,若不是店里酒水一般,只有店主人小娘子自家酿的一些果酒,满足不了那群嗜酒客人,恐怕这酒生意他们都要被抢走了去。
火锅,黄管事知道,先前那昙花一现的石记便是靠这个,救活了原本半死不活的生意,可不知后来怎么的连这火锅生意也不成了,彻底倒了。
黄管事自然也知道,可不是后来的小娘子抢了石记的生意,而是这小娘子原先就在国子监后门开了一家小店,石记冒学了别人手艺,还倒打一耙,这才自食恶果。
黄管事知道这火锅,还是因为另一家分店的张管事曾经就在这小娘子处吃过亏。
那张管事贸然行事,也因此被发了月钱,后来又被调走去了另一家偏僻分店。
黄管事自然不会步他后尘,看轻这小娘子。
非但不看轻,还郑重以对,亲自去人家店里吃了一顿,尝一尝对方究竟因何成名。
黄管事乔装一番扮作富商模样进了店,却被告知眼下没有空位,要到外头等位区等一会儿。
店里的年轻管事似是已经习惯了,笑道:“客人前头还有五六桌,倒也不用太久。”
黄管事被带到等位区,见竟然有棚子、有茶水还有桌凳,就算不进去吃饭的,走累了在此歇歇脚也是可以的,并不会被驱赶。大伙也都极珍惜这难得善心,缓过来了便自觉离开。
黄管事心道难怪生意好,这般贴心周到,换做他是食客,就算味道一般,他也愿意来。
等不多久,就轮到了他,黄管事被人一路领到靠墙角一小桌,桌面被收拾得干净整洁,一点油星子都没有。
这店里地板上也是,干干爽爽,虽然难免有行人踩来踩去脚印子,不过比起其他食店,已经是很难得的干净了。
伙计问他吃些什么,黄管事假意斟酌了一番,到:“便来个你们这儿的火锅吧。”
“哟,客人这话,听着倒像是头回来。”伙计笑笑,“我们这儿卖得好火锅可多着呢,就是不知道客人好辣口还是鲜味,酸汤还是甜汤?”
黄管事哪里知道这里面门道,皱眉道:“不能每种都上一个?”
“小店锅底有十余种呢,都上来,别说这案几放不下了,就是客人您筷子哪里伸得过来?”伙计赔着笑,估摸着这是个大生意,也不敢得罪了,“莫若今日先点上一两个尝尝味道,若吃着好,日后再来,再点别的就是了。”
黄管事很是讶异,十余种!他从前去那石记探底,也就两三种锅底,一种辣的,一种骨汤的,单单这两种口味就已经卖的很好了。
他来了兴趣:“那你们这儿卖的最好的锅底是什么?给我来一套吧。”
伙计也接待过不少这样的客人,已经有了一套应对法子,当下笑道:“那便给客人您推荐咱们的鸳鸯锅吧,一红一白两样锅子,互不串味,红汤辣,白汤鲜,可涮的东西多,可好?”
黄管事点头:“便按你说的,至于肉和菜,也都捡你们卖得好的上来!”
那伙计下去安排了,又很快,东西就陆续端了上来。
黄管事是吃过石记的火锅的,见端上来的菜都是生的,也没大惊小怪,很淡定的挟了一片肉丢进那沸腾的汤锅里去煮。
伙计还没走,恰好看就看见了他这举动,适时提醒道:“客人,我们家牛羊肉嫩得很,涮个七八息就足够了。最好是拿个勺子兜着,不然烫熟了蜷起来,容易寻不着。”
黄管事很听他劝,他说该怎么吃就照着做。
甫一入口,那肉嫩得出奇!
也不知道这牛肉裹了鸡蛋液是什么道理,黏糊糊的一层,煮开后,却没有那怪异的口感,只是这牛肉比平时吃的嫩不知道多少,煮久一些也不会就老得像皮筋,又是另一种口感,略有嚼劲。
这红汤就算是不调蘸碟,吃着也够味,不像那石记,只有淡淡的咸味和辣味,那蘸料也调得小家子气,防贼似的。
不像这儿将所有的都摆出来,让大家自己调适合自己的口味,大大方方。
再看店里伙计虽不算多,却都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手脚十分麻利,基本不出什么幺蛾子。
其他的都是次要的,真正的,还得是这火锅的口味好,这锅底滋味就甩石记一条街,更别提琳琅满目的菜品。
凡是空着肚子进来的,出去的时候都得扶墙走。
就算连着十天半月来这里吃,恐怕也吃不完所有的味道,更别提吃腻了。
就算吃腻了,还有那些他听都没听说过的小吃饮子解腻呢。
黄管事腹诽,怪道人家生意这样好呢。就连他也得承认,确实值得这样好。
他擦擦嘴,留下一锭银子,走了。
黄管事原本起的也是来这尝一尝,回去叫自家庖厨模仿的心思。毕竟原先的石记火锅在前,他尝过那味,觉得不难,只是一般,没什么仿制的必要,过不多久食客自己就吃腻了。
今日一尝原版的味道,他仍是觉得没有仿制的必要——
这其中关窍不简单,用料配比,若没人告诉,靠自己是摸索不出来的,若只求形似,就会像实际那样,画虎不成反类犬,昙花一现之后,彻底垮了。
不过,却也不是没有旁的法子。
乔琬还不知道自己又被老熟人给盯上了,碍了旁人的道,正琢磨将这火锅令的名号喊得更远些去。
继前几期的“异域风情”、“大江南北”、“山珍季”、“海鲜时”,现已到了初冬季,最契合冬日的主题莫过于各色辣锅了,故取了“无辣不欢”这个主题名。
这个主题对于嗜辣人士来说,再友好不过了。
眼下她正指导庖厨如何防止泡椒在发酵过程中花掉。
所谓起花,就是生霉,白花花青斑斑的一片,花的厉害的还会长黑毛。
花掉了,这缸泡椒也就废了。
“每回下泡椒之前,缸和盖子都得烫一遍,擦干水,才能把卤水倒进去。也要注意缸得密封,不能进水,进空气,不然就算成了,这缸泡椒也存不久。”
乔琬传授完方法,又说了些小技巧,譬如辣椒去蒂更容易入味,若是不去,在辣椒身上戳几个小孔也是一样的作用。
泡椒辣中带酸的风味能做不少吃食,只要成功了,少不得做泡椒鸡爪、泡椒牛肉、泡椒笋、泡椒猪蹄一堆小吃。
不光是小吃届,泡椒火锅在竞争激烈的火锅圈中,也有着响亮的名号。
最出名的酸菜鱼火锅就不必多提了,那股令人上瘾的酸味来源除了酸菜之外,泡椒亦是功不可没。泡椒郡肝,涮着爽脆酸辣,下红汤里也是一绝。
另还有肥肠锅子,里放几颗泡椒做点缀,不仅能去腥,也能增加辣的层次感。
红艳艳一片中,零星几颗黄绿色的泡椒。煮得耙糯的肥肠,摘去里面的肥油,剩下的肠衣软粑入味,浓郁诱人。
在这样的初雪冬日,吃些辛辣的东西能够快速让人暖和起来,这也是人们为何以姜汤驱寒。
辣椒不仅能带来温暖,还能丰富食材口味。
每到缺食少蔬的冬日,家家户户少不得杀羊宰猪,这时候羊肉便重回销冠宝座。
其实若不是那股羊膻味的口碑两极分化得太严重,以羊肉鲜嫩的口感,在乔琬心里,豕肉是断动摇不得一点羊肉老大哥的地位的。
恰好就在辣椒的加持下,羊肉身上这股膻味能够适当的被除去一点儿。
入口没那么刺激了,使多数人好接受,又不至于泯然众肉矣。
火锅令的活动进行得如火如荼,客人们才从外头进来,经寒气侵袭的肚肠被熨帖的暖意抚慰,驱散了周身的冷浸。
徐璟进来的时候,便看见乔琬坐在食案前,桌上摆着一口铜火锅,造型怪异,中间高高突起,下面也没有碳炉,沿边一圈凹槽里面码满了肉,热气腾腾的,不知道又是什么新火锅花样。旁边也摆满了肉食菜蔬。
他看了一眼,便不看了,眼神却落在她正对面那人身上——柳廷锴。
二人相谈甚欢的样子,神情愉悦,连坐姿都微微松懈,似乎很熟络了,徐璟脑子里突然闪出今春偶然遇见柳二郎时对方魂不守舍的模样来。
柳廷锴见了徐璟,眼里闪过吃惊,随即便出声招呼:“景安!”
随后笑道:“都是熟人,不如同坐。”
徐璟淡然点头。
乔琬撑着脸观察两人互动,轻咬筷子,看一眼徐璟,又看一眼柳廷锴,在二人脸上来回扫,若有所思。
总觉得前者对后者的态度不如后者热络呢。
不,不,从他这坐下后默不作声一直保持着一副棺材脸看来...徐司业今日心情不大好啊。
这是有情况啊?
徐璟先问她:“今日怎么来这边了?”
乔琬笑道:“鲍管事如今也历练出来了,我就不必总待在新店了。”
说到这儿,她眨眨眼,一脸狡黠,略抬了抬声音:“而且比起那边,自然还是咱们这边的客人们更亲近些嘛。”
“就是!”“小娘子这话很对!”
这话就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引出许许多多店内吃火锅的监生们附和。
前段时日小娘子总不在,只打发管事在这儿,他们就像家中爹娘有了老二之后被忽略的老大一样,心里总归有些不平衡的。
徐璟点点头。这时候柳廷锴又开口了,目露惊讶,他还是头一回听说。
“小娘子竟又开了家新店么?”
乔琬谦虚称是:“这都离不开各位对小店的支持。”
其他人又称赞她厚道谦虚,为商者若都像小娘子这般又怎会被人骂奸猾!
乔琬最新发现,徐司业刚进店时头顶那片乌云消失了,这会肉眼可见地放晴了,虽然他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周身那股气场却柔和了下来。
不愧是男人心,海底针。
“快尝尝这山海锅!”她夹一块肉入口,随后享受得眯起眼。
山海锅便是山海关浑锅的化称,因使用“浑汤”而得名。
浑锅在山海关的江湖地位有如红油火锅之于川渝。
最底下铺一层酸菜和海带,切成细丝,拌匀在一起。若要讲究些便在中间撒上金钩海米,味道更加鲜美。
再依次码上五花肉、排骨、丸子、鸡肉、脊骨、整虾一类的荤食,高端些的,还有各类海鲜,当然价格也会更加美丽。
加入浑汤,随着浓白的汤汁滚沸,氤氲热气裹挟着各种肉类的香味飘散开来,勾人食欲。
第一料“主角”,酸菜是必不可少的。
油脂丰富的五花肉配着酸菜吃才最过瘾,五花肉和酸菜在唇齿间碰撞出丰富的汁水,同样的搭配在后世亦常出现于烤肉中。
另一料“灵魂”则是锅中加入的高汤。
做法是用大骨、肘子、鸡肉等煨炖。炖出来奶白的汤汁,盈香扑鼻,不膻不腻,才是“浑汤”。
乔琬前世看介绍浑锅的文章,具体的已经不大记得了,只记得一句“热气腾腾的浑锅彰显着山海关人的古道热肠,也连接着关内关外。”觉得很形象,所以记到现在。
因为一句“山海关浑锅特别之处在于其容器必是紫铜制双耳火锅”,故乔琬专为浑锅打造了紫铜制双耳锅。
中间燃以木炭,锅面汤汁沸沸腾腾,锅底火焰直冒,红红火火,一道正宗山海关浑锅才算成型。
老鸡汤、五花肉、腌酸菜、冻豆腐......浑锅是极包容的火锅,任何喜欢的菜都可以放进去涮煮。人们因团圆而聚在一块吃着,白肉肥腴,酸菜解腻,丸子嫩滑,海鲜提味,冻豆腐吸油爽口。
山海之间百味在此一锅中亦“团圆”。
——
黄郸今日与两位侍郎及几位副手们外出处理公务,地点恰好就在北市附近。待解决完所有事情,也快到用午膳时间了。
他一向自诩是个体谅下属的好上峰,何况便是他自个,也不想回衙门去吃公厨的大锅饭。
毕竟公厨做出来的饭怎么说呢,嗯...若是某一年上头拨的经费足够,那便还能入口,但今年么......公厨的庖厨们个个手艺都还不错,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他索性提议:“此处离黄记不愿,便去那吃吧。”
果不其然,其余人都很高兴。
他记得这家黄记是总店,生意一向好,故也是存了让下属们称赞的心思。
毕竟上一次在宫宴上丢脸的事情他可还记得,心里仍有些郁闷。
只是走到附近,明明已经中午了,周边却门可罗雀。
他有一瞬间怀疑自己走错了路。
从前打这边过时,明明每次都可以看见有许多人从里面走出来的。
左侍郎也来过黄记,见识过生意好的时候,于是瞧见更远处的一家店门口人来人往,下意识就认为那是黄记:“黄尚书,是否前面那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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