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闻见厨房里传来的香气后,喜笑颜开地跑了进去:“小娘子在煮什么?”
乔琬在卤牛腱子,两块极大的圆滚滚的牛腱子在卤汤里美得冒泡,浓香四溢。
旧俗入冬至,人们一般会召集亲朋,打伙坐下,喝酒说笑,谓之“消寒会”。
士大夫则更雅聚,冬至之后,每逢“九”日,聚友九人,取九九消寒之义,毡帘毯地,燃碳于室内,温暖如春,使书童温酒,酒香四溢,众宾客于窗前赏雪对酌。
饮酒时,必以“九”或与“九”相关之物行酒令。或各执笔墨作画,或山水、或花草、或鸟虫,最后则以九盘九碗便席为餐。
天子举行封禅祭祀仪式,朝廷上下放假七日。
民间家家户户亦会祭祀鬼神祖先,祈求消灾除疫,减少荒年。
街上店肆皆罢市三日,乔琬不必祭祖,只提前一日准备好了猪、鸡、鱼肉、果品等,在冬至日早晨便摆上了。
自家晚上则吃饺子配卤牛肉,饭后另还有桂花冬酿酒暖身子。
这冬天的太阳就像是冰箱里的灯,人根本感受不到点可怜的温度。阿余的颧骨两侧冻得通红,一张嘴,一团白雾跑了出来:“好香,小娘子,晚上饺子也吃牛肉的吧。”
乔琬点点头:“成,那你洗洗手,去那边把面和了。”
卤牛腱子跟饺子都得晚上吃,早食是平安煮的鸡蛋汤饼,香醇的鸡汤底子,软韧面条,再给每人卧个荷包蛋进去,出锅撒上些碧绿葱花,点缀的是这冬日不可多得的嫩色。
这样滴水成冰的严冬,吃着一碗热腾腾鸡蛋面,再熨帖不过了。
阿岁嫌太清淡,掀开腌酸菜的坛子,取干净筷子夹了几片萝卜豆角出来,又再盖了回去。
这酸萝卜酸豆角是加了泡椒腌的,酸辣开胃,嚼起来咯吱咯吱的脆爽,惹得阿余也馋了,也去夹。
乔琬问她才腌了不久,已经入味了么?
阿余嘴里有食物,狠狠点头。
怕他们吃不饱,平安又取了几块麻糍,两面煎得金黄,装在盘子里,任他们自吃自取。
这麻糍是乔琬用糯米打的,刚打出来的时候像糍粑,软黏热乎,放凉之后会变硬。趁着这股热乎劲,她将芝麻、花生碎、冰糖猪油等进去揉匀,揪成小剂子,按扁晾凉。
晾好后的麻糍,色泽洁白,直接吃香甜滑腻,十分顶饱,煎过之后,表皮起了一层锅巴,外脆里糯,咬下一口拉得老长,就像蜡笔小新某一季中野原一家吃红豆年糕一样。
想到红豆年糕,便想到红豆糯米饭。
在江南地区,传说红豆能驱鬼防疫,过冬至节全家欢聚一堂吃赤豆糯米饭的记忆刻在每个游子心里。
乔琬微微一笑,虽然现在吃不上家里的红豆糯米饭了,但她还可以自己做,做给阿余她们吃。
她泡上红豆和糯米,一天三餐的饮食都安排好了。
阿余的牛肉馅饺子也包好了。
看着盖帘上整齐划一的百来只饺子,忽然心生感慨,阿余,去年这时候还不能让饺子立起来,她欣慰道:“阿余如今也算锻炼出来了。”
阿余笑道:“就是去开个饺子店也使得。”
阿岁揭穿她:“小娘子调的馅,阿年擀的皮,你不过是占了个包——还拉着我帮你。”
阿余怒道:“你懂甚小娘子说这叫团队力量!一个人再能干,还能生出四只手八条腿来么?”
“是啊是啊,”阿岁做了个鬼脸,沾了面粉的手再脸上留下一道手指印子。
乔琬透过厨房窗户,看院子里一大早就出门直到现在才回来,手里捧了一堆“可疑”的节礼的乔妘,却很赞同阿余的话,幽幽道,“独行者快,众行者远。”
阿杏睡了个大懒觉,到现在才起,成功错过了早食,走进来的时候,恰好听见个话尾,一头雾水道:“什么快啊远啊的,阿琬你要买骡子啊?”
乔琬笑眯眯指着灶台上盖了盖的碗,道:“给你留了汤饼。”
林杏走过去:“怎么有两碗?”
“阿姊也没吃呢,你要么端去问她吃不吃。”她开始收拾台面上的面粉。
林杏点,端着碗出去了,很快又端了回到:“她说她吃过了,不饿。”
乔琬没说什么,点点头:“那就......”
阿岁抢答道:“那就给我吃了吧,我还能吃得下。”
说着,将碗从林杏手上接了过来。
“你看看你,从今春开始说要减肥,说到冬日,腰反而更粗了!”阿余嫌弃。
若是壮实也就罢了,偏偏阿岁连她都打不过。
阿岁便不乐意了:“我不吃放在那也是浪费!”
再说了,阿余是练家子,他打不过她,不是很正常么?!
两人的吵吵闹闹驱散了乔琬心头的那点子惆怅。
冬至节不开张,除很有可能也是因为百姓都呆在家里享受合家团圆的氛围,比如现在,就算火锅店的大门敞开着,门前也甚少有人经过。
就在这一天将要过去的时候,店里总算来了两位客人,其中一位还是老熟人姜五娘子。
见到另一位女客的脸时,乔琬愣了愣,便不好出去了,躲在后厨,只让季管事招待。
那人便是乔琬曾经伴读过的五公主,今上登基,封为温恪长公主。
温恪长公主扫了一圈店里,任婢子将桌椅板凳重新用丝帕给擦了一遍才施施然坐下。
“这样的小店,能有什么好味道?”她脸上带着些不屑,撇撇嘴,“也值得他日日来。”
姜亭晚被拉来当带路的壮丁,实际跟温恪也没什么交情,只赔笑道:“许是离得近,方便呢。”
季管事少说多做,为二人端上一壶烫好的桂花冬酿酒。
“这是小店赠二位的饮子,二位客人驱驱寒气。”
姜亭晚看他,咦了一声:“你是这店里管事?乔小娘子呢?”
季管事微笑,按着乔琬吩咐的托词道:“小娘子今日贺冬去了。”
“贺冬”亦是冬至节习俗,人们换上新衣,亲朋以美食相赠,相互拜访,庆贺往来。
姜亭晚点头:“是了,我倒忘了今儿是冬至。”她又看向温恪长公主,笑道:“五娘尝尝这儿酒饮。”
乔琬亦在后厨疑惑,以这位身份,这位宅邸方位,何以跑到她这小小火锅店来——被她的火锅给折服?
那也应该去陈桥门分店更近得些。
想到她刚刚“也值得他日日都来”话里似乎有些滑不溜秋的酸味,难道,难道五公主实则也暗恋着国子监里哪位监生?
只是能和公主的身份匹配上的.....难道是高丽四王子?抑或琉球三王子?
但他们也实在算不上日日都来。
正猜着,前头管事的进来了,愁眉苦脸地问她:“小娘子,贵客要吃徐司业惯常爱爱吃的锅子。”
啊
乔琬重复一遍:“她问的徐司业?”
季管事点点头:“只是,徐司业倒也没有偏爱过哪一道锅子......”
乔琬恍恍然,原来如此,如此这般。
她笑道:“既如此,便给她们上八生锅吧,清淡鲜甜。”也是店里卖得最贵一锅底。
季管事一眼看出她心中所想。
乔琬笑道:“这位贵客不差钱,既然是冲着徐司业来的,想来也不会与我们计较这些。”
季管事这才去了,并贴心提醒:“客人食时请先涮‘八生’,再下其余配菜。”
“八生都是些什么?”姜亭晚好奇。
“所谓八生,是指八种生鲜主料,小店里八生有鸡胗、牛百叶、海蛎、墨鱼、青鱼、猪腰、鲜虾、精肉八种。”
温恪长公主看那片得轻薄如纸的食材,这才,满意了些:“想不到你们这街边小店庖厨的刀工也不比大酒楼差。”
季管事笑得温和:“哪里能和大酒楼比,只愿客人们吃着舒心。”
温恪长公主在侍女的伺候下,吃了一片涮鱼肉,鱼肉薄至透明,过汤即熟。
这样的冷天,外面湖面都结了冰,能吃上鲜鱼很不容易,鱼肉也多瘦老。
此鱼肉入口细嫩鲜甜,蘸料又酸辣咸香,温恪长公主吃过,点评了句:“尚可。”
吃完主料,乔琬赠给她们一份绿豆面条。
八生锅的关窍在于汤底是清汤,若用高汤,则掩盖八生鲜味,若用清水,风味又大打折扣。
绿豆面条原汤丢进去煮,带汤而食,汤吸收了八生的精华,带着淡淡的绿豆香,滋味殊佳。
温恪长公主越吃到后面,脸色越好,最后擦过嘴,不忘再点评:“想不到这市井小店,味道的确不错,别有情趣。也不知道这汤底如何就那么有味儿?瞧着清澄澄的。”
季管事尴尬了。
姜亭晚解围道:“店家能开长久,自然是有些不同寻常的本事在。五娘若喜欢,以后常再来吃就是。”
温恪点点头,也不是真要问了人家安身立命的秘密去。
这一顿是温恪长公主结的账,留下了一笔不菲的餐费。
握着沉甸甸的荷包,先不说里面的是金子还是银子,有几两,乔琬心道,光是这簇新簇新的荷包面料,就贵重得不行。
第67章 羊杂碎汤
过了冬至,小寒、大寒冻作一团,羊肉火锅又在店里重新受欢迎起来。
每天卖出去的羊肉多,那牛羊肉贩子干脆每日杀了羊,直接全运来给她,都不必再拉去市集上叫卖。
卖剩下的边角肉、羊血、杂碎等卖相不好,味道却丝毫不逊,丢掉未免太可惜。
乔琬让后厨统统切小丁煮成一大锅浓浓的羊肉杂碎汤,放当归、生姜、枸杞等料进去,再加芜荽、葱花、辣椒、胡椒等调味,叫大家伙都补一补冬,来年少病痛。
店里伙计们为此感恩戴德。这样好的羊肉,这样好的汤,怎么不好卖!明明就是小娘子心疼他们找的借口。
乔琬自己也爱喝。
一碗里面,羊肝羊肚、面肺子和米肠子,什么都有。这种统统倒在一起的杂乱煮法甚至比单独精煮一种还要更好吃,后味足。
吃羊杂碎就是吃他的血性、野味,若清洗得太干净,就没意思,但也不能随便洗洗,那样太膻、太腥,常人不敢下口。
所以比起煮来,反而是清洗更费工夫。
趁着刚从大锅里捞上来的热乎劲,就着花卷馍馍,就是一顿丰盛的夜宵。
自冬至日后,温恪长公主又来了好几次,几乎每日下午接近晚食时候乔琬都能听见她马车上挂的铃铛声,随后便是一阵香风,入店内,坐下,点锅子,一气呵成,每每都要坐上一个时辰才舍得走。
起先她本还避着些,后来有次躲避不及,对方进店时正与从厨房出来的她打了个照面。
不过,温恪长公主并未认出她,自这日起她便也不躲了。
温恪长公主很明显是在等人。
乔琬看着每日明显多出来一截的进账,心情舒畅,连带着将温恪本人都看顺眼了。
只是心里奇也怪也,难道徐璟这厮是有千里眼,知道有人在蹲他,所以才这么些天都不露个面的吗?
再说了,凭温恪长公主的身份,要召见一个四品官员,不是很容易?何必在此苦候?
就这么混了七八日,叫温恪长公主本就略显丰腴的脸蛋又圆了一圈,才等来了那个神秘的男人。
徐璟却不是故意避着谁,接下来他很有可能要接任祭酒一职,所以整日加班到很晚才能回府,是真的没有时间。
今日自然也要加班,不过是想着出来吃个饭,放松一下连日来坐伤了的肩颈,一会还得回去继续——就是在古代,公务员也有写不完的材料。
他从容走进一锅炖不下。
进来的时候,第一眼先看见的温恪长公主,不怪他,实在是温恪长公主打扮得太过珠光宝气,华丽夺目,很难不注意到。
绯色大袖裙衫,衬着微微丰腴身材,竟有几分杨妃之姿。——这是乔琬的脑补。
徐璟顿时想起来这位公主曾经的纠缠,过了几年安生日子,以为对方失了兴趣,没想到竟找到国子监来了。
刚才还算不错的心情瞬间被浇了盆冷水。
杨妃之姿的温恪长公主却没多少平日里的架子,坐在食案前,一口锅子热气蒸蒸,桌上摆满了涮菜,左右各立一个侍女服侍她用膳。
看见他来,温恪长公主的眼睛明显亮起:“徐司业,好巧。”
徐璟扫一眼店内,乔琬缩在柜台后面,安安静静的提笔写写画画,头也不抬,恍若未闻。
淡定只是表象,实则她手下不停,是将这几日温恪长公主在此的花费给算了出来——努力降低存在感,顺便找点事儿做,为了不那么无聊,故算着玩。
咳......嫣红阁的花魁有百金一面的,这位徐司业足足让温恪长公主花了五六十两银子,才见上了一面,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徐璟再不愿,也得上前见礼,对温恪长公主微微颔首,如姜亭晚一般称她“五娘”。
“徐司业也爱吃这里锅子吗?”温恪长公主挥退侍女,笑盈盈问。
温恪长公主手虚点一下坐席,徐璟只好在她对面坐下,面前锅子沸着白雾,遮住了两人的脸色,徐璟瞧不见温恪长公主面上绯红,温恪长公主亦瞧不见他一片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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